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拾柳
冬雪的亲事一旦定下,另外找佣人的事情马上就摆在眼前了。
程嘉束原来是想,璞园不过几个人罢了,没有多少家务可以做,冬雪走了,她自己也做些家事,便是不找人也是可以的。但是事实证明,她不但高估了自己的能耐,也低估了这个时代的家务有多繁重。
一家子里面,石婶子负责一日三餐并洗碗涮锅,外院的清扫等。冬雪虽不做饭,但是主屋以及院子的清扫,都是她的活计。程嘉束的外衣和彦哥儿的衣服也需得她洗;另外还得做些针线活计。
外出采买米面菜肉这些则是石叔的活。因养着一匹马,他还得负责马的草料,还有清理马棚。每个人整日里从早忙到晚都不得闲。
程嘉束主业就是带孩子,有闲暇就写自己的话本,再规划规划自家房屋以后要怎么整改,可称是家里最轻松的人,然而带孩子一天下来也着实累人。
冬雪的活计,她试着做了一日,但只这一试就发现她做不来,真是做不来。这还是有冬雪帮忙的情况下。所以单靠她自己,根本不行。
在感叹了由奢入俭难之后,程嘉束还是决定得再雇个人。
一事不烦二主,既然钱婆子说媒这事儿做的很成功,那程嘉束把雇人的事情也委托给她去办了。
这次钱婆子效率更高。不过三天,就把人领来给程嘉束看了。
来的人姓冯,唤作杏姑,说起来还是钱婆子的亲戚,不然也不能这么快就找到合适的人。
杏姑长的很白净,相貌也称得上清秀。只是眉目间总有些愁苦之气。
钱婆子便跟程嘉束介绍杏姑的来历:“这是我婆家侄女儿。你瞧这人品,虽说不能跟府上大户人家的姑娘比,可在这乡里,也是数得着的了。为人呢,也最是本份老实,平日里在家里也勤快能做活,再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只可惜,命苦啊……”
原来,钱婆子介绍给程嘉束的这位杏姑,本就是钱婆子婆家大嫂家的女儿,原先嫁了人,结果成亲四五年还没有身孕,被婆家给休了。后来又说了一家,也是成亲两三年生不了孩子,又被休了。
被休了两回,她不能生的名头就坐实传开了,再说亲就艰难起来。
她自己是想嫁人的。女人嘛,没有婆家,就没有个归宿。她自己既然生不了,便想寻个自家有孩子,不需要她再生孩子的鳏夫的。
可是人都讲究多子多福。京畿一带民生大多富庶,也不存在生下孩子养不起的情况。与她年龄相当的男人,就算是再娶媳妇,大都也是想生孩子的,没有几个为了前头的孩子,不要后头娶的婆娘再生的。
便有一两个愿意娶她的,同意不生孩子的。要么是家里穷得丁当响,连孩子都养不起,索性不生了。这样的人家,杏姑不愿意过去吃苦。
要么就是男人年纪极大,前头孩子也都大了,也想娶个婆娘伺候自己,生不生孩子倒无所谓。
可这样的人家,孩子跟杏姑也差不几岁,眼见也是养不熟,过去只能伺候男人。等男人死了,孩子未必愿意养她这个后娘,终究还是没有个倚仗。杏姑也不傻,自然不同意。故而就这样一直蹉跎,未能再找到合适的。
杏姑就这么着在娘家过日子,兄弟嫂子弟媳们自然心中不满。时间久了,说话便免不了夹枪带棒。杏姑自家没有底气,也只有受着。
只是这么着终究不是办法,杏姑爹娘也发愁女儿的将来。钱婆子的嫂子不止一次拜托过钱婆子替女儿寻个婆家。
正好程嘉束这里要人,钱婆子便想着先给杏姑找个活计。亲事可以慢慢找,可有个活计,便不需她再在家里吃闲饭遭人白眼。日后若有合适的,再嫁人不迟。
第35章 璞园来新人
钱婆子介绍自家侄女过来,也是见程嘉束行事大方,自家婢女出嫁都肯出那么多陪送,杏姑若能讨程嘉束欢心,想必也亏不了。就把程嘉束在婆家人面前夸成观音菩萨一般,将杏姑领了来。
程嘉束见杏姑衣着打扮整齐干净,还算满意,至于其他,还要先试试才知,便道:“冯娘子就先在我这里试着做一个月。若是觉得合适,咱们便签长契;便是不合适,这个月工钱我也照付就是。到时候劳烦钱妈妈再帮我寻合适的过来。”
这条件很公道了,钱婆子笑道:“夫人说得是,这么着再合适不过了。”
又拉着杏姑叮嘱:“夫人是个厚道人,你这是进福窝里了,可得好好做活,莫要偷懒耍滑!”
之后杏姑便跟着冬雪做活。她本就勤快麻利,又一心盼着得了这份活计,不必再回家看人脸色,所以更是事事上心。
冬雪是个性子宽厚的老实人,对她算是满意。程嘉束也不是苛刻之人,只要她能把活做完,倒也不会挑剔。
一个月之后,双方都算满意,程嘉束便与杏姑签了三年的长契。冬雪也把手里的活都交给了杏姑,自己专门准备自己的嫁妆。
除了那一百两银子外,程嘉束另给冬雪准备了两匹绸料,两匹细棉布料,两套铺盖。再加上原来赏的冬雪的金银首饰,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近二百两了,不说在乡下地方,便是在京城里普通人家,这也是极体面丰厚的嫁妆了。
钱婆子说成这样一桩好婚事,自觉得意非常,在朱家人面前走路都带风。
朱家人对冬雪也是满意非常。冬雪长年在大户人家做事,行事气度皆不是普通小户人家女子能比,再者相貌秀美,嫁妆丰厚,实在是难得的媳妇人选。
两家订了亲事,后面便要来往走礼。此时朱家难免要打听程嘉束的身份来历,石婶子便挑着些能说出去的消息透露些给她。
朱娘子才知道程嘉束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夫人,身份极尊贵的,娘家夫家都是朝廷里的大官。但是无奈她不得丈夫喜欢,丈夫疼爱小妾,嫌她这个正妻在家里头碍眼,便将正房太太并嫡出长子挪到别院去了,家里就由妾室掌家。
石婶子并没有刻意抹黑自家侯爷的意思。但是她既不好说程祈两家的过往恩怨,也不能说侯府里妾室争风害了一个少爷。到最后,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她家老爷不喜欢正房太太,却偏宠一个妾室。便把太太迁到别院来住。
但只这几句便能叫人脑补出一场大戏出来。不过是宠妾灭妻,男子偏心爱妾,便冷落磋磨正室罢了。
这遭遇听着就让人义愤填膺。
朱家娘子不由得对程嘉束又生了同情之心。程嘉束非但待自己的贴身侍女体贴大方,待其他下头人也宽厚慈和。这样好的人品、相貌,竟然还不得夫君喜欢,可见那得宠的妾室是何等的狐媚子了。
唉,天底下的男人,多是不看人品,只爱美色的。堂堂一个侯爷,听起来多尊贵,不想私底下也是这么重色轻德的浮浅之人。
但是庄户人家自有自己的智慧:再不得宠,人家也生了儿子,还是长子。女人啊,还是要靠儿子,有了嫡长子在手,还怕以后家业回不到自家手里?凭怎么说,那小娘养的儿子也越不过正房夫人的亲生儿子去!
一是同情,二来也有攀附之意,朱娘子便待程嘉束极是热情。又极力邀请程嘉束去她家坐坐。理由都是现成的:
“新房准备得差不多了,也得娘家人去看看不是。冬雪这姑娘,我也疼得不行,只把她当自家姑娘看。可咱们小户人家,家具布置总不如府上讲究,也怕新媳妇嫁过来受委屈,夫人先过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咱们再改,总归不能叫新媳妇来咱们家受委屈不是!”
朱娘子话说得既漂亮又合情合理。石婶也是爱凑热闹的,天天在别院呆着,她也想出去转转,就跟着帮腔:“朱嫂子这话说的在理。左右咱们在家也没什么事,不如就过去看看?”
程嘉束推辞不过,也是想着带彦哥儿出来透透气,见识下人情世貌,便应了下来,约好日子,带着石叔石婶并彦哥儿上门做客。
到了那日,石栓赶车,一行人早早出发,晌午时分,便到了朱家庄的村口。
但见这村子虽然屋舍低小,大体还算整齐,一派人烟阜盛的气象。毕竟是京畿之地,税赋徭役都比别处为低,生活自然也要强上许多。
因土路地面崎岖不平,坐车上实在颠得慌,彦哥儿又是第一次到村庄里来,头伸出来好奇地四处张望,程嘉束干脆带他下车,牵着他的手走。彦哥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地上踩着,反而极是开心。
走着便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听得有人叫“小心小心!”
程嘉束一行人,刚进了朱家庄不久,便看到村头有人围成一堆,还有人在叫:“哎,怎么这么不当心呢?这可怎么整?”
一个女孩的哭腔响起来:“这还能捞起来吗?”
便有人说:“咋不能捞,就是费点功夫罢了。把人绑根绳子,吊下去,把桶拾上来就行。得赶紧捞,不然多耽误人家打水啊!”
又说她:“你家里头也是,今儿个怎么叫你打水?你那小细胳膊,就是打起来水,拎回家也费力气的很!”
那女孩都要哭出来了:“我娘今儿个活计多,忙不过来,就说让我学着打水,现在水桶掉下去了,可怎么办?我娘要打死我的!”
那人没好气道:“什么怎么办,不是说了嘛,吊个人下去把桶拾上来!你先回去跟你娘说一声,我在这先替你看着,省得有人把桶给你提走了。”
便见一个小女孩从人群里挤出来,飞快地跑走了。人群还议论纷纷,说那家人要个小孩子打水,也太不经心云云。
程嘉束拉着彦哥儿走着,看了一眼,原来是个井台子,一堆人正围着井,摇着井辘轳提水。想是方才那小女孩不小心把自家的水桶掉到井里去了。
程嘉束看了一眼便继续走了,只有彦哥儿没有见人摇过辘轳,还好奇地扭头去看。程嘉束漫不经心想着,水井真是不方便,若是用压水井岂不是没有这么多事了?
压水井?程嘉束愣住了。
程嘉束简直想拍自己脑袋,怎么就没有想到压水井这个东西呢?果然不是自己干活就不上心啊。
别院也有一口水井,是在伙房的院内。程嘉束自从搬过来就是一门心思要钻研解决自来水的问题,从未朝别的方向想过。
况且也是说来惭愧,她自己从没有打过水,没有尝到过打水的辛苦,自然也没有想过做做个压水井出来。
但是压水井的原理真的很简单,以现在的水平做出来并不费力气。只要做出来,就直接可以从地下抽水,而不必再摇辘轳从深井里提水了,可以省下许多力气。
朱娘子已经在前面迎接了。程嘉束暂时抛开思绪,笑着快步上前。
朱家在庄子里也是富户,也就比着当里长的大哥家里差上一些。家里头青砖大屋,一看便是殷实人家。因着程嘉束身份不一般,朱家上下都极是重视这一场会面。
人进了院子,朱家早已置好了席面,请了里长一家来作陪。程嘉束再三谦让,最后还是在女席里坐了上首。这会子在外头,也不论高低贵贱主仆身份,程嘉束更不讲究这些,石婶子也坐了下首,石叔便在男客席上坐着吃酒。
吃过酒席,众人又簇拥着一起看了新房。小两口的新房在后面一进院子里,关上院门与前院隔开,便是单独的两个院子。
朱娘子颇为自豪道:“他们小两口一成亲,这个院子便是他们的。我们老两口跟老大住前院。若是以后分了家,直接院子一隔开便是,也不费什么事!”
又笑道:“我们也不是那看不开的人,非要拘着他们兄弟一起住。当年他爹与他大伯便是一成亲,便各自分了单独的院子;如今他们兄弟两个也是照这规矩来。兄弟两个也不易生气!”
程嘉束真心实意赞道:“婶子这是会过日子的人,明白事理!”
她心里也替冬雪高兴。只要婆婆的头脑清醒,不刻意为难儿媳,那冬雪嫁过去,只需要好好跟丈夫过日子,这日子就不会难过。
第36章 朱家庄之行
进了屋子里面再看,里头家俱也已摆好。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精致家具,但是箱笼衣柜、妆台桌椅,样样齐全,确实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在乡村里面,这样的新房已经是极体面的了。
京中官宦人家结亲,大多是女方准备家俱。当年程嘉束成亲时便是如此,虽说时间仓促,许多家俱是买的现成的,可也算是陪送了家俱的。只是在乡村里,女方能准备副铺盖,箱子便是不错的陪嫁了,更不用提打家俱了。是以家俱倒多由男方准备。
程嘉束暗自点头,单看人家准备亲事的这份细致,足见诚意,冬雪嫁到这户人家不算亏了。
倒是对这家人又增添不少好感。于是那做压水井的想法便又坚定了几分。
皆大欢喜地吃了一顿饭,跟朱家人认了亲,程嘉束算是对冬雪的亲事放了心。
朱娘子是个明事理好相处的,朱长满更是对冬雪中意非常,见了程嘉束这个娘家人态度很是恭敬。便是朱家其他人,瞧着也不是那刻薄难缠的。
不但程嘉束满意这桩婚事,石婶也是赞冬雪寻的这亲事不错,冬雪自己更是羞涩不已,但凡石婶子提到朱家,她就羞地跑到一边,半点不敢接石婶的话头。
接下来的日子,冬雪的活计便由杏姑接手,她不需再做旁的,只要专心准备自己的嫁妆即可。
而程嘉束自己,便回忆着压水井的结构,画了图纸出来。
压水井的原理和结构倒很简单,就是需要有一个极深的管子通往地下引水,然后在地面上装个手柄,
利用杠杆原理将水压上来。中间自然还需要有些阀门拉杆之类的机关,都很简单,画图都不费什么事的。唯一难的只有如今的制造工艺能不能跟得上罢了。
程嘉束边回忆边画,还要计算尺寸,这样写写画画,最终图纸成型也整整花了两天时间。
第二日,便让石叔去镇上找了铁匠来做压水井。那铁匠也是姓刘,从没见过这么稀奇的图纸,一听说是水井,顿时直摇头。
此后听程嘉束说地下的管子需得有三丈长,刘铁匠更是摇头说不行,道:“三丈长的铁管子,又不许漏气,这根本做不来。奶奶实在要用这么长的管子,为何不用陶管?”
“陶管?”几乎可称得上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程嘉束从没有想过,还有陶管这种东西。
刘铁匠道:“是啊,便是陶管啊。夫人您想,铁管子且不说打起来有多费力,便是能打出来,那般的长度,也不好拿不好运,根本不行。还不如用陶管,烧成一截一截的,用的时候再装在一起,最是方便不过。”
“可是,陶管怎么连一起,不会漏水漏气吗?”程嘉束犹有疑问。
刘铁匠知道对方是大户人家的太太,不懂这匠人的事情也属正常。耐心解释道:
“那管子事先按尺寸烧好,一头是窄口一头宽口;连接的时候窄口塞进宽口里,严丝合缝。怎么会漏气?陶管又方便,需要多宽多粗的都能烧出来。”
程嘉束汗颜,她一直为铁管的事情发愁,不想这时代早就有了替代品。想来也是,且不说古时铁器多珍贵,做成水管的造价有多贵,便是能花这个钱,生锈和工艺问题也不好解决。
无论如何,一个大问题算是解决了。她便请教:“请问这附近有烧陶管的窑场吗?”
刘铁匠道:“京城里富户多,盖房子的人也多,烧窑场自然不缺。离咱们最近的一个约摸有二十多里路,就在南边柳林镇的外头。”
既然如此,那就得寻个时间去窑场看看了。正好,也可借此机会出去走走看看,熟悉一下京畿一带的环境。既然想离开京城,总得熟悉周遭的情况,知道大致的路线。总不能要路路了,却连路都不认得吧。
不过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既然水管的问题有了解决方案,就暂时搁置,先把压水井做出来,然后再去配陶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