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拾柳
几个人都是祈瑱筛选过的,程嘉束也没有什么可挑的。只是指了两个跟彦哥儿形貌相当,瞧着顺眼的做了书僮,各自起名叫易书,易墨,以后随祈彦一起去书院。另外两个身量矮小些的便留在别院伺候,分别起名叫长青,长茂。
而新来的先生也在别院住了下来,开始给祈彦上课。
第92章 裴夫人的怒火
如此两三个月过去,在别院的下人多有家人在府里,隔了阵子也会回京探望家人。冯妈妈得了消息,便细细打听了,回来跟裴夫人回话。
“那孩子现在叫易书,跟着那边的少爷读书。还有一个叫长青,这回当值,没有回京。
说是现在没有去书院,天天依旧在家读书。咱们府里过去了一位唐先生,现在在给他讲课,整日里讲些什么家世,亲戚,都是些人名,他也听不大懂……”
冯妈妈说着,见裴夫人没有反应,不由奇怪抬头觑了眼裴夫人。
却见裴夫人面色铁青,整个人仿佛僵成冰块一般,透着森森寒意。
冯妈妈吓得一抖,赶紧低下头,再不敢再往下说了。
裴夫人此时已被怒火与失望笼罩。
府里的养的幕僚只有一位姓唐的,叫唐季。
此人裴夫人却是知道的。他才学平平,只有一样擅长,便是对京中地方,各处的豪族世家的家世来历,如数家珍。此人本就是没落世家出身,年少又好游历交友,去过不少地方,见多识广,于世家谱系极为熟识。
前几年祈荟年的丈夫要去江宁赴任,还特意来祈家跟唐先生请教过江宁当地各大世家的情况。也是为着这个,裴夫人才知道这个唐季的长处。
这样一个人,阿瑱让他给那孩子讲课,能讲些什么,不问可知。
裴夫人的神情狰狞至极,她大口呼着气。惟有这样,才能压下胸中砰砰直跳,似要蹦出胸口的心脏。
只是她浑身却似被烈焰焚烧一般煎熬痛楚。
纵然知道儿子中意程氏养的那个儿子,她也没有想到,祈瑱竟然就真想着立程氏的儿子为世子。
这就是她养的好儿子。她寄予厚望,满心指望着下半生都依靠他的好儿子。
明明知道自己厌恶程氏,明明知道自己不喜彦哥儿,还想方设法给他铺路。
那孩子才多大点儿,就这么着急把他扶上去了?
祈彦做了世子,那晟哥儿怎么办?
自己尊荣半生,老了老了,难道要看着仇家女儿的脸色过日子?自己从小捧在手里里,金尊玉贵养大的晟哥儿,难道要对着那个乡间长大的孽畜俯首低头?
那祈彦自幼跟他娘在乡间长大,日日被他那个娘教唆挑拨,难道就不恨自己这个祖母?便是不恨,孩子不是自己养大的,就不会跟自己贴心。阿瑱自小在祖父身边长大,平日里瞧着对自己这个亲娘还算恭敬。可是一旦出了事,却还是只护着媳妇。
祈彦这是隔了辈的孙子,跟自己没有情份不说,又在那样一个亲娘身边长大,又岂会孝敬自己这个祖母?
裴夫人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手背青筋突起。
她不允许。
她绝不允许自己的晟哥儿对那个孩子低头,亦绝不能接受自己将来要看程氏的脸色过日子。
……
在璞园跟着唐先生学了大半年的谱系世家,到了秋季,祈彦便又去了槐山书院读书。
他从小一个人在别院长大,如今乍去书院这种地方过集体生活,颇感新奇。书院又有许多同龄人可以玩乐,纵然祈彦的性子跟祈瑱有几分像,都是内敛之人,可是半大孩子,到底是喜欢跟同龄人相处,故而在书院竟是如鱼得水一样。每次回家,提起书院生活,也是滔滔不绝,看得出是真心喜欢在书院读书。
程嘉束心中安慰,更觉得廖先生的提议不错,彦哥儿这般大的少年,就该去书院,跟同龄人相处才是。
她如今在别院的日子过得悠然自得。不需操心彦哥儿事,又无琐事烦恼,平日里不过是莳花弄草,或者跟石婶聊天,或者偶尔找冬雪说说话。有时候便也想,若日子能一直这般过下去,倒也不错。
只她自己也知道这样不现实。祈瑱在京直营已经做了五六年,迟早要调回京去。而她是祈瑱的妻子,终有一日,她还是要面对京城的一切。
果不其然,这些时日,祈瑱回别院的次数便少了许多。从前他几乎天天过来,一个月不过回京三四次。近一个月,倒几乎日日往京中去,也就往别院来了两三次。
上一次回来还是三天前,然后昨天便使唤了个亲卫过来传话,道是近一个月都没有空回别院,叫程嘉束自己小心,又往别院加派了些护卫巡守望,越发叫程嘉束感觉到有些风雨欲来的味道。
果然,几日后,京中便传来消息,皇帝龙驭殡天。留下诏书传位齐王。虽然未得封太子,可既有诏书,新皇便名正言顺波澜不惊地承继了大统。
只是虽然表面风平浪静,私底下却免不了些暗潮汹涌。尤其是卫王一派犹有势力。祈瑱于此时镇守京直营,正是要紧的时候,务必要保证新皇登基大典之前,不会掀起一点风波。
只这些却与祈彦不相干。书院不过是在皇帝殡天之时放了一个月的假,然后便又继续上课。书院里的学子们大多年纪不大,有功名的不过廖廖数人,这些个朝廷大事,尚且影响不到他们身上。
祈彦亦不觉此事跟他有什么相干。他只知道今日是休沐日,又到了回家的时间了。书院虽好,可回家也叫人开心。
祈彦满心想着回家,跟着书僮易书上了马车,并未留意到,自家马车这边一动,书院门口的两骑人马也随即悄悄跟了上来。
虽是休沐日,可也不是每个学生都会回家。寻常人家,出行不便,许多人都是两三月才回一次。也就祈彦挂念母亲,加上自家有马车,出行方便,才会半个月便要回家一次。
才出书院门还不显,待到路上行人渐少,跟在自家马车后的两匹马蹄声便明显起来。祈彦听后面那不疾不徐跟着的马蹄声,疑惑地掀了车帘后看,见到后面跟着骑马的二人。
祈彦奇怪问易书:“后面跟着的二人,你可知道?”
这个易书,做事伶俐,说话也讨喜,祈彦挺喜欢他。虽说祈瑱是给了他两个书僮,祈彦平日里还是更喜欢叫易书跟着。
此时的易书却是眼神躲闪,含糊道:“这,这是侯爷派的人。道是近
来京里不太平,所以多派了两个人保护少爷。”
又不待祈彦吩咐,竟自转头催促车伕:“老刘,你快些赶车。咱们早些回去。”
马车登时又快了几分。
祈彦看着易书的背影,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只过了一段路,车伕老刘却没有跟往常一样在大道上走,反而转弯拐进了右边一个小道上。祈彦原本就觉得不对,此时更是知道不对,转头便喝问老刘:“为何不走大道,改走小道了?”
老刘没有回答,反而是易书支吾道:“想来走小道绕近路会快些罢。”
祈彦冷眼看着易书,易书视线躲闪,竟不敢跟他对视。
祈彦喝道:“老刘,停下!”
那老刘背影瑟缩了下,只是非但不停,反而扬鞭抽马,将车赶得更快了些。
祈彦此时再傻也知道了,易书跟车伕老刘都有问题。
此时离大路还不算远,若是自己这个时候跳下马车,跑回大路上,说不得还能回书院找人求援。
祈彦打定主意,便想钻出车厢,只是他刚起身,便被人拦腰抱住。
祈彦看着抱住自己的易书,满眼不可置信。
易书不敢看他,只胳膊却是将他死死抱住,不许他下车。
而后面马蹄声已是近了。
既知不能下车,祈彦脑子飞速转着。
易书与车夫,跟后面跟着的两人显然是认识的,行为如此鬼祟,显然是不怀好意。若是自己再任由他们这么将自己带走,他们本就人多,或再与其他同伙汇合,只会更难对付。
祈彦虽然年少,却是个坚毅果断的性子。既已看清楚形势,当即便做了决定,只能先下手为强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只是自己与母亲偏居别院,与外界素少往来,平时结识的人不过是些村民樵人,贩夫走卒罢了。是谁能收买得了贴身书僮,又要挟持加害于他?
祈彦脑子里思绪翻飞,面上却是不显,托赖母亲告诫,他自习了武之后,身上利器便从不离身。
见易书只是抱住自己的腰身,因着心虚,头还转向一边不敢看自己,祈彦便缓缓伸出手,从靴子里抽出匕首。
趁着易书不防,整个人后仰,将易书压在身下,然后一只手顺势死死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握着匕首迅速朝他脖子狠狠割去。只见大股鲜血从脖子动脉中喷出,他顾不得恶心害怕,又往脖子上割了一刀,这才弃了匕首,两只手死死捂住易书的口鼻,不叫他发出一点声音。
易书被祈彦制住,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嗬嗬”之声。祈彦两手牢牢捂住易书的嘴,身子也压在他身上不叫他挣扎。
因着两人缠斗,终究闹出些动静,彦哥儿怕前头的车伕起疑心,便大声斥道:“易书,我不过是想到车前头看看,你拉着我做甚?”
然后自己又压了声线,憋了嗓子,装作易书的声音,含糊说道:“喛,少爷,少爷莫气……”
这般有问有答地说了两句。片刻之后见易书彻底没了气,不再动弹,又捂了一会儿,才轻轻将他的尸体靠在车窗边。
祈彦见易书的血迹浸得身上都是,又用一边的被褥盖了血迹。将匕首上的血迹擦了擦,重新塞进靴筒,接着又掀开车厢里头一个小盖板,拿出一把利斧,紧紧握在手中。
他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道:“你让开些,我要叫那护卫过来,有事问他。”
然后自己又含糊着低低应了声是,又接着便扬声,带着些怒气道:“后头那人,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后面跟着的两个人本就留意车内二人的谈话,并未察觉有异,其中一人便上前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祈彦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斥道:“你离这样远,我怎么跟你说话?靠近些过来!”说罢又将窗帘卷起来,作出要问话的模样。
那侍卫心中不耐,但还没到僻静处,此处不好下手,只好忍让,驱马上前,跟马车平齐。他也不耐烦应酬祈彦这个半大小子,只侧身对着车窗,听祈彦说话。
也亏得侯府规制的马车都甚为高大敞亮,车窗也足够大。祈彦上身探出车窗,见护卫骑着大马,自己坐在车里,不过到他腰部。他也不犹豫,趁那人不备,举起斧头,狠狠朝那人手臂砍去。全力一斧之下,竟将那人右肘整个砍了下来,那人惨呼一声,捂着胳膊跌下马去。
第93章 祈彦遇险
祈彦不再理他,握着斧子,爬出车厢,乘着车伕这会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举起斧子又狠狠往车夫老刘的脖子砍去。而另一个侍卫接连听到两个惨叫,知道不好,驱马上前,只见车夫脖子都断了一半,躺在马车边上,哀声呻吟,眼见已是活不成了。而里面的祈彦正在往车厢外爬。
这侍卫又惊又惧,举刀便往祈彦头上砍去。祈彦侧脸见他来势汹汹的样子,赶紧迅速缩回车里,他多年习武,身手极是敏捷,那人一刀落空,没有砍到祈彦,却砍在马尾上,将马尾斩掉一大段下来。
那马被斩去半截尾巴,嘶嘶惨鸣,吃痛拖着车子死命朝前奔去。车夫走的本就是一条荒僻小径。比不得大道平坦,如今马失了控制,一昧狂奔,车里更是颠得厉害。
后面马蹄声紧追不舍,祈彦知道是那扮作护卫的歹人在后追赶。只是伤马吃痛,跑得极快,那人一时半会却是追不上来。
此时速度太快,根本不可能跳下马车,再者后面那人有马,若是跳下马车,叫他追上来,只怕更是危险。
祈彦犹豫片刻,便决定暂时呆在马车里。他将斧头放到一边,迅速展开一旁的被褥,将自己连头带身裹起来,以免马车颠簸撞伤自己。只还露了脸在外面以便观察后面那人的动静。
如此不过片刻,祈彦先是听到前面的马儿嘶鸣声忽然变大,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整个人被甩到了车厢边上,幸好有书僮易书的尸身垫着,又裹着被子,碰撞之力被卸去许多。接着就是一阵连续不断的翻滚,此时祈彦也无暇他顾,整个人裹着被子,踡缩在易书尸身的腰腹间,紧紧拽着他的衣服,跟尸身抱在一起,以减少撞击。
马车冲下来的这段山坡颇长,马车翻滚好久才停了下来,祈彦整个人已是被撞得头晕眼花,浑身骨头也似散了架一般,几乎不能动弹。只是后面还有人追杀,他稍稍歇息了片刻,便不顾身体的疼痛,勉强从车厢里爬了出来。
没想到那车伕的尸体竟也一直挂在车门边上。一旁拉车的马也躺在地上,似是折了脖子,哀鸣不已。祈彦向来爱惜家里的畜力,见它如此,心下难受,只是眼下也顾不得它,还是自己先保命要紧。
他环顾四周,皆是灌木,上头是方才经过的小径,他摔下来的地方恰是个转弯处。想来是此处弯道急,马匹无人驾驭,又吃痛失了神智,不知转弯,便从山径上摔了下来。
这山坡还挺高,幸好自己有那书僮的尸身垫着,不然车厢从这么高的山坡滚落,自己在里头定然要磕个重伤。这车厢翻滚留下的痕迹极为明显,更不用提那一路洒下的血迹了。想来歹人很快也就找上来了。
时间紧急,容不得祈彦多作布置,他赶紧从马车里寻了斧子,重新握在手中,又环视四周,找了个灌木浓密之处藏了起来。不出所料,过了片刻,便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果然有人追了过来。
祈彦放低了呼吸,窝着身子,努力辨认着脚步声。听出只有一个人的脚步,看来另一人被他砍了胳膊,没有跟过来。只有一个人还好对付,但若是那人又回去叫了帮手,只怕更是麻烦。
祈彦稚嫩的脸庞此时格外严肃,紧紧握着手中的斧头,听着那人的脚步声。
那护卫行事极为小心,边走边用刀挥砍两边的树丛。见车厢与尸首都在眼前,那护卫更是愈发小心起来。抬步之间谨慎非常,只是再慢再小心,两人距离也在慢慢接近。祈彦已经能够看到那人的身形了,距离自己不过丈远,他此时若是挥手,大刀便可扫到自己。
祈彦不再隐藏身形,咬紧牙关,由树丛跃出,在地上翻滚一圈,便去砍那护卫的小腿。
那护卫正全力戒备之际,不想脚下有人蹿出,慌忙后撤,孰料祈彦年纪虽小,却是经常与祈瑱的亲卫对练的,对战经验丰富,早预估到他的反应,翻滚的距离极长,一斧头依旧是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