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梅花坞那边大老太太也有些等不得了,她站在窗边聆听着夜雨声,将手中佛珠捻得似要飞起。残影成了一条模糊的线。
忽然,天上当庭落下一道白练,发出重重的一声响来。
大老太太一惊,手下一个用力,串联着佛珠的那根线霎时崩断,紫檀木的佛珠颗颗圆润,在地上四散开去。
只是眨眼间。大老太太手中便只剩下了一缕断线。
线尾垂在半空,无风自动。
她面上猛地现出颓然之色来,脚下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一步。
大丫鬟芷兰慌忙迎了上去,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急声道:“老太太可是哪里不舒服?”
大老太太微微喘息着。答不上话来。
芷兰忙扶着她坐下,快步走到临墙的长几旁,提起上头摆着的斗彩茶具沏了一盏茶送过来,“老太太快先吃口茶。”
大老太太便就着她的手呷了一口咽了下去。
温热的茶水流淌过咽喉,大老太太觉得身上暖和了些。也有力了些,她便将茶盏从芷兰手上接了过来,一口气喝尽了里头的茶水,而后长长出了一口气。
芷兰给她轻轻敲着肩,不敢提佛珠的事。
外头猛地又诈响了一道惊雷,唬得大老太太面色发白,一把抓住了芷兰的手。
她咳嗽了两声,吩咐芷兰道:“快使人去瞧瞧,六爷可曾过来了!”
芷兰应声而去。
大老太太听着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将搁在腿上的双手紧紧交握了起来。
先前大老太爷来寻她诘问时,她好不理直气壮,又信心满满,可眼下她却忽然底气全失,心中空荡荡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怕得慌。
她忧心不已地等着外头的消息,可雨越下越大,消息却久久不曾传回来。
夜雨瓢泼,满地泥泞,这般一来,事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这场雨无异于是把双刃剑,一来能 助人巧妙的掩了行踪,二来却也让走动不易。
耳畔雷声轰鸣,屋外大雨如注。
大老太太交握着的双手因为用力而青筋隆起,现出老态来。
忽然,雨声中夹杂着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她霍然起身,转过身去便见芷兰一脸惊骇地小跑进来,语速因为过快而显得含糊起来:“太……老太太,大事不好了!”
大老太太闻言,腿脚一软,“哐——”的一声将身旁的椅子撞倒,自己亦差点摔了下去。
芷兰显见得怕极,连她将要摔了也不知去扶,只惊恐万分地说道:“老太太缓一缓,快缓一缓,见着了六爷的人,正在外头等着回话呢。”
大老太太听到“六爷”二字,勉强镇定下来,站稳了道:“去,快去将人给我传进来!”
芷兰立即转身下去。
到了东次间,大老太太一眼就看到了对方正在滴血的袖子,只觉眼前发黑,忙在心中诵起了经文。
“出了什么事,为何不见六爷?”大老太太咬了咬牙,想着方才芷兰说的那句大事不好,急急问了出来。
“八小姐早有准备,小的们还未见到六爷,便都被杀光了。”
芷兰在旁听着,正准备胡乱帮他包扎一番,闻言花容失色,下意识捂住口鼻惊呼了一声。
大老太太尚算镇定,追问道:“这般说来,你并不曾见到六爷?”
“小的……小的见着了……”
大老太太慌忙喝道:“快说!”
“八小姐故意不杀小的。正是、是为的让小的来告诉您,六爷还活着……”
“但六爷的左手,怕是已经废了,右眼恐怕也已遭不测……”
大老太太先听到手。已是瞪大了眼睛,再听到眼睛恐怕也已经瞎了,不由得浑身颤栗,只觉心如刀绞。
她不信,也不愿意相信,惊惧未定间又追问了几遍。
然而得到的回答却始终未曾改变。
大老太太顿时像被抽去了一根筋,身子瘫软了下去。
芷兰连忙扶着她回房去,伺候她躺下。
可她的头才刚一触碰到枕头,大老太太便霍地坐了起来。
芷兰道:“老太太,事已至此。六爷还得靠您救命呢,您可万万不能倒下了,快仔细着自个儿的身子。”
大老太太苦笑了两声,忽然双手握拳敲着身侧锦衾,厉声道:“她只是瞎了双眼睛。老六可差点被她绝了香火!她不知自省也就罢了,而今竟还对老六下如此毒手,真真是丧尽天良!商贾出身,自幼失了怙恃,不仁不义不贤不淑,娶妻如是,乃是谢家之祸。之大祸也!”
“老六好生生的一个人,被她私下下了药,命中再无子嗣。可她生下的那两个孩子,同她一般无二,倒不像是谢家人,皆是畜生罢了!”
“你说……你说说……不过就是双眼睛。原也就是她的错,她怎么敢对老六下如此狠手?”大老太太蓦地看向了芷兰,沉声说道。
芷兰张了张嘴,想要附和两句,可话到嘴边却像是被无形的手给堵住了。硬是无法说出口来。
她望着大老太太微带狰狞的富态脸庞,只觉一阵阵寒意直上心头。
怪不得人说儿媳妇同婆婆是天生的冤家,在老太太心中,儿子做什么都是委屈的,这儿媳妇即便什么都不做,那也是错的该打杀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