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拾柳
可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当年祖父没得选,如今的自己也没得选。
所幸大家都没有想到,陛下如此厌恶兄弟争斗,进而不喜咄咄逼人的三皇子。三皇子虽是赢了朝堂之争,却失了圣心。当初他们推算陛下的性格,劝五殿下暂且退避忍让一时,不与三皇子争锋,如今看来,果然是极妥当的做法。
祈瑱正思索间,却听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熙宁侯迟疑道:“陛下,如今是属意五殿下。只是将来……?”
这是怕陛下性格犹疑,将来会有反复。
祈瑱道:“五殿下只需恪尽自身,上敬君父,下悌兄弟即可。其他的,陛下圣明,自有决断。”
熙宁侯点点头,喃喃道:“这就好……”
祈瑱明白父亲的担心之处。毕竟,他们熙宁侯府,已是吃过一次大亏了。
自己的祖父,老熙宁侯爷,本就是太*祖皇帝的护卫,年轻时便随着太*祖皇帝一起征战。后来太*祖皇帝的儿子也渐渐大了,可以领兵,祖父因为骁勇善战,被太*祖皇帝派到自己二儿子身边听宣。
后来天下已定,老熙宁侯封了世袭一等侯,按说人生算是无憾。奈何那些跟着太*祖或者大皇子的老兄弟,虽说功绩还不如他,因着是跟着御驾或
者是大皇子,都封了国公。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大皇子因居长,被封了太子,二皇子只封了敏亲王,不久便就藩。而老熙宁侯这个二皇子的嫡系,在新皇继位后便被冷落一旁。
便是后来今上继位,对他那位叔叔也颇为忌惮,老熙宁侯这些当年敏王身边的嫡系老臣,更是一如既往地坐冷板凳。
而自己的父亲自幼有疾,体弱领不得差使,熙宁侯府后继无人,日渐势微。
自己出生之后,祖父便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自己身上,打小便将自己放在身边亲自教养,欲将家族复兴之任全部放在自己身上。
祖父本欲待自己年岁大些,便将自己送往军营历练。孰料自己八岁那年,竟被陛下指为五皇子的伴读。
天威难测,没有人知道皇帝为何会选自己这个冷落多年的熙宁侯的孙子做皇子伴读。
但熙宁侯府也只能叩谢皇恩。
况且那个时候,也确实是皇恩浩荡。
当时被选为伴读,五皇子上头还有四位哥哥。便是除去二皇子自幼有腿疾,难登大宝,可是上头有被封作太子的皇长子,还有母妃是后宫最得宠的淑妃的四皇子。而五皇子母妃不过是圣宠平平的宁妃。没有人想到五皇子有当太子的机会。
那时候也觉得,远离这些纷争,总算不必重蹈当年祖父的覆辙,也算不错。
谁能想到,四皇子的母亲淑妃,就敢对太子动手呢?太子被惊马踩踏身亡,淑妃事败赐死,四皇子也失了圣心,以体弱的名义被圈禁在行宫。于是三皇子五皇子这两个年纪大些的皇子便显露了出来。
只是他十四岁那年祖父去世,他守孝一年,便不再任五皇子的伴读,守孝期满,便依照祖父的安排,进了京直卫任职。有家族恩荫,便是年轻,也是从统领做起。
在五皇子一系人中,他年轻最轻,资历浅。其他伴读尚有家族助力,可他年纪轻轻,就已是祈家的顶梁柱。想要在殿下跟前出头,他就得比旁人付出更多,才能叫殿下瞧见。
这个婚约,旁人都不愿,可也只有他,不得不接。
祈瑱不欲与父亲说这些,摩挲着茶杯,与父母商量起自己的婚事:“这婚事定得急,不知给程家的聘礼,母亲这边准备得如何了?”
裴夫人没好气道:“有什么好准备的。不过是两千两银子,放上五百两的聘银,其余添置些首饰布料就是了。”
熙宁侯府再败落,给独子成亲的银子还是有的。祈家原本给祈瑱准备的成婚银子是一万两。只是如今成亲对象换作了程氏女,裴夫人自然便不愿意按这个数置办了。
程在沣的女儿又怎么配。
祈瑱不以为意。两千两,不多不少,足够了。
只是,与裴夫人单纯因程嘉束的出身厌恶她不同,祈瑱则想得更多。
祈程两家,本就分属不同阵营,说是联姻,不过是作戏。那程氏进门之后,难保不会借着世子夫人的名头兴风作浪,或者探听传递消息。虽然他不惧她生事,但终究是个麻烦。
念及此,祈瑱道:“我与她在听雨居成亲。成亲后,便叫她在听雨居住。我依旧住我原来的院子。”
裴夫人本想说,听雨居那里位置偏僻,不是什么好地方,儿子怎可住那里,后听只是叫程氏自己住在那里,当下转怒为喜,爽快答应:“这样也好。”
第6章 婚礼开始准备了
几人又商量了些细节,祈程两家的婚事便就这样准备起来。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又要过礼,又要准备婚事,程府上下为此忙的人仰马翻,--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赵氏身边的刘妈妈把程嘉束的嫁妆单子递上去:“这是大姑娘的嫁妆单子,请太太过目。”
她觑着赵氏的脸色,又小心道:“大姑娘身边一直是两个大丫头,所以陪嫁丫环也只安排了两人,都是从外头买来的,不是府里的家生子。”
赵氏不在意地点头,左右不过是填坑的,若是家生子,牵扯太多反而不好。虽说她也不在乎这些,可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刘妈妈做事,还是妥贴。
刘妈妈松了一口气。她得了彩霞家的银子,自己私下悄没声息地把彩霞换了下去,这下算是过了明路了。
赵氏翻着单子,见没什么大错,也懒得多花心思。晚上便把单子给程在沣看了。笑道:“老爷先看看束姐儿的嫁妆,是按一千两来置办的。祈家送来的聘礼是两千两,一千五百两的首饰衣料,五百两的聘银。咱们呢,也就不留了,全给束姐儿添到嫁妆里,如此也体面。两下合计,便是三千两的嫁妆。您瞧瞧,可还有什么要添补的?”
程在沣本就没有心思理这些,只听到”三千两”几字,便摆摆手:“这么着已是足矣。你办事素来妥贴,就按你说的办就是。”
赵氏笑道:“老爷放心,束姐儿的嫁妆定是极妥当体面的!”
自然体面。一个商户女的女儿能嫁到侯府,还有那样的嫁妆,有什么不知足的。
虽说程家一千两的嫁妆有些水份,可祈家送来的聘礼却是很实在。
赵氏不是没有想过留下一些自己用。只这个亲结得本就另有缘故,裴氏也不是寻常姻亲。若是她动了手脚,只怕裴氏真敢给她宣扬出来。想想还是作罢。也就只能便宜程嘉束那死丫头了。
只是后面程在沣又添了一家陪房,是夫妻两个。又特意把程嘉束叫过去说话:“程喜两口子办事伶俐,又为人本份,对家里再忠心不过。你毕竟年轻,没有经过事儿,有他们两口子跟着你,我也放心些。”
说罢不禁叹口气。这个女儿,生生被赵氏养成个蠢笨不堪的性子,当不得用。不然,有些事安排给自己亲生女儿,她是世子夫人,岂不比叫下人去做来得更方便。
不过女儿嫁过去,祈家定然也防备她,说不得下人还便利些。罢了,不过是枚弃子,也不必在意她了。
程嘉束依旧一副木木的表情:“是,父亲。”
她心中已经警觉起来。程喜两口子的身契都没有给她,想来是父亲的人了。这样的陪房跟自己到祈家,定然不会听自己的吩咐,程嘉束不在乎这个,她只怕这个便宜父亲要让这两个人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如此难免要牵连到自已。
程嘉束打定主意,到了祈家,便与程喜夫妇保持距离。无论程在沣是否给他们夫妇另行安排差事,她绝不掺合进去。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转眼间,便是程嘉束出嫁的日子。即使知道这桩婚事另有情由,祸福难料,程嘉束也是很平静地接受了程家的安排,完全没有想过逃婚之类的选项。
且不说她身边一天到晚都跟着人,外面是深墙高院,她根本逃不出去。便是能逃出程家,她身无分文,亦没有身份凭证,如何在这个世上立足?这是几百年前的时代,可不是后世那个女性有工作权利有人身自由的时代。
她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成亲,安安份份过日子,一切都以活下去为先。
成亲那日,喜娘大半夜就过来开始准备了,先是开脸净面,后又涂涂抹抹。程嘉束仿如木头人一般,漠然由着她折腾。心情亦是一派平静,没有任何紧张或者喜悦。
哪怕是到了跪别父母这一仪式,她看着坐在她面前的生父与继母,也是很奇异地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
没有憎恨,亦没有愤怒。有的只是见到陌生人一样的平静。
或许是因为她一直都用一种游离的心态对待面前这一切吧?前世的生活给她的烙印太深,深到她根本无法将这一世的生活当做真正的现实来对待。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一世的世界和家人,除去那早逝的生母外,其余人无法让她产生感情,所以她内心深处拒绝接受这样的家族,这样的人生,固执地让自己始终以局外人的态度对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遭遇。
她曾经有可能接受自己融入这样的时代的。那时候何氏还在,给了她亲情和安慰,填补了她缺乏的母爱,她几乎要接受这样的生活了。然而何氏的去世,打碎了她的幻想。
坐在上位的男人,程在沣,说是她的父亲,可对于这个一年到头只见上一两次面的父亲,她实在难以产生什么孺慕之情,程嘉束永远不可能接受这样
的男人做自己的父亲。而继母赵氏,于她更加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程嘉束一边听着喜娘的指导行礼,心情毫无波澜。不过是两个没有关系的人罢了。她不会为这样的人生气,愤怒,或者失望。
她告诉自己,要调节自己的情绪,不要对旁人有过高的期待。不然,她怎么能在这个世间活下去呢?
赵氏看着跪前面前行礼的继女,想到她结的这门亲事,堵塞在胸中的多年的郁气在此刻终于散了。
她出身高门,在常来往的闺阁姐妹中,身份向来也是顶尖那一拨的。
而后父亲做了阁老,她的心气儿更是极高。没嫁人时难免也时常幻想自己未来的夫君,想着以自己的出身家世,何等的青年俊杰才能般配自己。但却万万没有想到父亲竟然叫自己做人继室填房!丈夫还比自己足足大了八岁,这叫心高气傲的她如何能接受?
然而赵家不缺女儿。她自家便有两个兄弟,三个姐妹。更不用提那些堂姐妹了。父亲的威严不容冒犯,她甚至对着母亲都不敢说声“不”字,生怕会传到父亲耳朵里。
可堂堂阁老之女,竟然做人填房,怎不叫她倍感羞耻?她甚至觉得无颜再去面对那些闺中伙伴带着嘲讽的脸。
幸运的是,夫君对她甚是敬重疼爱。她的心气才慢慢顺了过来,也才觉得,这婚事其实也不错。毕竟,嫁个年青夫婿,可没本事官居五品,更何况程在沣年纪尚轻,本身颇具才干,前途可谓一片大好。
万事皆好,唯一让人碍眼的便是前头留下的小丫头。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她继室的身份。
既然见到这丫头就不开心,那就不见好了。
于是这些年来,她刻意无视了那个丫头。连带着下人也跟着一起轻慢程嘉束。
可那又如何?她一不曾缺她吃穿用度,二不曾打骂刻薄,只是不理她罢了。程在沣还敢拿这个事儿跟她计较?她堂堂阁老之女下嫁她做填房,若还不能图个舒心自在,那要这阁老千金的身份有何用?
所幸程在沣也是知情知趣的人。知道她的态度,也慢慢疏远了那个丫头。她这个程家主母,自然投桃报李,没少在爹娘面前夸程在沣知道疼人。若没有她回娘家替程在沣说好话,扳倒显国公的功劳又不是他程在沣一个人的,凭什么他能升到吏部侍郎?
现在,这个丫头彻底地要离开她的视线。这个家里,再没有人能碍她的眼了。
赵氏的笑容此时格外真挚慈爱。连声叫喜娘赶紧把程嘉束的扶起身来,笑道:“今天是束姐儿的大喜日子,后面事情多着呢,束姐儿好生紧着身子骨,自已家里,不需这么多礼!”
程在沣亦是面带微笑,看着女儿,竟然也勉励了两句:“束姐到了婆家,切记恪敬守礼,孝顺翁姑。”
程嘉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眼中的冷意一扫而过,快到程在沣几乎以为是错觉。但心中终究有了阴霾,有些不自在起来。忽然不太想面对这个女儿了。
他挥挥手,道:“吉时到了,快些上轿吧,莫要耽搁了时辰!”
第7章 程嘉束换了新地图
花轿吹吹打打地离了程家。婚礼极是体面热闹,一路上鞭炮不断,看热闹的人声鼎沸,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个大喜的日子。
轿中的程嘉束听着外面的喧哗吵闹,不知不觉攥紧了手中的喜帕。
轿子落地,一只脚稳稳踢开轿帘,就听到鞭炮大响,喜娘洪亮的声音响起:“新郎迎新娘下轿啦!大吉!”
程嘉束随即便看到一只手伸了进来,应当就是自己的丈夫祈瑱了。
虽然一路上都在自我安慰,但事到临头了,程嘉束还是难免心情紧张。她深深吐了口气,看着盖头下的那只手,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祈瑱的手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程嘉束借力站了起来,走出了轿子。
她头蒙着盖头,看不清路,只好低头看路,随着祈瑱一起向前走。
祈瑱的手很有力,她能感觉到他掌中的硬茧,显然是习武留下的痕迹。
强有力的手掌握着她前行,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
两人在鞭炮及喧闹声中进了内堂,循规蹈矩地拜完天地,她的盖头被揭开,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庞跃入她的眼帘。
虽然说是只有十八岁,但他的脸有着与他的年龄极不相衬的成熟。他长的很英俊。脸部轮廓楞角分明,加上紧紧闭着的薄唇,显得极是坚毅。
祈瑱的眼睛清亮有神。而这双神采燿燿的眸子,现在正望着她,其中满是冷漠。
只一眼,程嘉束就明白了祈瑱对自己的排斥与不喜。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真面对现实,她还是被打击到,心里不由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