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子监开小卖部 第89章

作者:松雪酥 标签: 种田文 美食 日常 穿越重生

  姚如意问他:“那你自?个儿,爱读书么?”

  小石头猛地摇头,他哭丧着脸,似乎都快被自?己这记性气哭了:“我这刚背熟《梦游天姥吟留别》,前头的《蜀道难》又忘光了!”

  姚如意同情极了,他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念书,吭哧吭哧,收效却太差了。

  “只?是习武是很辛苦的,比读书还辛苦。”姚如意揉揉他的圆脑袋,“你若真不怕吃苦,便这般跟你爹说说,就说先?去试个把月的。吃得?消就学,吃不消,再回来念书,也误不了啥。是不是?”

  小石头眼睛一亮:“对呀!我回头就这般跟我爹说!”正好楼下丛伯唤人?,他忙应声:“来啦来啦!”一边应着,一边人?已蹿出去了,抓住栏杆,猴儿似的一纵身,噔噔噔,几步就蹿下了楼,落脚又轻又快。

  姚如意看?他背影,想起冬日里他骑着竹马在巷子里冲来冲去,毫不怕冷,心想,小石头那族叔恐怕还真不是客套,说不准他还真是练武的料呢。

  正想着,瞥见楼下尤嫂子进来了,她便也提了裙子迎下去。

  前日尤嫂子来铺子里寻她,说起了一件事。

  她想收回嫁妆里的铺面?,自?己开个小医馆。只?是开馆子花销大,雇人?、抓药、盘账,处处要钱,她在家里盘算了半天,还找薛阿婆要了点儿,还是有些缺口,这才红着脸,想拉生意红火的姚如意“入股”搭个伙。

  虽是相?熟的街坊,尤嫂子为人?也信得?过,姚如意却没立时应承。开馆行?医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可也是桩实打实的买卖,要是经营不善,亏了一样会关门?大吉。尤嫂子虽有家学渊源,但到底没怎么经营过买卖,她知道要雇人?、要进货,但是更细的呢?姚如意心里一瞬便冒出来了好多问题:

  那嫁妆铺面?位置好不好,临街不临街?门?脸敞亮不敞亮?医馆坐堂的医娘子打算请几位,日后是专精妇科还是全科?常用的生药哪家字号进货?伙计账房的工钱打算定多少?收诊金定多少?

  别说,姚如意虽把周榉木、程娘子等好几个她的“供应商”折磨得?不轻,但她自?打跟兴国寺的和尚们往来多了,也被那些奸诈的和尚们“磨砺”出来了!如今她已非当初只?凭热情行?事的少女,也不是那个需要林闻安在旁才能安心谈判的新手。她渐渐有了清晰的商业思维和风险评估能力。

  她甚至还学会了用“两幅面?孔”内外有别地生活。

  对外,她从孟员外身上学会了商人?该如何圆滑行?事,什么事儿、什么话?都在脑袋里过一圈,也懂得?了事缓则圆的道理。对内便不必如此小心谨慎了,她对姚爷爷和林闻安,便照旧还是那个开开心心没烦恼的如意。

  所以听完尤嫂子的话?,她只?说是大好事儿啊,但也急不得。便与她约好了今日一同去实地看看铺面位置,细细听听她如何打算,盘算周全了,再细谈。

  不过,姚如意倒也相信尤嫂子是深思熟虑过的。

  她自打从桂州回来后,变了不少。

  那个曾说,女子寻个好归宿便人?生圆满的尤嫂子,似乎被无情地遗留在了桂州那片潮湿闷热、风雨漫长的崇山峻岭之中。

  那时还是春日,尤嫂子才回来不久,便又时常被俞婶子、程娘子几个婶子嫂子拉着来杂货铺门?前闲话?,婶娘嫂子们又支起了胡床,脸上覆着春日里的桃花瓣,听她说桂州的故事。

  当时桂州的惨状,比流传到汴京城的只?言片语要惨烈千万倍。

  白日里抬出的薄棺从街头排到街尾,家家户户都悬挂着白幡,得?了疫病死去的人?不能入土为安,都得?一把火烧了,因此夜里山岗上便总是彻夜不息的火光。桂州又多山,因她是女子,便与张娘子医馆的医娘们一同行?事,当时与朝廷的医官们分工明确,她们这一队专救妇人?孩童。

  屋舍不够,便在街边草棚里蜷着。蚊虻成阵,身上咬的包叠着包,挠破了便流黄水。十指指甲缝里,常日里结着黑红的血痂药泥,得?靠烈酒一遍遍冲洗。

  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听闻病患们一有不好,立即便要起来查看?。

  “有个十岁的小囡,爹娘爷奶都没了,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了。我好想救她,她也拼了命地想活,可我……我还是没把她从鬼门?关拽回来。临死前她还用桂州土话?与我说,医娘子,我不想死。”

  即便已经回来了,尤嫂子谈起此事仍带着浓重的鼻音。顿了顿,她似乎不敢再多提起,连忙转而讲起高兴的事情。

  “也有救回来的,我最高兴的便是救回个将要临盆的妇人?,我先?给她催产接生,平安生了孩子,之后又硬是把她的命也抢回来了。”尤嫂子说着都还在为那一个个救之不易的生机激动,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继续说,“……后来,我们要走了。她背着奶娃娃,抱着一袋米追来,官话?不会讲,呜哩哇啦要塞给我。我当然不要,她们刚受过灾,自?个都不够吃呢。结果她往车上一扔就跑,我险些被当头砸到地上去。等车马动了,她又背着孩子,和其他人?一起,齐齐跪在尘土里磕头……”

  “还有个瞎眼的老?婆婆,用新发的柳条没日没夜地为我们编装药材的箩筐医篮,还有专门?抬尸首的杂役,一个染病倒下了,另一个又替上,没人?抱怨……还有……”

  说都说不完,她见了太多挽救不回来的生死,还为许多素未谋面?的人?拼过命。

  回来后,她虽照样操持家事、相?夫教子,却总会忍不住回想起那些面?孔,还有在桂州风餐露宿、拼命与阎王爷抢人?命的日子。

  踏过更广阔高远的人?间山河,见过医士们衣衫褴褛、十指染血犹自?不肯退的倔强身影,也熬过风餐露宿、与阎王争命的日日夜夜,她在家里便有些呆不住了。

  她想开一间医馆。

  这念头一起,便再也摁不下去了。她好些日子白日里做着家事,哄着茉莉玩,心思却飘了;夜里睁着眼,盯着帐顶,睡不着觉,自?个在心里盘算来盘算去。

  不光为自?己。她想。

  开一间医馆,她先?把路闯出来、招牌立稳了,往后茉莉学成了要接手,不也顺当些?这些日子茉莉时常跟她炫耀她会背药方?了,她便也知道了女儿的志向。

  实在忍不住了,她便有些忐忑地与尤医正说起。

  没曾想丈夫倒像早有预料,没提什么“男主外女主内”,也没说什么“要守妇道”“官宦家的掌家娘子怎能抛头露面?”的老?话?。他与妻子在桂州生死与共,见过她为一个救不活的孩子,搂着那小小的身子痛惜不已,嚎啕大哭的模样。

  所以,他只?是笑笑,温声道:“青琅,你想做便只?管去做。想必岳丈在天有灵,见到你如此,也是欢喜的。”

  尤嫂子当时眼圈便红了。

  她这一生真的很幸运,幼时托庇在父母身边,得?父亲不弃教导,教了她安身立命的本?事;出嫁后,她又得?遇良人?,也没叫她受过委屈。

  如今人?到中年,她又真如自?己的名字一般,从那日复一日的安稳里挣脱了蒙昧,她看?到了真正的人?世间,有了向前迈一大步的勇气。

  薛青琅女科。

  尤嫂子兴奋极了,她都想好了,以后就叫这个名号。

  用她的名字。

  ***

  这边,姚如意与尤嫂子挽着手出门?,登车辘辘驶出巷口。

  二楼,竹帘半卷,筛下些晃动的日影,几个相?熟学子围坐一桌,目光从那远去的车影上收了回来。

  桌上摊着他们新买的几本?时文集子,几只?小碟里盛着井水镇了一宿的脆李、腌渍桃肉。如今杂货铺里又时兴起“水果捞”了:姚小娘子用甘梅、甘草等调料和成“甘梅粉”,用来腌的各色果子。这些鲜果吃起来酸甜生津,消暑最好,舀一葫芦瓢卖十文钱,日日卖得?精光。

  那些吃了发汗的杂蔬汤水,便渐渐无人?问津,铺子里也少做了。

  “姚小娘子是不是要成婚了?”柳淮言摇着蒲扇,牙签戳起块桃肉,在嘴里嚼得?咔哧咔哧响,凉浸浸、酸津津的汁水溢了满口,他不由?感叹,真好吃啊!

  卢昉黑了脸,满脸不高兴:“你真是哪壶不开你提哪壶!”说完,他便转怒为悲,眼圈红红,伤心怅然地撑住了脸,长长叹出口浊气。

  那么好的姚小娘子,怎么偏偏就便宜了那个死鱼脸儿呢!

  呜呜呜,他的心好疼。

  柳淮言见他那样儿就好笑,自?打六月姚小娘子定亲,他便是这幅死样子,一提姚小娘子便要哭,他好奇地探身:“你倒真对姚小娘子上心了?我还道你是世家公子哥儿,闲来撩拨着玩呢。”

  “胡说八道!我何曾撩拨姚小娘子了?而且,我向来洁身自?好。”卢昉先?是生气地含泪驳斥,又恹恹地扭过头去,对着窗外日头,竟然真的留下眼泪了,“你这榆木疙瘩,懂什么。”

  姚小娘子是他苦闷的读书日子里,如春日朝阳一般的存在啊。他不是心悦她,只?当她是一处好景致,见着便觉欣喜开心,看?着她生机勃勃地忙上忙下便满足了,也期盼着她生意蒸蒸日上、越来越好,但却没想过要占为己有。

  花在枝头开得?正好,远远瞧着便是,摘它作甚?

  反正,他就是不乐意她嫁人?!他不要!不要啊!呜呜呜……

  卢昉难过得?用袖子直抹泪。

  “成,我是榆木疙瘩,”柳淮言耸耸肩,转向孟博远,“孟四,你吏部试考得?如何了?告身下来没?”

  他们前阵子都去吏部考试了。他们这些没有参加殿试的举子,科举及第?后只?是得?到了做官的资格,必须要通过吏部的“身、言、书、判”考试才能当官。

  “身”要求体貌丰伟,“言”要求言辞辩正,“书”要求楷法遒美?,“判”要求文理优长。考试通过后,才能正式授予官职。

  没错,吏部考试竟然还要考外貌!太矮太丑都不能当官!但说是如此说,其实只?要不丑得?稀里糊涂、人?神共愤,或是矮得?连三寸钉都比不过,“身”这一关都不至于过不去的。

  孟博远生得?高大周正,一股憨实气,身这一关不必担心。

  听见柳淮言问便点点头:“过了。家里早早使了银钱打点,我三哥说了,我这名次,京官是甭想,必是外放,不是从八品、九品的县丞县尉,便是穷乡僻壤的下县县令。而且我家是西南人?,家里都猜,估摸着得?往北边的州府分呢。”

  吏部考试也并?非很清白的。

  吏部向来是油水最大的衙门?,毕竟每年六品以下官员的选拔,要根据汴京城及各州府官缺拟定任命名单,箩卜坑仅有那么些,有好些人?傻傻地等了数年都排不上号,缘故便是在这此。

  譬如冯祭酒的侄子冯大,先?前不愿离京外放,耐性等了数年,今年才有消息传来,已被选任为新的丙字号学斋的讲学博士了。

  今年殿试之后,朱炳便忽然被数名御史弹劾,先?前讹诈学子及其家人?的卑劣事迹全被捅了出来,如今已被夺职赶回老?家了。

  他这个萝卜被拔出来了,冯大这颗新萝卜,才不过半月便被种进去了。

  当然,还有传言,原本?冯大看?中的是姚博士那个“坑”的。

  对于此事,冯祭酒自?然矢口否认,还情真意切地道:“冯某素来最为敬重姚博士人?品学问,日后啊,还想向朝廷举荐,请他任国子监知事,专职编书呢!”

  柳淮言听孟博远如此说,便想到了朱炳之事,继而想到了自?己。他家里不够富裕,自?家父母为求他得?个好缺,也是倾尽家资,四处告贷,心头便笼上一层灰雾。

  他名次靠前,其实是很有望留京为官的。

  曾几何时,他满心想做个肃贪扬清的通判、监司,可想到家里这番打点,那点少年心气,又断绝了这份念想了。

  连他自?己都不干净,如何能还这个世道清明?

  柳淮言深感卑微,嘴角牵出一丝涩笑。

  倒是孟博远大大咧咧,看?得?比他通透得?多,似乎看?出了他在钻牛角尖,便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嗐!你真是读书读傻了不曾?还琢磨这些个作甚?天下事,哪能非黑即白?真要那般,这天下怕也早乱套了!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能确信自?个永远都是对的么?咱们呐,又不是圣人?,在其位谋其政,任上尽力做个为民做主的好官,纵不能涤荡乾坤,但求个问心无愧,已是难得?。你说是不是?”

  说着,他下巴朝程书钧一努:“喏,那有一位板上钉钉要进御史台的,监察御史要分察六曹及百司之事,人?家都不愁,你愁个啥?”

  好友们交谈时,程书钧一直默不作声,只?小口啜着冰凉的饮子,目光虚虚地投向窗外白晃晃的日头,或是二楼回廊匆匆掠过的学子身影,都不知神游何处了。

  在琼林宴上,官家便亲自?根据成绩授予了他们这些新科进士官职。

  状元直接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编修,其余进士,如卢昉、康骅等人?则大多外放为县令、提举或是监州。

  唯有程书钧,官家竟然还记得?他战死沙场的爹,轮到他向官家祝酒谢恩时,坐在御座上,黑黢黢如一座大山的官家竟十分温和地对他多说了一句:“你是忠烈之后,家又有寡母,便留在御史台吧。”

  御史台掌仪法,纠百官之失,大事奏劾,小事举正,位卑而权重,一旦熬足了资历,升迁后是能进三司的,故而也有人?说,御史台比翰林院更为清贵。他当时怔在玉阶下,险些御前失仪,忙磕头谢恩。

  如今,猝不及防被孟博远一指,他才从神游中回过神来。

  见众人?都有些羡慕地望着自?己,程书钧难得?开了回玩笑,摇摇头道:“清贵是清贵了,但御史是得?罪人?的活儿,以后我得?去学些拳脚,才不会被人?半道逃了麻袋拖进死胡同里打。”

  众人?哈哈大笑,的确,权力愈大,责任也愈大,当御史可不简单。

  正说着,林维明顶着满脑门?子热汗,打读书室那头晃悠过来了。

  “说什么呢这般热闹?”他热得?都顾不上了,不雅地扯开领口直扇风。

  孟博远见他脸上好几道草席压出的红痕,便知这家伙刚睡醒,拿扇子点着他:“你这样儿日后可如何是好?回头真去当官了,我都替你治下的百姓捏把汗啊。回头百姓来衙门?击鼓鸣冤,左等右等,半天不见青天大老?爷出来,一问旁边的师爷,哦,原来老?爷还没睡醒呢!”

  卢昉笑得?差点打鸣,其他人?也绷不住,大笑出声。

  林维明臊得?脸通红,抬脚就要踹他。

  程书钧赶忙把他拉住:“读书室里这会人?多不多?”

  林维明这才作罢,气哼哼坐下,抓了块脆李塞嘴里,一边吃一边含糊道:“多,挤得?插脚地儿都没了。”

  他二弟林维成已决定要继续苦读,立志下回必要考中,自?打知行?斋开张后,日日都是朝食都没吃便来读书室占座读书了。

  林维明考完虽名次不理想,但心里也渐渐回转过来了,如今是一身轻松,日日睡到日晒三竿才被他娘支使着,提个食盒给弟弟送点吃食。

  今日送完,瞥见老?友都在茶室,便溜达过来了。

  程书钧闻言,目光转向窗外。

  知行?斋虽已扩大,但知行?斋名声已经传出去,读书室更是座无虚席了。新辟的大自?习室在二楼最东头,宽敞明亮,一排排带隔板的长案整齐排列。

  此刻已坐满了埋头苦读的身影。

  窗扇大开,穿堂风带着院中草木的气息拂过,稍稍驱散些闷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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