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序
言妩纠结地揪着她的小手帕,良久,才结结巴巴地问:“瑶瑶,我梦里的那个与我长一模一样之人是你么?”
“你觉得呢?”唐筠瑶不答反问。
“我觉得就是你,虽然我不明白她怎会是那个模样,不过我还是觉得那个人就是你。”言妩迟疑着回答。
唐筠瑶只是望着她,并没有说什么。
言妩抿了抿双唇,望着她的眼神带着犹豫,半晌,才低声问:“瑶瑶你为什么不要豫王了?豫王对你那么好,我都看到了,在梦里的时候你心情不好,是他哄你开心;你生病了,也是他喂你吃药;你被人害得掉进水里,还是他跳下去救你。”
她喃喃地将自己梦到的那些画面一一道来,虽然她听不到梦里之人说的话,可还是能从豫王的言行举止当中感觉得到,他真的对瑶瑶很好。
“可是这一回,你为什么就不要他了呢?”末了,她不解地再度问。
唐筠瑶静静地望着她,听着她轻声细语地说着上辈子她所经历过的那些事,在她再一次问出‘为什么不要豫王’这句话时,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唇边甚至带着浅浅的笑容。
“真是个笨姑娘,都是假的,你看见的那些好,全都是假的!你只看到他待我好,却没看见为了能得到他这点好,我花费了多少心思,算计了多少人。”
“他确是待我好,可他同时也待别人好。他的好可以分成无数份,我得到的不过是其中的一份,也许这一份会比别人得到的多一些,可仍然不是完整的。”
“他给予的这些好,也是给他自以为纯真善良如同池中白莲一般的瑶儿,却不是给心狠手辣排除异己的许筠瑶。”
那个人,性情温厚,喜欢的也是纯真娇美、视他为世间唯一的姑娘,她既然想要争夺他的宠爱以立足宫中,自然要投其所好,无时无刻不在他跟前扮演这样的女子。
至于真心?或许她也投入过,又或许从来没有,谁又知道呢?毕竟天底下最最高明的演技,就是把自己也给骗过去。
她曾经不明白,但经历过‘因病被迫离宫静养’后,便什么都明白了。或许在那之前,她还能拥有‘真心’此等奢侈物,在那之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言妩心口忽地一痛,似是一瞬间感同身受,眼泪‘啪哒啪哒’地直往下掉:“他曾经伤害过你是不是?曾经让你很伤心是不是?”
唐筠瑶叹了口气,拿过她的帕子替她拭泪:“谈不上伤害,更加说不上让我伤心,那不过是在特殊的情形下,他做出的一个正常合理的选择,而我也认清自己的位置,自然不会伤心。”
她身染‘重病’,连太医也诊断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他登基在即,自然不可能会为了一个小小侍妾而误了大事,亦不方便把她这个‘重病几近不治’之人接进宫里,故而把她留在了宫外养病,这也没有什么好怨怪的。
而她也因为那一场‘病’,得以避过了豫王登基初期的后宫之争,也让自己彻底蛰伏下来,赢得了喘息的机会。
那真正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言妩听罢却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道:“那、那廷哥儿会比豫王待你更好吗?”
唐筠瑶怔了怔,随即便笑道:“我不知道,大抵是会的吧!”
谁知道日后之事呢?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若是选择贺绍廷,她投入了多少心思,得到的回报必然要比上辈子待豫王要多。
言妩抽抽答答的,也不知是不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
豫王从噩梦中骤然惊醒,额上一片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心口也是一阵绞痛。
良久,那股痛楚才渐渐减弱,他喘着粗气,胡乱地抹了一把汗,心有余悸般按在心口的位置,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恍如锥心般的痛楚。
就在方才,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他抱着一个逝去的女子无声落泪,可无论他再怎么呼唤,那女子却再没能回应他一声。
他记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只记得抱着她在怀里那股深深的悔恨。
他轻轻揉着额角,靠坐在床头平复翻滚的思绪。
‘噼啪’的一下灯芯炸响之声,也将他惊醒了过来,随即又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的更声,一下又一下。
原来已是四更时分了……
他转过身来,正要重又躺下继续睡去,却忽地心有所觉,抬眸一望,竟见多宝架旁站着一个陌生的纤弱身影。
他吓了一跳,正要厉声喝问‘你是谁’,却在看清对方容貌时如遭雷轰,整个人当场便惊住了。
就是她!就是这副容貌!
心里那一直像是缺了一口之处仿佛一下子便被填满了,他甚至顾不上害怕,连鞋也来不及穿便急急地朝着那身影走过去:“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本王府中?”
他伸手想要去触碰对方,却碰到了一场空,定睛细一看,眼前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
他不死心地四处寻找着,可满屋除了他自己外,哪还有半个人影。
外间守夜的画鹃听到动静,披着衣袍急急走了进来:“殿下醒了?可是需要什么?”
豫王强忍着心中失望,摇头道:“无事,你继续睡去吧!”
待画鹃退出去后,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无法成眠,干脆披衣而起,行至书案前,提笔蘸墨,略思索一下,凭着方才的记忆和内心深处的希望,一点一点在雪白的纸上勾勒出女子的容貌。
杏儿脸蛋,远山黛眉,翦水双眸,挺俏琼鼻,如花瓣般诱人的丹唇……
良久,他落下最后一笔,望着画中女子,终于满意地笑了。
不错,就是这副容貌,那个人就应该长得这般模样的。只是……世间上果真有长得这般模样的女子存在么?他脸上一片茫然。
却不想次日一早,前来帮他收拾书卷的内侍看到他还未来得及收好的画像,笑着道:“殿下这画画得比前几日奴才瞧见的那幅可好多了。”
豫王正被画鹃侍候着穿衣,听到他这话心中一紧,迫不及待地问:“难不成你也见过这画中女子?”
“倒是见过一幅画,上面画的女子与殿下这幅的十分相似。”那内侍想了想,回答道。
“在何处所见?画如今又在何处?你且寻来让本王瞧瞧。”
“就在一个小画坊里头,那画有些年头了,画者也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大家,故而店主一直把它扔在角落处,前几日奴才出外办差,偶尔间看见的。殿下若是想要,奴才这便去把它找来。”
此刻的唐筠瑶正在对镜理妆,言妩站在她身旁,垂着双手老实地道:“瑶瑶,昨夜我又去了豫王府。”
“去那里做什么?又梦见什么画面想去证实一下了?”唐筠瑶扶了扶发上别着的绢花,随口问。
“我本来是想要去骂他一顿的,不过见他好像做了噩梦很难受的样子,就放过他了。不过你放心,我以后都不去了”言妩气哼哼的,很快又喜滋滋地加了句,“他们都不是什么好的,日后还是咱们一处吧!”
唐筠瑶瞥了她一眼,见她重又回复到那没心没肺蠢笨蠢笨的模样,心中好笑,故意道:那可不行,我日后可是要和廷哥儿一起的,我还要给他生很多很多孩子,组成一个很大很大的家。
她一边在心里这般说着,一边往外走。
言妩立即不甘心地追了上去:“瑶瑶你不要冲动,你现在还小呢!说不定将来还会有比廷哥儿更好的人出现……”
“廷哥儿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再没有人会比他好了,我就是瞧上了他,偏要他!”唐筠瑶故意气她,殊不知唐淮周正好走过来,将她这番话听了个正着。
兄妹二人大眼瞪小眼,唐淮周更是一脸见鬼的模样,好半晌才同情地道:“廷哥儿也忒倒霉了些,竟让你这个女魔星给瞧上了。”
随即又一脸恍然:“我说上回你怎的对他那般体贴温柔呢,原来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唐筠瑶脸皮纵然再厚,被兄长听到她这番话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可再一听他接下来说的话,顿时又坦然了,心思飞快地转动着。
虽说这辈子她是打定主意要缠上贺绍廷的,不过他如今身居高位,差事亦繁忙。而她一个内宅女子,也难寻得了太多机会接近他,若是得了唐淮周的相助,事情可就容易办多了。
想到这,她笑盈盈地上前,声音充满了诱惑:“哥哥,爹爹和娘亲替你相中了韦家的姐姐,你可知道?可想偷偷见见韦家姐姐长得什么模样?性子好不好?容不容易相处?想的话我可以帮你哦!”
上辈子唐淮周娶的也正是大学士韦良之女韦映竹,唐筠瑶对韦映竹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一个性子沉静、规规矩矩不怎么爱说话的妇人。不过上辈子多数朝中贵夫人在她的面前都是这副模样,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唐淮周想要假装不在意,可微微泛红的俊脸,不自觉地微微竖起的耳朵已经出卖他的内心,看得唐筠瑶一阵窃笑。
哪个少年不怀春?哪个少年不会好奇自己未来的妻子?小唐大人自然也不会例外才是。
果然,未来的小唐大人清清嗓子,假装不经意地道:“等会儿我约了廷哥儿和一位朋友到京郊彤山赏枫。”
“好的,哥哥乃是尚书公子,出外自然少不了小厮侍候。”唐筠瑶眉眼弯弯。
“正是如此!”唐淮周一脸认真的接了话,兄妹二人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却说依约到了京郊彤山的贺绍廷,视线总是忍不住投同唐淮周身边那位总是垂着头的小厮,总觉得他瞧起来有点儿眼熟。
直到那小厮上前奉茶,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他才恍然大悟,一时又好笑不已,无奈地冲着好友道:“你也偏由得她。”
第60章
唐淮周装傻地摸摸鼻子,嘀咕了几句,贺绍廷也没有听清,只是伸指轻敲了敲唐筠瑶的脑袋:“调皮!”
唐筠瑶笑嘻嘻的也不恼,朝着手中的茶盏努了努嘴:“公子,你怎的不用茶呀?”
贺绍廷哑然失笑,终于伸手接过她手中茶盏,呷了几口茶水后,叮嘱一旁的‘假小子’:“今日来赏枫之人颇多,你莫要乱走,以免得走丢了。”
“好的,不乱走,我就跟着你哪儿也不去。”唐筠瑶装了一会儿小厮侍立一旁,站得已是有点儿累了,干脆一屁股便坐到了石凳上,托腮望着他笑盈盈地回答。
长得真好看,既有属于文人书生的俊朗,又有属于习武之人的坚毅,关键明明是那样淡泊的性子,可从来却不会冷待自己。
这样好的廷哥儿,合该属于她的才对!
唐淮周望望笑得一脸春心荡漾,一瞧便知“用心不良”的妹妹,再看看对自己被女魔星盯上一事毫无所觉的贺绍廷,眼神不禁有几分同情。
虽然廷哥儿给他当妹夫确是很好,不过自家妹妹是什么性子,自小遭她荼毒的他再清楚不过了,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入妹妹的‘魔爪’中,到底有点儿于心不忍。
他正想着要不要出声提醒一下无知无觉,正温和地和唐筠瑶说话的贺绍廷,却收到了唐筠瑶淡淡的一记警告眼神,立即低下头去,假装认真地品着茶。
罢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廷哥儿你自己多保重吧!
“你上回给我送的那个伤药很好,前日曹胜与人比试时伤了右臂,用了那药后伤口愈合得很快,比我们在军中一直用的疗伤药还要好用,难为你如此费心了。”贺绍廷温声道。
唐筠瑶却不怎么高兴地噘起了嘴:“我给你的药,你怎的让别人用了呀?那是给你的,只能你一个人用!”
旁人是好是歹与她什么相干?她就只在意他一个就可以了!
贺绍廷耐心地解释道:“当时情况危急,恰好我身上又带着药,故而便给他用了。曹胜虽名为我的亲卫,实则却是与我多次出生入死的兄弟,实非旁人可比。”
唐筠瑶想了想,也罢,既是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那自然与别个不同,独木难成林,他纵然武艺再好再有天赋,若身边没有得力之人,也难以在战场上取胜。
“上次那盒便给了他用吧!下回我再让三哥替我新寻了来,不过你不能再给别人了,得自己留着。”她再三强调道。
贺绍廷失笑,只觉得小姑娘当真是爱计较,不过也乐得哄她高兴:“好,谁也不给,我自己留着。”
唐筠瑶这才满意了,立即冲他露了个甜甜的笑容。
唐淮周依旧低着头盯着茶水上飘着的茶叶,一脸认真地研究那茶叶的色泽、口感等等,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瞧见。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忽有一名年轻男子急匆匆走来,唐筠瑶抬眸望去,见是一张陌生的脸,知道必是兄长约的另一名好友,有些无趣地移开了视线。
“来的路上遇着了一位多年未见的同乡,与他多聊了一会儿,才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我自罚三杯……咦?怎的没有酒?”男子望望石桌上的茶水,惊讶地问。
唐淮周幽怨地瞥了一眼仍旧喜滋滋地盯着贺绍廷的妹妹,清清嗓子道:“今日不宜饮酒,不宜饮酒。来,我来替你们介绍。忠武大将军贺绍廷,今科举人沈旭昌。”
沈旭昌三个字传出耳中时,唐筠瑶下意识地望了过去,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似的。她细细一想,终于明白了。
这不就是上辈子从她手中截胡了皇后之位的沈婕妤的兄长么?
紧接着她又听唐淮周补充了一句:“廷哥儿,旭昌兄的叔父是沈师爷,你可还记得?”
贺绍廷愣了愣,很快便想起了当年唐松年仍为安平县令时,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师爷沈铭。
便是唐筠瑶也觉得意外极了,没有想到这辈子她与沈婕妤还有这么一层拐着弯的联系。
当年唐松年回京述职,继而便留在了京城,他也曾去信邀请沈铭到京城来助他一臂之力,只是沈铭却婉拒了。后来唐筠瑶也听说沈铭回了老家开了一间私塾,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那厢三人已经聚起了旧,沈旭昌是个爽朗的性子,本是听闻眼前这位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些的年轻人,居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忠勇大将军贺绍廷,不自禁地有些拘束,但见对方虽然话不多,可言行举止当中却并无半点倨傲轻慢之意,顿时便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