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拾柳
那护卫的小腿上,只是翻滚距离长,力道就不免弱了几分,那护卫看是受了伤,行动却依然没有大碍。
护卫也有几分凶性,小腿中了一斧,竟不去管,挥刀又朝祈彦身上砍去,祈彦一斧头得手,便又翻滚出去,随即起身,将这一刀躲了过去。
祈彦身形矮小,亦不能跟眼前这人比拼力气,便仗着身手灵活,专攻他下盘。
两个人你来我往打斗了半日,虽然那护卫人高马大,也有几分武艺,可倒底是开头叫祈彦偷袭得了手,腿上有伤,流血不止,对他终究是有影响。加上祈彦年纪虽小,可多年来日日练武不缀,指点他的又都是高手,身手也不是一般人可比。
一番厮杀下来,到底让祈彦一斧子砍在他大腿上。这一斧子力气极大,那人两腿都受了伤,行动终于受限,再难有大动作。祈彦乘胜追击,又是几斧子,终于将此人砍翻在地,死得透透的。
探了那人鼻息,见是真断气了,祈彦这才松懈下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脑中一片空白。
生平第一次杀人,几具尸体还在眼前,祈彦此时却没有害怕,只有委屈与疲累,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他抹了把眼泪,手里却是血泪混做一团。他此时无比想念母亲,想跟母亲诉说自己的委屈,还有自己如何英武果敢,一下子便将歹人全部杀死。
只是他不能。祈彦很快便想到自己的处境依旧艰难,并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易书与马伕都是别院的下人。他们能冲自己下手,焉知别院有没有其他潜伏的坏人。
祈彦倒不十分担心母亲。自己老子那人,对自己有几分父子之情不好说,对母亲倒是十分上心。自他在别院长居之后,别院便一直有他的人轮值护卫。母亲院子里服侍人的身契,更是全在父亲手里。所以母亲此时应是无恙。
但自己此时却不能回家,至少回家的路是绝不能再走。谁知道这些歹徒有没有同伙,再者有个护卫被自己砍伤了胳膊,没有跟过来,又焉知他不会回去叫人过来?
一念及此处,祈彦顿时顾不得委屈难过。他忍着身体酸痛,起身走到易书身边,趁着尸身尚有余温,赶紧将他的衣服里里外外都脱了,又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精光,内衣袜子都没有放过,全部套到书僮身上。便是身上那刚刚被摔了一半的玉佩,也解下系在了易书的腰带上。
换好衣服,祈彦本待用石头将易书的脸砸烂,但是看了他那稀疏发黄的发髻,又摸摸自己浓密油亮的头发,还是拿斧子将易书的头颅砍了下来。
祈彦又翻了翻易书的衣裳,找了几件血迹少的,胡乱套在身上。
忙完这些,他又将车伕与护卫的尸体全都拖到河边,将衣裳割成布条,连同书僮的头颅,绑了石头,一起推到了河里,又仔细抹去了河边的血迹与拖拽痕迹。
如此,便是旁人来到现场,也只见到穿着祈彦衣服的无头尸身与满地血迹,还有死了的马匹和摔坏了的车厢。旁人的尸身一概没有。便是要查证,寻找其他歹徒,也需要时日,那个时候母亲定然也得了消息,一定会想办法寻找自己。
做完这些,祈彦已是又累又饿。他回到车厢旁边,翻出来些没有弄脏的点心,胡乱吃了些垫肚子,边吃一边又是忍不住流泪。
只是他虽然委屈流泪,总算知道此时情况危急,容不得自己停留。吃完东西,他又进了车厢,翻找马车里的应急物资。
这是母亲的习惯,总喜欢在车里留一个小暗格子,里面放了各样用品,称作“应急物资”。这把斧子便是其中之一。若没这把斧子,单凭一把小匕首,想杀了两个成年护卫,难度绝非一般。
除了斧子,车厢里那个暗格子里还有一个粗竹筒,里面装着火折子,一吊铜钱,几块碎银子;一小包伤药纱布,一把小刀。另外还有一身粗布衣裳。
祈彦从车厢里把这些东西都翻出来,将匕首斧子别在腰身两侧,又将车厢里的粗衣裳穿在外面。把粗竹筒里的东西倒出来,一骨脑全部塞进怀里,最后把竹筒挂在身上。
收拾停当,他才环顾四周。
此时不能回家,也不能待在原地等。不过没有关系,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母亲不只一次地教过他,各种危险环境下要怎么生存。比如火灾要怎么做;地动要怎么做。当然也说过,如果他们母子不小心走散分离了要怎么做。走散的那个人,便去分别之地最近的镇子,村子,也可以留下记号,标好自己的去向。
他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以前总教他这些稀奇古怪又派不上用场的知识,但此刻他无比感激母亲的先见之明。
祈彦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以前也经常去朱家庄玩。后来又在附近读书,对周边尚算熟悉。看看四周,确定了自己大致的方位。记得离此处西边七八里处,便有一个镇子。按照母亲的教导,他应该先去离此地最近的这个镇子,留下记号。
确定了目的地,祈彦将没有吃完的点心塞竹筒里,不顾疲惫,抹了一把眼泪,顶着月色趁夜向西而去。
第94章 尸身找到了
璞园的程嘉束对此一无所觉,下午有渔夫送鱼过来,石婶正跟她比划:“这回送来的鱼可大,一条就足有二十多斤,厨房上正问您怎么做呢。”
程嘉束道:“鱼太大了肉便不好吃了,不如刮了肉打鱼丸吃好了。鱼骨头就炖个汤。现在就做,等彦哥儿回来刚刚好吃。其他小的就先在缸里养着,叫厨房自己看着做。”
石婶道:“那好,我叫厨房把汤多炖一会儿,豆腐炖得软软的,就在火上煨着,等少爷回来就喝热乎的。”
只是这回天黑透了,却还不见人影回来。
书院平日是申时末,也就是傍晚放学。但逢休沐日,考虑到有学生回家,回家的学生中午过后便可回家。书院离家不过二十多里,便是路上走得慢些,申时也足以到家了。如今已经晚了一个多时辰了,彦哥竟然还没有回来。
程嘉束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赶紧命人骑马沿大道去书院查问。结果去的人到了书院又回来,都没有遇到祈彦一行人,且去书院问过,却道是祈彦下午就从书院出发了。
程嘉束彻底慌了。一边叫人快马通知祈瑱,一边又派人沿途去找。
祈瑱回来的很快,见到程嘉束就道:“我已派了人去找,叫他们不只官道,沿途的小路也细细去查。另外还去找书院的人问话。你莫要慌张,且在家安心等着。”
程嘉束心中慌乱如麻,又急又怕。她们母子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平日里来往的也都是些贩夫走卒,哪里会得罪什么人。彦哥儿在书院里与同窗也甚为相得,平日里也爱与她说些书院的事,也从未听他提过跟什么人不和。
今次出事,除了祈家人外,程嘉束想不到还会有什么人会朝祈彦下手。她扫了祈瑱一眼,沉默不语。
这一刻,程嘉束简直恨透了祈家人,便是祈瑱,也是一并迁怒怨恨上了。只是还要靠他去寻祈彦,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跟他发脾气。程嘉束努力压制自己的恐惧,她脑中一片混乱,亦不想跟祈瑱说话,只自己寻了椅子默默坐着等消息。
祈瑱自己心中又岂能没有猜测。只人还没有寻到,那是他的母亲,他到底还抱着一丝幻想。
夫妻二人分坐开来,俱都沉默,在煎熬中等待消息。
一夜过去。
每隔一阵子,便有人进来汇报,只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倒是书院问出来,道祈彦走的时候有两人骑马跟着马车一起走,看着像是护卫,故当时也没有人留意。
直到第二日上午,有亲卫进来,面色极其难看,先是看了眼程嘉束,犹豫了下,在祈瑱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祈瑱面色也沉了下来,起身便道:“备马,带我过
去。”
程嘉束霍然起身,急问道:“可是找到彦哥儿了?”
那亲卫低头不敢回答。祈瑱竟不知如何张口。亲卫们方才回报,说是找到无头尸首,看马车和衣服的样式,像是祈彦的尸身。
没有亲眼确认,他实在不敢告诉程嘉束这个噩耗,动动嘴唇,终究没有瞒她,只道:“护卫们找到尸体,不确定是不是彦哥儿。我先去看看。”
程嘉束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道:“我跟你一起去。”
祈瑱见她这模样,心中极不好受,但还是拒绝道:“我带人骑快马过去,带上你反而走不快,你就暂且在家等我们消息。”
程嘉束再心急,知道祈瑱的话不错。她过去于事无补,只能拖慢他们的行程,也不再多说,重又坐回椅子里,神情萎靡。
祈瑱心中亦是又怒又恨,只是他见程嘉束这模样,忍不住又道:“你,你先莫慌,也未必就是彦哥儿……。”
只这话他自己都不信。亲卫们敢报过来,定然已是确认过。只事关重大,不敢断言而已。
程嘉束坐在椅子了,茫然看着前方,恍若未闻。
祈瑱不再多言,出门而去。
这次出去,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中间石婶杏姑都过来劝程嘉束用些饭,莫要苦等熬坏了身子,只是程嘉束又哪里吃得下。
过了晌午,祈瑱终于回来。程嘉束一见他回来,便猛然起身,眼含希翼地看着他。
祈瑱面色阴沉。他握着程嘉束的手,吐字极其艰难,一字一句道:“束娘,我把彦哥儿带回来了,你,你去看看他。千万莫要过于伤身。”
程嘉束虽然早有预感,但听祈瑱这么说,头还是眩晕了一下,整个人几乎要栽倒一旁。
祈瑱忙扶住她,低声道:“束娘,小心些。”
又连声吩咐:“快去请大夫!”
程嘉束闭眼缓了一会儿,感觉方好了些,站直身道:“带我去看彦哥儿。”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别院里竟然是已经收拾好了一间灵堂出来。
程嘉束看着那满室缟白,只觉得心痛难当。进了室内,便见长榻上放着一具尸体,通身用白布盖着,只程嘉束一眼就看到,尸身肩膀以上,竟是空荡荡的……这是,连头都没有了?
程嘉束不忍再往上看,几步飞扑上前,微微掀起白布,白布下面是熟悉的衣物。外袍是她亲自选的藏蓝杭绸面料,穿上去既好看舒适,又不打眼。祈瑱还说她选的料子不好,她回了什么不记得了。不过彦哥儿觉得很好。只要是她选的,彦哥儿便都喜欢。她的彦哥,一直就是懂事体贴的好孩子。
脚上是她找人做的鹿皮靴子。彦哥儿喜爱习武,一天到晚爬高上低,最是费鞋子。所以她给彦哥选的鞋子都是格外舒适合脚。鹿皮子是祈瑱带来的,她一块都没有舍得用,全给彦哥儿做鞋子了。
里面的袜子是细棉布的,是石婶做的。她自己针线不好,祈彦的衣裳袜子,大都是石婶做。便是后来别院里有了专门做针线的,彦哥儿还是爱穿石婶做的袜子。石婶也很自得,常拿这个自夸,更是乐意给彦哥儿做。便是如今,彦哥儿屋里还有一堆这样的新袜子。
多么好的孩子。这么懂事,人人喜欢的孩子,如今却这样冷冰冰躺在这里,连尸身都不全。
程嘉束再也忍耐不住,头埋在尸身上面低声恸哭。
此情此景,祈瑱亦是心碎欲裂,他伸手抚住程嘉束的肩膀要安慰她,却被程嘉束猛然甩开。祈瑱神情一黯,知道她心中愤怒,不敢再碰她,无言立在一旁。
只是见程嘉束只是痛哭不止,祈瑱亦是不忍。也是怕她忧心过份伤身,到底是叫了人过来,半哄半劝将她搀出去歇息。
看着程嘉束被人搀扶出去,祈瑱闭上眼睛。他心中的痛苦亦不比程嘉束少,只是他不能放任自己难过,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程嘉束进了内室,石婶也进来了,眼眶也是红肿一片。虽然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石婶也得劝程嘉束:“夫人,您好歹先吃点东西,不然,少爷便是走了也不心安啊。”
这话一出口,想起祈彦,她自己的眼泪便先出来了。彦哥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可是几个人在别院相依为命多年,家人情份也不过如此了。她怎么能不难过。
程嘉束这一会儿倒平静下来了,她擦了眼泪,声音有些嘶哑:“我知道的。石婶,你先出去,我自己一个人呆会儿。”
这个时候石婶如何敢叫她一个人独处,忙擦了眼泪道:“夫人,您可千万想想开些,您还年轻……”
程嘉束竟然还笑了出来:“石婶,不用担心。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呢,怎么会想不开。你放心,我就是想一个人歇歇。”
石婶向来听程嘉束的话,听她这么说,稍稍放下心来,道:“那行,夫人。您先休息,我就在外面侯着,有事您吩咐我就是。”
到底是担心她,也不肯走,便在外头守着。
只过了一会儿,祈瑱便又过来。他也是不放心程嘉束,匆匆把事情安排下去,便来看看程嘉束。
程嘉束此时面色似是平静许多。见他进来,端坐在椅子上,直直看着祈瑱的眼睛问:“彦哥儿的事,侯爷可查出来是谁下的手?”
祈瑱迟疑了一下。目前查到凶徒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的踪迹已查到,已是派了人去捉。另一个人连同车伕书僮暂时没有查到去向。但车伕和书僮的家人早就抓起来严审。几个寻常下人,经不起几下逼供,早就将裴夫人供了出来。
他看着程嘉束的眼睛,张张嘴,却实在难以启齿。
程嘉束扯起嘴角笑了笑,起身走到祈瑱跟前,道:“侯爷以前跟我保证过,不会再让人伤害彦哥儿。如今彦哥遇害,侯爷可曾想过,如何给彦哥报仇?”
祈瑱艰难道:“束娘……”
那是他母亲,他难道还真的能弑母不成?
只话未说出口,腹部传来剧烈疼痛,祈瑱低下头去,却见程嘉束双手握着柄匕首,死死刺进他的腹中。
祈瑱不可置信抬头,却只看到程嘉束已然泪流满面。那双平日里温柔明亮的眼睛,此时只有满眼的绝望与疯狂。
程嘉束撞上祈瑱的视线,并不理会自己脸上的泪水如泉涌一般,只是轻声呢喃:“我的彦哥儿都死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活着?”
第95章 程嘉束无所顾忌
程嘉束此时已无所顾忌。
她自从有了彦哥儿,为了保全自己跟孩子,行为处事便十分隐忍。
她明明对祈瑱没有什么情意,却还是对他笑脸相迎,客气以待。便是在裴夫人那里被磋磨,她也不能翻脸,还得克制情绪,跟祈瑱解释自己的不得已。
即使她才是那个受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