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子监开小卖部 第33章

作者:松雪酥 标签: 种田文 美食 日常 穿越重生

  但王雍没有?接,反将图纸推了回去,看?着他,忽而没头没尾地接了句:“今日,邓长兴已被贬黜出京了,邓胜之父也查出贪腐,被贬为?平民。耿相因内帏不修被官家?下?旨罚俸三年?,这些事,你应当已知晓了吧?否则怎会专门候着我?明止……你的气还没消吗?姚博士卒中染病也着实叫人料想不到。他之前?虽只当一九品博士,但我也常在沈记遇着他,他每回都能吃一大海碗的汤饼,面色红润、龙行?虎步,即便身居卑位,但每月都还能写数封奏疏上奏,专门弹劾国子监中风闻的不法事。人瞧着精神好?得很,我也时常过问他那?堂侄子姚季,听他说起来,姚博士日子过得也安稳,谁知突然会如此。”

  毕竟是好?友的先生,王雍即便繁忙也还是有?所关切的,但姚启钊是个太过正?直之人,大事小事只要是他见过的不法事,都要弹劾,他的奏疏都积了一摞摞了。官家?看?是看?了,大事便处置,小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中搁置,时日久了,通通拿去烧火。

  官家?有?些烦姚博士,念在林闻安的面子上没有?申饬过,王雍也是心知肚明的。

  林闻安摇摇头,这些他都知晓,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问更没什么好?说的了,何况君为?臣父,他又能问什么……他有?些意?兴阑珊地转过头。

  今日日光太盛,刺目难忍,他又戴了叆叇,因此眼底的情绪便都掩藏在了水晶镜片下?,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隔了会,才平静如波地道:“君是君,臣是臣,我怎会有?气?不过是残躯一副,不知还有?几年?能活,真的难当大任罢了。”

  见林闻安如今削瘦病弱的模样,风吹拂动他身上的旧衣,好?似也吹动了这七年?孤凄的岁月。

  当年?那?意?气风发顶着天才之名?入侍东宫的少年?郎,却?终究落得个尘满面、鬓如霜的下?场,如何能不叫人唏嘘?

  不怪林闻安,若是他,他也早一蹶不振了!

  王雍深深叹了口气,想到离宫前?官家?对他说的话,心想,还真是叫官家?料准了,林闻安聪明绝顶却?与他先生一般是个倔驴……不过驴子再倔也有?法门,他劝不动的,便只好?搬出官家?来了。

  于是清了清嗓子,那?张老农夫的脸也渐渐正?经起来。

  “明止,官家?有?话要对你说。”

  林闻安抬眼看?他,眼里一片明净,静得像一汪深邃的水,看?得王雍都有?些赧然。觉着自己嘴都还没张,便什么都被他看?透了。

  即便什么都明了,他轻不可闻地喟叹一声,庄重地整理衣冠,起身行?礼,撩起衣袍叩首下?拜:

  “臣林闻安叩首聆听圣谕。”

  王雍也起身正?衣,双目郑重地望向他。

  冬日的风忽而高扬起来,吹动着庭中那?棵老柿树光秃秃的枝丫,一阵沙沙作?响。

  “明止,朕记得,当年?殿试时,先帝曾问你为?官入仕的志向,你说虽是贫寒微贱之躯,亦愿为?大宋的国泰民尽一己之力。如今你可还记得这句话?昔年?朕身边的东宫旧臣已凋残死尽,仅剩你一人,朕实在已无人能托付。但此番召你回京,却?并非为?了朕,是盼望你不要失了当年?意?气,能振作?起来,为?国、为?民、为?我大宋铸剑!”

  王雍说完,林闻安仍伏在地上,久久没有?动弹。他赶忙将他搀起来,拍了拍他的衣袍,又温声道:“话已送到,我便先告辞了。这包袱里,是你的官服官帽与官印,官家?嘱咐我一定?要带到的,我便也放在此处,你自己好?生想一想。”

  顿了顿,又听他发自肺腑地说:“明止,说起来你也才二?十?几岁,难道你真的要在这小院中蹉跎后半辈子?若是姚博士清醒,他也不会期望你如此颓丧、自轻自贱。不提其他,即便只以友人的身份而言,我依旧希望,还能有?在朝堂上再见你的那?一日,我等着你。”

  林闻安一言不发。

  王雍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他走后,林闻安又独坐了很久,才打开了王雍留下?的包袱,里头果然整整齐齐地叠着一身簇新的绯红官袍,乌纱帽旁,还有?一块眼熟的金质令牌,翻过来,已经磨损发黑的山水祥云纹样之中,还清晰刻有?“端本宫出入”几个字。

  他将手抚上去,似乎还有?污浊血迹残留在那?刻字的一笔一画中,这是他当年?重伤离京之前?,托王雍交还给官家?的东宫禁牌。

  那?时,他腿骨尽断、眼不能视物,已存死志,也以为?自己一生再也不会回京。

  如今,他其实也明白,官家?托王雍来说这番话、又送出这令牌来,其实也是为?了对他以情相劝。

  但看?到这件旧物,林闻安的心也难免酸胀难忍,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种种往事皆如泉涌。

  一切历历在目,他没有?忘记分毫,只是当年?一起抛头颅、洒热血的那?些同僚与友人皆已不在人世,而他也回不去了。

  他将令牌握在手中许久,越握越紧,连骨节都攥得生疼,才又慢慢松开手,将它轻轻又放回了原位,重新将包袱系好?。

  喊了丛伯来将东西放好?,便慢慢地往与姚家?相通的角门去了。

  王雍虽先走了,却?还留下?两个捕快,将姚如意?今早滞销的朝食全?包圆了。

  东西不少,捕快们借了姚如意?的土车子要运回去,瞥见林闻安过来,连忙向他施礼道:“王大人进门前?便瞧见姚小娘子门前?的食单了,站着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之后便嘱咐卑职将其全?买回去,带给衙门里那?些小吏们吃用,正?好?姚小娘子东西都现成的,且还温着呢,卑职这便抬走了。”

  林闻安略一点头,示意?知道了。

  他一点也不为?此惊讶,王雍来之前?他便猜到了,此人总会在细处给人卖个好?,且是不叫人心中生虑却?又能叫人欢喜的方式。

  王雍既然看?到那?食单,便必然认出了他的字,不必他特意?提,他也会买回去。别看?王雍一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实相,他心是极细的。他是难得的有?良心又会做官的人,不枉费官家?重用他。

  林闻安看?向姚如意?,她显然开心极了,忙前?忙后,还给那?几个捕快倒了茶水、送了热巾子,看?那?俩捕快胡须上沾着的肉沫,想必他与王雍在里头谈事时,这俩捕快在铺子里不仅有?茶喝还有?火烤,如意?一定?还给他们烤了肉肠吃。

  林闻安坐到铺子门边的矮案边,方才这两个捕快应当就是坐在这里休息,案上还摆着两套杯盏。

  他瞟了一眼桌上的茶壶与杯盏,粗陶的壶盖子开着,里头没了水,似乎正?要续的,泡开的茶叶有?梗有?叶,青绿舒展,不是茶沫子,还是新茶。

  倒比他招待王雍用的茶好?。

  林闻安嘴角极轻微地一勾,露出一点几乎没人能看?出来的笑意?。

  对于如意?而言,她不管官大官小,在她跟前?买了她东西的便是贵客,就得要好?生招待。

  等把捕快都送走了,姚如意?便高兴地蹦过来对他说:“二?叔,你料得好?准!真的全?卖出去了!太好?了,今儿?不仅没亏,我们还挣了不少呢!”

  她单脚站不住,干脆趴在桌案边,枕着胳膊仰脸看?他,眉眼明亮,还对他狡黠地眨眨眼,像对他说悄悄话一般,手掌拢在嘴边,小小声地坦白道,“那?王大人来时,你虽没说,我却?觉着你一见了他便有?些难过。后来,他先出来说要买朝食,我便说了,食单上头写的红字价码都是专门供给国子监学子的,不是学子便只能照原价买,是之前?便定?好?的规矩,希望他不要怪罪。那?王大人倒也很爽快,付了原价。嘿,这一来倒多挣了他不少钱呢,这些银钱,我给二?叔买肉吃!咱今儿?吃酱大骨好?不好??”

  林闻安怔住,连指尖都微微一颤。他分明掩饰得很好?,连王雍和丛伯都没有?看?穿他,可……

  他垂眼凝望着眼前?的女孩儿?,只看?到一双笑意?盈盈、毫无阴霾的眼。

  这一刻,他仿佛四季颠倒,只觉望见的是夏夜时最明亮的月光,清如渠水,亮银流转,就这般毫无遮挡地照在了长久行?走在深渊里的他。

  但没等他回答,铺子外头忽然有?一阵窸窸窣窣如老鼠爬过般的声音,那?短暂照在他身上的月光便立即匆匆转开了。

  姚如意?简直气疯了!

  竟还有?老鼠胆敢来她的铺子!

  之前?风火轮杀鼠儆鼠时它们没看?见吗?

  她撸起袖子便要冲上去,掀开门帘子才发现铺子里闹的不是鼠患,而且人患;趴在门后躲着的是孟博远、林维明,以及羞耻与他们同做鬼祟躲藏之事,但又不得不与他们俩为?伍,最终变得满脸无奈耳根子通红的程书钧。

  “你们躲这干什么?”姚如意?扶着门框,一脸震惊,“不对啊,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啊?这个时辰……你们仨又没去堂考啊?”

  “刚刚叫那?群捕快吓得不行?,他们还拿刀。”孟博远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站起来,方才他们三假装被捕快赶走了,其实一直蹲守在铺子外,一见那?些人走了又赶紧溜进来。

  他严肃地对姚如意?说:“堂考不堂考也不重要!只是我们三人无意?中得知了一件大事,不得不说,姚小娘子,你们家?要出大事儿?了!”

  林维明也赶紧伸头对院子里的林闻安说:“小叔你快来,真有?坏人想要对付你!”

  片刻后,姚如意?和林闻安听完了他们三人口中的所谓“阴谋诡计”,林闻安没说话,脸色都没变,姚如意?也从如临大敌转变成了“就这儿??”

  她不屑地撇了撇嘴:“这算什么阴谋啊,他们不就是蛐蛐饼吃多了在背后蛐蛐人吗?听着好?像说得多厉害似的,但不就是不敢得罪二?叔,又什么都不敢做么?明明窝囊得很,还在那?儿?自我安慰觉得自己技高一筹似的!叫人笑掉大牙!”

  孟程林三人被姚如意?如此说话的口气说得一愣:“你不怕吗?”

  “怕什么啊?大不了就是把我阿爷的官身撸了嘛,好?安插他们自己的人嘛,撸了就撸了呗,之前?我早做好?当平头百姓的准备了。”姚如意?压根不在意?,姚爷爷这身子原本短时间内也难以回去当官,“阿爷年?纪也大了,当官也怪累的,不如颐养天年?呢。”

  三人被姚如意?这么一说,也回转过来想明白,好?像……确实如此……哎……

  林闻安此时也才淡淡地说:“这算是国子监的老营生了,他们敢说,便是不怕人言,何况还没做呢。如这样卖官鬻爵之事还有?更多,你们如今还在读书,觉得稀奇,等你们日后真正?入仕后,去见过这世上的种种世情,才会明白,你们这国子监学舍的围墙里读书时,便已是最纯直公平的日子了。”

  连姚如意?都跟着点头。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她在医院里都见过不少。真正?临床一线的好?医生得不到提拔,好?些、个别被提拔的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你我都是寒门出身,我们苦读十?余年?才能换来的官身,旁人花几个钱、打几声招呼便能得了。不仅是国子监,开封府衙门里,还有?不少胥吏是父业子承、代代相传的。这世上虽不该如此,却?又向来如此……你们日后不要再逃学了,能安心读书的日子,还是好?好?珍惜吧。”

  林闻安淡淡的一番话,将孟程林三人一腔少年?人的侠义心肠都说得凉透了,他们三人好?似被兜头淋了一桶冷水,落汤鸡似的沮丧,头都垂下?来了。

  姚如意?赶忙安慰道:“二?叔的意?思是,你们现今只管好?好?读书便是了,多想无益,也不用担心得那?么早,说不定?将来压根就考不上呢!”

  三人齐刷刷扭过头来看?她。

  尤其是林维明,被安慰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毕竟他不像孟博远,家?中还有?雕版坊可以继承,更不像程书钧,天天被他们拉着胡闹,他还常年?都能考进甲榜。何况,林维明自己又还没到自暴自弃的程度,可又是真的可能考不上啊!

  他的心,好?痛。

  连林闻安向来波澜不惊的眼里都闪过一丝茫然,缓慢地眨了眨眼:原来……他刚刚是这个意?思吗?

  姚如意?反应过来,她刚瞎说什么大实话呢?尴尬地挠了挠头:“我…我去铺子里看?看?,好?像有?人来了”

  她赶紧溜了。

  林闻安看?着她单脚蹦进铺子里,才转过头,对孟程林三人点点头:“不过还是多谢你们告知,回头我自会想法子料理。时辰还早,你们回学斋去吧。”

  三人与年?纪相当的姚如意?能笑嘻嘻地玩闹,说话也不必太注意?,但面对林闻安便不同了,孟博远和程书钧都跟着林维明一起端端正?正?地行?礼作?揖,喊了声:“是,小叔。”

  便才告辞。

  林闻安又静静看?他们,三人走路也不好?好?走,你拉我我拽你,一路跑跳,孟博远走到半道还傻呵呵地对着空气抬脚踢了一下?,仿佛在凭空踢蹴鞠球似的。然后他的屁股便被林维明踹了一下?。

  两人很快又打起来跑远了。

  三人自然地绕过铺子外时与姚如意?作?别,孟博远与林维明打了声招呼也就走了,唯独程书钧慢了几步,同伴都已跑出十?余步了,他竟又折返,回头跟姚如意?说了几句话。

  姚如意?便冲他一笑。

  林闻安隔了一整个院子,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依旧是姚如意?在铺子里,程书钧在铺子外,依旧隔着那?支着木板的大窗口。

  也依旧是冬晴无雪,云影清淡的日子。

  脚边忽而好?似被拉扯,林闻安收回目光,低头一看?,是那?只学狗叫的小猫在咬他裤脚。

  他把这吃得头圆身圆毛都炸开的小肥猫捞起来,搁在腿上,抚了两下?它的背毛,低声道:“汪汪,你不要皮。”

  因它总是跟着狗汪汪叫,撒尿时还翘腿尿在树下?,热了会吐舌头,讨好?人总像狗一般摇尾巴,如意?便十?分随意?地给它取名?叫汪汪了。

  汪汪对林闻安告诫的回应便是翻过身来,前?爪抱住他的手,后爪对着他的掌心狂蹬。

  汪喵汪喵地叫。

  翻过手来再次制住小猫,林闻安抬起眼时,窗口前?已没有?程书钧的身影了,如意?正?趴在柜台处记着几笔账,停下?来思索时,还时不时拿笔杆戳戳额头、蹭蹭脑袋,再往下?记。

  窗边漏进午后的光,疏影横斜,正?落在她眉眼处,也将她的脸颊照得绒毛毕现。平日里活泛明媚的人,此刻垂眸低头,神色专注,竟也很有?些恬静素婉的味道。

  忽然,滴答几声。

  林闻安回过神来,鼻梁上很快淋了几滴雨水,姚如意?也吃惊地直起身,望向巷子中被雨水一点点润湿的石板路,她赶忙将支在外面的木板和货物收回来,又极果断地蹦着回来寻他:

  “这天真是怪了,天上没几片云竟也能下?雨,二?叔,你发什么呆呢?走,快进屋躲雨去!阿爷!你也别玩狗了!快回屋,下?雨啦!”

  ***

  “嘀嗒,滴答。”

  雨珠滑落伞面,在地上砸出几朵水花。

  油纸伞骨下?露出一双半旧芒鞋,以及裹在青布绑腿里那?粗胖的脚踝。

  无畔依旧穿着那?身浆洗得十?分挺括的灰布僧袍,他懒散地将油纸伞斜架在肩头,用手肘把着,腾出手来吃手上热乎乎的素菜馅烧饼,边吃个不停,边快步走过湿漉漉的州桥街市。

  拐进国子监后头夹巷时,他正?好?把最后一口饼咽下?肚去。

  拍掉手上饼屑,抹了把吃得油光光的腮帮,再打了个又响又长的饱嗝,无畔径直往巷尾深处的姚家?走去。

  距上次跟女菩萨要账已过了一月有?余,他这个月又跟师父主动请缨来催账了。

  无畔鬼精鬼精的,其他户人家?的账瞧着都不如姚家?的好?要,几个师兄还有?吃闭门羹的,轮到收姚家?的账,他当然要抢着来了!

  姚家?清贫,只有?孤寡爷孙二?人,但却?还是会按时还账,比那?些有?钱不还的可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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