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拾柳
裴夫人便叫人唤儿子过来,不想儿子不在家好好养伤,竟是出门了。再一问,竟是去璞园看程氏那个贱人去了。
当时嫂子许氏的脸上便不大好看起来,裴夫人亦是脸上无光。裴家因着程家败落,老爷子死在流放路上,而自己儿子竟然还去看仇家的女儿。裴夫人只觉得自己都无颜面对自家大嫂。不然她今天又何以要发这么大脾气,不就是气儿子不记得裴家的大仇么。
既然儿子问起来,裴夫人自觉自己占理,理所当然道:“倒是还有一个事情。你大舅舅在礼部两三年了,按说也该往上升一升了。你大舅素来疼你,你也想法子替你大舅舅走动走动,好歹往上挪一挪。”
第69章 魏姨娘的大胆猜想
祈瑱着实不想掺合裴家的事情。
裴家一个前朝勋贵,于新朝并无寸功,却忝居高位,陛下早就看裴家不顺,故而裴家一有事端,陛下便借机削了裴家爵位。
若是裴家人头脑清醒,如今已蒙皇恩,重回朝堂,以后老老实实,谨小慎微倒还罢了。爵位已除,陛下也不会再去理会裴家。可大舅舅偏生不知足,还一心钻营,任他这么下去,于裴家绝非好事。
祈瑱便直言道:“大舅舅刚回京两三年,虽说在北疆立了些功劳,可能够蒙赦回京,还是全赖陛下一片仁心。如今之计,大舅舅实在不宜出头,还是先蛰伏一段时间,待舅舅和表哥重新站稳跟脚,再慢慢以图将来也不迟。”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今上毕竟年事已高,待到将来齐王殿下登基,裴家那点子旧事早被翻过去了。好歹是支持过齐王的人,又有自己后援,裴家想再起来不是难事,又何必心急火燎地非要现在出头?
裴夫人于这些大事上却是不懂,见儿子似有推脱之意,不由便有些恼了:“你大舅舅和你大表哥,在北疆吃了那许多苦,拼死拼活地才挣了功劳回京。以前那些子事早就过去了。如今两三年了,便是论资排辈,也该轮到他了,又不是多为难的事情,你竟不肯搭把手?亏得你大舅舅当年那般疼你!”
祈瑱无奈。又来了。母亲的性子素来说一不二。遇到裴家的事情更是如此。
他自己做五皇子伴读,是年龄出身合适,宫中遴选的;他后来入军营,是祖父用人脉给他铺路;他做到指挥使同知的位子,是自己沙场浴血换来的。裴家在中间又哪里出过一份力?
若是寻常时候,他给大舅舅行个方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几年本就是多事之秋,他自己尚且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又怎敢让大舅舅冒头。
当年可以谋划让大舅舅立功回京,是猜度过皇帝的心意,知道裴家只是国公的爵位碍了眼,一旦裴家除了爵,皇帝旁的倒不怎么在意,所以可以替裴家筹划。
但是也只尽于此了,裴家若再上窜下跳,只怕再招来祸事也未可知。
这些话祈瑱不是没有说过,只裴夫人并不肯信,只以为他是找理由不愿帮扶裴家。如今祈瑱也不废话,肃然道:“母亲,大舅舅一事,你不必多言,我自有思量。大舅舅这几年,若想往上走,便只能老老实实当差,旁的路子是一概不行。舅母若再来,你便拿这话回她。裴家人若有不满之处,你叫他们来寻我便是。”
随即又道:“儿子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说罢起身便出了颐德堂。
裴夫人见儿子扔下几句狠话便走,竟是一点情分不讲,心头更气,捶着桌子气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个不孝子,竟是一点情份都不讲。那是他亲舅舅啊,亲外祖啊,竟这样一点不管不顾的……”
一旁伺候的冯妈妈只好上前劝慰:“侯爷哪里就能不管了,就是话赶话说到这了。
侯爷去北疆找仗那么辛苦啊,还把舅爷一家带回京,又给安排了职使,这般的孝顺,夫人怎么能说侯爷不挂念娘舅呢?”
先前裴夫人身边,胡妈妈与刘妈妈是最得倚重的。只是这两人被祈瑱处置了,她因着也是裴家带来的陪房,便被裴夫人另眼相看,提到了身边重用。
虽然她也是陪房,可对裴夫人的这番行为也不能赞同。妇道人家,挂念娘家是常理。只是不管不顾强压着儿子给娘家出头,却是不该了。
毕竟侯爷不是个三岁幼童,能由着裴夫人捏圆搓扁。他在外当官带兵多少年的人了,自有威严气度,又怎么可能由着裴夫人的性子来?
只是冯妈妈素来性情乖滑,平日里从来都是顺着裴夫人的意思行事。现在见母子起了龃龉,也只有好言劝慰裴夫人的:“外头的事咱们不懂,侯爷说这说肯定有他的道理。但见侯爷以往的行事,哪里是不挂念舅家的人?侯爷也有侯爷的难处,咱们也不能为难自家人不是?”
裴夫人气道:“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儿,哪里就为难住他了。”
又恨声道:“嫡亲的舅舅不管,倒是一回来就去看程氏,那程氏有什么好瞧的?”
冯妈妈只好劝道:“老夫人,总归那位在别院,侯爷也不过是去看看,也不曾提接那边回来的话。老夫人可不敢再为了这个跟侯爷置气生份了。不然,不就是叫那头得意了去?”
这话到底是说进了裴夫人心里。况且她还是有些怵儿子,怕儿子当真一怒之下不管裴家了,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也只得勉强点头:“罢了,儿子大了老娘说话便不管用,他去便由得他去罢,只别把人接回来便是!”
颐德堂母子这一番龃龉虽未传出去,但母子间这两天气氛不谐却是明眼人都看出的事。于是祈家上下皆是提着小心,屋里头伺候的丫头婆子们更是屏息凝气,唯恐惹了主子的眼。
魏姨娘所居的疏影阁更是如此。自那日侯爷宿过一晚之后,魏姨娘便一直悒悒不乐,丫头们行动间尤其是格外小心,生怕惹得魏姨娘不快。。
也就魏姨娘的贴身丫头小竹知道症结所在,见魏姨娘这几日一直消沉不乐,到底还是偷偷劝道:“我知道姨娘心里头委屈,只姨娘也得小心装出个样子来,要是让那边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姨娘,说姨娘心存怨怼呢!”
她不说倒还好,一说魏姨娘眼圈都红了:“我心里实在是难受。长这么大,也没有丢过这么大的脸。说我不刷牙倒罢了,大不了以后多买些牙粉,这值当几个钱。可说我不爱洗澡,这,这怎么说理去?”
她眼泪再忍不住,老大一个人了,叫人话里话外嫌弃不爱洗澡不爱干净,怎么能受得了?
她抽噎着说道:“他是侯爷,一家子人都围着他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说要洗澡,灶上的人上赶子的伺候,一天洗多少次都由得他去。可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洗次澡,便得使灶上的婆子们烧水,找人给我送水倒水的。这哪一样不得要钱使唤?我一个月才几个钱经得起这样抛费?便这样,一个月洗个三四回,都有人挑剔我,说我事儿多。要是跟他说的那样天天洗澡,只怕府里都容不下我了!小竹,咱们多少年一起过来的,你说我是那等邋遢腌臜的人么?”
“姨娘自然不是那等样人!”
小竹与魏姨娘是当初一起被罗侯爷送于祈瑱的,两人关系最为亲厚,说话也不避忌什么,当下便道:“依着我看,明明就是侯爷自己性子古怪,不好伺候!”
魏姨娘那哭得红红的眼睛也是一亮,道:“你也这么觉得是吧?我早就觉得侯爷这个人性子古怪的很。”
她抽嗒着继续抱怨:“咱本来就是伺候人的,又是这么个出身,也不指望侯爷如何体贴,能有个好脸色便是万幸。可侯爷这个人,一年到头的,你可曾见他笑过几次?每回来,再是小心伺候,毛病也能给你挑剔出一大堆来。你还记得不,就去年,竟说我屋里帐子颜色太轻浮!”
她想到此事眼眶便又红了:“那屋里头的帐子能是由得我选的么?不还是管事送来什么样、我便用什么样?”
小竹赶紧安慰她:“姨娘那回可没有吃亏,后头管事又送来好几顶帐子呢!”
魏姨娘也被她带偏了:“这倒是,那个燕子衔柳的帐子我还挺喜欢的……不是,我不是说这个,吃亏是不曾吃亏,可任谁回回这样被人挑剔能好受?”
想想这回的事,她还是满肚子怨气:“我就不信李珠芳那贱人冬日里就能天天洗澡,侯爷怎么不去说她?”
小竹却嘿嘿一笑:“侯爷自然不会挑剔她,侯爷又不去她院子里。”
魏姨娘终于也开心起来:“对,侯爷压根就不理她!”两人相视一笑,魏姨娘心头终于畅快了几分。
只是她却有些若有所思,道:“我记得咱侯爷还有个夫人是吧?”
小竹道:“是,以前听人说过,是身子骨不好,好像是在什么庄子里养病。后面也不见有人提了。”
魏姨娘皱着眉头道:“真要是生病了,也该在京里养病才是啊。请医问药的,不比在庄子里头方便?”
她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只跟小竹说自己的看法:“你看啊,咱府里头,也就是一个夫人,两个姨娘。统共就这几个人,侯爷竟没有一个看上眼的。可李珠芳不也是天天巴结着侯爷,也没得过侯爷一个好脸色?还有那夫人,都送到庄子里了,可见也不得侯爷喜欢!”
话说到此处,她之前一直愤懑不平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我的脸被那贱人划坏了,不能讨侯爷欢心,我也就认了。可府里头这几个人,竟没有一个叫他瞧得上眼的!一个伺候的不好,是一个人的错。可个个都伺候的不好,是个个都有错不成?”
小竹赶紧接话:“可见本就不是姨娘的错!”
她压低声音,又说了一遍:“明明就是侯爷自己性子古怪,不好伺候!”
魏姨娘叹了口气,虽说心里头舒服了不少,可也是心灰意冷:“罢了,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以后再不上赶子巴结了。整日里不缺我吃喝就行,出那个头做什么!再说了,当初跟我一起的姐妹,有几个能如今我这般日子的。我算不错的了,也该知足。”
倒是小竹听到“姐妹们”几字,有些不解,嘟囔道:“要说这侯爷怪,真真没说错。这么大的家业,府里头这么些人,就找不到个喜欢的女人么?天天对着几个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看不上就去找自己喜欢的呀!”
小竹这话不知触动了魏姨娘哪根弦,她听了也不说话,呆坐半天不知想些什么。
小竹推推她:“姨娘,想什么呢?”
魏姨娘迟疑道:“我在想,侯爷这个年纪,按说正是离不得女人的时候啊……可也没见他怎么上心。”
小竹撇撇嘴,道:“不是说了嘛,这人性子左。”
魏姨娘摇摇头,说:“府里头的姨娘他不喜欢,夫人扔在一边,听说老夫人要给他丫环,侯爷给拒了。外头也不像有的样子,你说,咱们侯爷,是到底为啥啊?”
小竹随意道:“有些人哪,就是天性性子怪。送到嘴边的肉不爱吃,就喜欢跟人家争着抢着。说不定侯爷就喜欢那种,对他不理不睬的呢!”
魏姨娘摇摇头。待说话,又停住,看看四下无人,才把头凑小竹耳边,小声道:“你说,侯爷有没有可能就不喜欢女人!”
魏姨娘这话说得声音极低,小竹费劲儿才听清楚魏姨娘的意思,随即心里便是一惊。
她惊恐地捂住嘴,使劲眨巴着眼睛。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来:这么个正当壮年的大男人,天天看家里的妾室不顺眼,还整日里不着家,泡在军营里。这,这还能是为什么呀?
小竹直感觉心脏呯呯跳得
厉害,她捂着嘴巴,小声道:“不是吧,侯爷当真是喜欢男人?”
魏姨娘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有道理,她也是倒抽一口冷气,拍着胸脯道:“我的天老爷啊,这么明显的事,我竟到现在才看出来!你说,正经大男人,谁会整天挑这毛病挑那毛病的?连人家帐子颜色不对都要说,还嫌弃人家大冬天的不爱洗澡!”
小竹连连点头,小声说:“对对,我也是听说,那种男人,性子便跟寻常男人不同,最是个爱挑剔的!”
“还有呢,你也知道的,他明明不叫我伺候,还非要去我那里过夜,说不得,就是做给外人看的……”
两人对视一眼,均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
魏姨娘后怕道:“我真是蠢,听说这样的男人是最讨厌女人近身的。我竟还上赶子巴结!”
她轻拍自己一下,道:“真是舒坦日子过久了,都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如今有吃有喝的,还不受那皮肉苦,都是以前不敢想的好日子,竟然还不知足,还去招惹贵人们。幸好侯爷不与我们计较。”
小竹眨眨眼睛,问道:“姨娘,你说李珠芳知不知道这个事儿?我瞧着她还是挺巴结侯爷的。”
魏姨娘鄙夷道:“李珠芳那个蠢货,也就只会使些坏招,她哪里能看得出来这个。只怕现在还想着怎么哄侯爷去她屋里呢!”
随即便严肃告诫道:“既是如此,咱们以后就安份守已过日子,再不敢去招惹是非了。这话也就咱们两个人说说,平日里也得小心行事,万不能叫别人看出来点什么。”
小竹亦是认真点头。这等阴私事,怎么敢叫别人知道?
两人倒没有拿李珠芳的孩子说事。便是再不喜女人,传宗接代是大事,也不可不要孩子。再者,祈瑱这么个年纪了,却只有一个孩子,不正说明了她们的猜测地对么?
虽说两人发现了这要掉头的大秘密,都有些心惊胆颤的兴奋。但好歹魏姨娘也是想通了,侯爷的挑剔就是因为他自己的毛病,问题不出在自己身上,自己并不是那等邋遢人。心里想通此处,魏姨娘到底是没了疙瘩,舒坦了许多。
只到底还是存了许多怨气,两个人又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才算尽兴。
第70章 廖先生的建议
也幸好祈瑱不知魏姨娘背后是如何暗自揣测他,不然不知要如何生气。他此时已结束了假期,忙得脚不沾地。
临近过年,大小朝会不断不说,除去白日里一堆文书要做,下值后同僚故交的宴饮应酬也是不断。
日日到家都是极晚,虽然他也有心再去璞园看看,奈何却总是没有空暇。
只这天晚上,好容易今日回府不算太晚,正打算早些歇息,不想常顺又与廖先生一同过来寻他。
屏开众人,常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解开一看,却是一本犹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新书,封皮赫然写着“无恙神剑”四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空山闲人著。
祈瑱默然接过书,只翻几页,便知道正是在璞园看的那本。
他长叹一声,歪靠在椅背上,伸手揉捏自己的额角,这些天实在是太累了。更何况他本是重伤初愈,此刻颇有些精力不济之感。
廖先生微笑叹息。
室内静默半晌,廖先生方出言赞道:“夫人真是奇女子。她所作这几本话本,虽然用词略显粗糙,但其间奇思妙想,天马行空,却实在叫人赞叹不已啊!”
祈瑱也是看过一两本空山闲人的书的。其实也颇有些与有荣焉之感。但他知道,若只是为了夸赞夫人,廖先生不必这么晚还来寻他。
果然廖先生接着便道:“只是可惜。如若空山闲人只是那乡野文人,亦或是什么落第举子,写些个话本子博人一乐,倒是无伤大雅。”
祈瑱听这话里有话,抬眉看着廖先生。
廖先生叹道:“此书颇有些内容涉及禁廷内相之事。只是对禁中之事描写颇有荒谬之处,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寻常小民不懂大内之事,胡编乱造之语。这也是夫人处理高明之处。”
祈瑱不禁摇头。哪里是程嘉束处理高明,实则是因为她虽然出身官人家,但在娘家从未有人教导礼节。嫁到祈家后,虽然有诰命加身,但亦从未以命妇之身出入宫闱,又怎么知道内廷规矩礼仪究竟如何。也就只能乱编乱造一通罢了。
廖先生继续道:“侯爷如今身居高位,不但自己一言一行需要小心慎重,便是身边人,行事也得事事谨慎。无心一句话,传入旁人耳里,便可大做文章。更何况夫妻一体……”
祈瑱道:“先生的意思是,夫人写这书,似有不妥之处?”
廖先生点头,又叹道:“譬如这本《无恙神剑》,里面有关宫廷内相之事,虽然明眼人一看便是无稽之谈。但若叫那乡野村间的无知之人知道了空山闲人的身份,却难保不会对此信以为真。这倒还罢了,若是叫那不怀好意之人知道,此书乃夫人所著,难保不会借此捏造罪名,构陷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