作者:酒千觞
“我办事你放心。”杜成玉拍胸膛保证。
算算时日,大楚军队也差不多该抵达夷狄了,不过暂时还没有开战的消息传回来。目前收到的信件里,只提起大军遭过两次埋伏,不过他们到底人多,都是精兵强将,战斗起来并未蒙受太多伤亡。
守城战胜利之事他们也已听闻,一边破口大骂夷狄人狡诈,居然绕后偷袭,一边为胜利而欢欣不已。这一场胜利,也是对大军士气的极大鼓舞。这几日军中听得最多的就是这样一句话,“一万胜两万人,夷狄人也不怎么样嘛。”李将军连忙提醒大家戒骄戒躁。
———
城外焚烧敌军尸首的那一日,有很多边城百姓前去围观。
之所以拖了这些时日,是要等上面的官员来查看、清点,确保边城军队没有夸大功劳,甚至杀良冒功。
如今天气还不算冷,再拖下去恐生疫病,一查点好,就会立刻焚烧掩埋。
尸首清点完毕,包括攻城时被当作替死鬼的那群老弱,共计五千三百余人,足可见这场战争之惨烈。
连公西郡丞听到这个数目都愣了愣,没想到己方一日一夜间居然杀了这么多人。
边城百姓世世代代都继承着对夷狄的仇恨,听说要焚
烧敌军尸首,除了孩童被留在家里,其他人几乎都来围观了。
众人站在小山上,看着山下的火光,眼下场面却不如他们所预料,五千余具尸首一同焚烧,场面太壮观太残忍太可怖,火舌高蹿,浓烟滚滚,空中飘洒着簌簌的白灰,饶是百姓们站得已经足够远,依然能嗅到空气中刺鼻的味道。不过片刻,便有人实在不忍,掩面而去。
离开的人越来越多,到后来小山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
沈乘月自然是其中之一,她伫立于此,一直看到了最后,眉目间夹带着微不可察的悲悯。
如果夷狄士兵看得到,一定要气得大骂一句:“你一个机关就灭杀了几百人,现在又来装什么样子?”
小山上视野极佳,抬目远眺,就能望到远处官道上正前进的大队人马,那是押送夷狄俘虏的队伍。这些人被关在边城军营,百姓觉得不安,上面也不放心,生怕再有队伍打过来,这几千人里应外合,又是一场麻烦。于是紧急下了令,押这几千人去大楚南边无人的野地里开荒。
一南一北,那里离边城太远太远,又有人看管,这些人终其一生大概都没办法再回到草原了。
沈乘月遥望着人群,漫长的队伍在她的视野里延伸到远方,一眼看不到尽头。
待山下终于焚烧完毕,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地面上堆叠起厚厚几层白灰和碎骨,大楚的士兵们操起铁锹,挖起泥土将其掩埋。
五千余人就这样消失于天地之间,沈乘月拍打着衣摆,转身踏上了下山的路。
天色已暗,树林里显得有些阴森。
武林盟主居然在另一侧的山下等她,沈乘月迎上前,以为他有事找自己:“师父找我?”
盟主对她点点头:“兰濯发现你似乎有些愧疚,想让为师在这种时候来开导开导你。”
“她是个好人,好人就算明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事,却也还是会愧疚的。”这是兰濯的原话。
沈乘月叹息:“有时候,我宁愿她没这么了解我。”
“这么说……”
“没错,我是有些愧疚。”沈乘月坦然承认,有时候,就算她说得出全天下的大道理,就算她可以把几百年来夷狄对大楚百姓的伤害悉数数上一边,也难免心存些许怜悯与愧意,毕竟是她亲自安排的机关杀伤了太多条生命。
这大概是心软之人的共性,这样的人总是想得太多,愧疚得太多。
“我明白,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难免觉得愧疚,哪怕那是个恶贯满盈之人,但其临死前的哀求声始终在我耳边萦绕不去。”盟主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机关杀死了多少夷狄人,就相当于救了多少大楚士兵的道理,她难道会不懂吗?于是他干脆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沈乘月察觉了他的欲言又止:“师父,我真的不需要安慰,更不是第一次杀人。”
“哦?”
“因为愧疚总会消逝,”沈乘月扬眉一笑,“而胜利是不朽的。”
她固然悲悯,却也永远坚定,从不动摇,无需旁人来劝。
武林盟主微怔,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想得开就好,不愧是为师的得意弟子。”
“我居然成了得意弟子?您可还记得当初嫌弃我难有大成,只肯收我为记名弟子的时候?”
“不记得了,你可有字据为证?”
两人的笑语声回荡于树林之中,驱散了几分阴森。明月初升,又为此间平添了几分皎洁。
第114章 誓不还家
边城百姓过上了相对平和的生活时,草原另一边,一场大战正式开场。
中原人常对游牧民族有些误解,以为他们全都居于帐篷或毡包之中,还会随四季迁徙,但其实这只是其中一部分人的生活方式。夷狄也是有城市的,他们曾多次侵扰大楚边境,怎会不怕报复?早就建立起了城墙做防卫,不过与大楚不同,他们的城墙并非石砖垒起,而是以黄土蒸熟筑成。
蒸土筑城,亦是十分坚固。想攻破整个夷狄,注定是一场持久战。因此楚军到达后,并不急躁,而是先安营扎寨,准备养精蓄锐后再行进攻。
楚国三十万大军,不似夷狄此前的两万兵马轻骑出动,大军动作太大,藏也藏不住,被夷狄人轻易侦察到动向,见楚军想休息,就以逸制劳,知他们北行几近千里,趁他们安营扎寨时,主动派兵出击。
不料这正是楚军诱敌的计策,李将军早暗地分出了另一支几万人的队伍,由薛方率领,与大家分道而行,此时绕后,断了夷狄军后路,两面夹击,给了夷狄一记痛击。
此战歼敌过万,给了大战一个绝佳的开端。
消息传回大楚,边城当中又是一片欢欣。
北境数城的百姓最近十分忙碌,因为又到了秋收的季节。皇帝从去岁开始,就下令附近众城池屯田,由各地守兵帮忙耕种,今年正是第一茬收割,恰好派上了用场。
一片金黄铺展在天地间,是再美不过的田园画卷。沈乘月也正混在百姓和士兵的队伍里,帮忙收割稻谷,丰收总是令人愉悦的,纵然劳累,大家脸上还是带着笑容。沈乘月深呼吸,鼻尖萦绕着稻谷的香气,里面混着泥土的气息,凝成一种很特别的味道。
稻谷收割后,要进行晾晒、摔打脱粒、舂米,然后便要装车,运入草原。
一同运送过去的,还有城战中俘获的近万匹夷狄战马,战争中马匹难免会有所损耗,这也是很重要的补充。
马匹和粮食都由军队进行护送。同时出发的还有一支商队,是沈乘月的商队。这种时候,没有人敢去草原上做生意,怕被夷狄人砍,也怕被大楚军当成奸细误杀。但沈乘月不但敢派商队,还能由楚军顺路护送,实在是让其他商人羡慕不来的独一份尊荣了。
草原上的牧民们见到一车又一车紧缺的物资,都是欢欣鼓舞,他们原以为这种时候不会有商队,大家要过个简陋的辛苦年了。这些物资简直是雪中送炭,各个部落都纷纷把牛羊、奶酪等特产交易给了商队,商队也没有把这些东西运出草原,而是转手送往了前线。
打消耗战,物资是相当重要的一环,有了足够的吃食粮草,就有了可以抗衡下去的根本。见后方不断送来丰厚的物资,前线将士们心里也有了底。
他们有了底,倒是夷狄人观察之下,看到这群人忽然开始大口吃肉觉得不对劲,派出了奸细探查。
楚军并未对物资的来处藏着掖着,奸细很快查明回禀:“昨日楚军中刚刚运来了大量牛羊,我还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给将军看自己手中的一朵木耳,这种木耳与中原的形状不同,只有草原上才产出。楚军行军途中大概是没有余兴沿途采摘的,那就只能是其他部落送上的了。
夷狄可汗气得拍了桌子,战争才刚开了个头,这群墙头草居然就已经投靠大楚了?还送上了牛羊等物资,真当夷狄输定了?他一向不把这些小部落放在眼里,却也不能容忍这样的背叛,连夜去信痛骂了一顿草原众部。
沈乘月此时正坐在某个部落汗王的毡包里喝一种用牛乳煮过的茶,里面加了盐,是与中原截然不同的风味,她还挺喜欢的,打算将来去中原贩卖这种茶。
顺便一提,这些盐也是她运过来的,草原倒是也有盐湖,只是被夷狄把控,其他部落需要,就要高价去买。
“多谢沈老板送的绸缎,草原上就是缺这种精细物件,”汗王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腰,“还有你上次托人带来的宝剑,我一直好生佩在腰间呢。”
“您喜欢就好,”沈乘月这一次是跟着商队一道过来的,“汗王,我想问一句,贵部落是否还与夷狄有生意往来?”
“应当是有,”汗王点了点头,“不过只是和后方的百姓做点小生意而已,草原各部一直有私下的往来交易,我不怎么管这些,他们的朝廷也不管。沈老板不会因为这个对我们有些看法吧?”
沈乘月
摇头:“自然不会,这是我们大楚与夷狄两方的战争,何必裹挟你们?”
“沈老板果真大气。”
“我只想知道,你们的货物能否运上夷狄的领地?”
“可以。”
“我有个不情之请,”沈乘月不再兜圈子,“不知您能否帮我运些东西过去?”
“这……”汗王面露难色。
沈乘月见他为难,并未再说,只是随口转开了话题,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一名侍卫,用他们的语言叫“附离”的进了毡包,给汗王递上一封信,又耳语了两句。
沈乘月低头喝茶的工夫,眼睁睁看着汗王展开信件,脸色沉了下来,面皮涨得发红。
她对这封信的来处略有猜测,适时站起身:“看来是我来得不巧了,不敢搅扰汗王,我先行告辞……”
“不必,”汗王叫住了她,“沈老板,我们刚刚聊到哪里了?”
沈乘月顺势坐下,又饮了一口茶,她本来就连茶盏都未曾放下:“正聊到大楚人的习性,草原虽好,但我们中原人在这里可实在住不惯。”
“正是,这里鲜少下雨,干燥得很,温度变化又大,不方便开垦种地,你们楚人定然适应不得。”
“所以就算驱逐了夷狄,大楚也不会占据这块地盘。说起来若不是夷狄数度侵扰,大楚也不会被逼发兵,打扰这片草原的宁静。”
汗王微怔。
“这茶还能再来一碗吗?”沈乘月问。
“……当然。”汗王唤人给她重新上了茶。
两人这才继续聊了起来:“沈老板刚刚说起……”
沈乘月顺势重提刚刚的请求:“我在问,汗王能否帮我分批运些东西去夷狄后方?”
“什么东西?”沈乘月刚刚几乎是在向他保证,大楚驱逐夷狄后就会撤出草原了,不会干涉其他部落的生活。何况他刚刚收到夷狄可汗莫名其妙的骂信,心里偏向哪一方,再不必多言。至于待夷狄败了以后,这草原霸主之位将花落谁家……
汗王一时间心思百转。
沈乘月笑了起来:“这个咱们细说。”
———
草原之上,战争还在继续,这一次仍是夷狄主动出城迎战。虽然在大楚边城大败一场的消息传来回来,但他们似乎仍十分自信,并不一味防守。
敌军大队刚刚进入弓箭射程,李将军便要下令放箭,却忽然注意到敌军阵前,不知为何竟站着一排身上未披甲胄、手里也未拿兵刃的人。这在战场上岂不是平白送死吗?
又是敌人的什么计谋?李将军盯着前方细看,待终于反应过来时,怒发冲冠,几乎折断了手里的长枪。
那一排是什么人?只能是被夷狄人掳走的大楚百姓!
在五王子焚城之前,夷狄人亦曾几次犯边,在边境附近的村庄小镇中捉了些大楚人充作劳工,带回了夷狄。
此时大军阵前这几十人,显然就是其中的一部分,他们微垂着头,与其说是胆战心惊,倒更像是心如死灰,被夷狄人的兵器抵着背心逼着向前踏步。
看清了这些人与夷狄人不同的面目特征后,大楚士兵都反应过来,怒不可遏,阵中传出大骂声。
大楚也捉到过夷狄俘虏,但哪怕直接杀了,也不会用这般狠毒的法子。
怎么办?李将军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字不停环绕。
夷狄军已经开始射箭,只有他这边迟迟还未下令。
薛方策马,立在他侧后方,低声提醒:“将军,慈不掌兵。”
“……”
“您若不愿,这令由我来下!”
李将军何尝不知该下令放箭,他握紧拳头,阵前百姓中忽有一人抬头喊道:“将军,放箭吧!打败他们,才能救后方被掳走的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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