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水未央
秦嬗扶着皇后起身往宣室去,在路上皇后跟她说:“又到了一年九品中正定官职的时候,各地要考核的官员很多,陛下这几日都很烦心,你待会进去说话注意些。”
秦嬗应声。
九品中正制是为了补充汉代察举、辟署,征召的选官制度。原先选官制度经过汉代几百年的发展,已经成为门阀巩固势力的途径。
九品中正法是在地方设立中正官,评定各县乡推荐上来的人之才干,之品德,品评人物,定出品级,上报中央,再授予官位。这从一定程度上减轻了门阀贵族对人才渠道的把控。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三国以来九品中正法延续至今,也被钻了空子。地方的中正官出自地主大族,甚至祖孙三代都是中正官,世家豪门之间达成协议,把持着人物评定的公平秤。
故而到了魏帝,采取了卫封的建议,由中央对选举的官员进行统一考核,对于考核不过关不合格的人罢免官职,对于罢免人数特别多的地方问责当地的中正官。
如此,魏帝上位十几年,官场还算清明,九品中正之法重回它原先的初衷。
但北方平定之后,魏帝再次推行大一统民族政策,各国人士涌入书院、官场,挤占魏国人原本的位子,很多贵族豪强不答应了。
所以,魏帝这些日子焦头烂额,对谁都没好脸色,连皇后都惴惴不安,说话办事小心翼翼。
他们二人相继来到宣室门口,还未等小黄门通传,只听里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起初还分不清是谁在里面,能把魏帝哄得语气轻快不少,走近之后,只听魏帝在里面道:“…孟淮,真是许久不见你了…”
话音落地,四周皆静,皇后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眼神不自觉地看向四周。看门的黄门,驻守的侍卫,他们的眼神仿佛都在打量自己这个皇后。
都在讥笑她人老珠黄,青春不在,皇帝除了有事与她商量会来椒房殿,从不在她处安寝,她比不上那些年轻的姬妾了。
甚至,比不上一个男人。
皇后气得头痛欲裂,眼冒金星,她猛地回身,狠狠地盯着秦嬗。
秦嬗被她恶毒怨恨地目光吓到,不由地退后两步,刚开口:“皇后,我…”
皇后没等说完,劈头扇了她一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看似想要报复掌控驸马,但其实她是想弥补人生中的遗憾,希望有个人能全心全意的爱自己,强大只是外壳,她内心是很脆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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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家法
皇后没等说完,劈头扇了秦嬗一巴掌。
她没有动,捂着脸沉默不语,皇后恨铁不成钢,低声骂道:“你进宫带他来做什么?”
秦嬗道:“今天是回门日子,所以带着驸马一起。”
“带他,就是给我添堵。”皇后正咬牙说着,宣室的门打开了,内监道:“皇后,陛下请您进去呢。”
皇后留给秦嬗一个狠恶的眼神,兀自提裙走了进去。秦嬗留在原地,内监小心赔笑道:“公主,您也请吧,驸马在里面。”
秦嬗嗯了一声,手放下来,内监定睛看,低呼一句又赶紧闭上嘴。
只见秦嬗白皙的脸颊上红色掌印清晰可见,嘴角还有一丝血色,“走吧。”秦嬗理理衣裳,淡淡地说。
内监埋着头在前面引路,秦嬗双手拢袖,仰着下巴踏进宣室的大门,里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脸上。
孟淮坐在阿姐身边,离魏帝十分接近,本是一言不发,听秦嬗来了,他扬起头来,一眼就看懂她的异常。
公主,似乎被人掌掴。
他撑起身子,想要走向秦嬗,衣服下摆却被人暗中拉住。孟淮侧目,但见孟洁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孟淮权衡之时,魏帝已经皱眉开口问话,“怎么回事?宜春,你的脸怎么了?”
秦嬗在堂中跪拜行礼,额头磕在双手手背上,心里已经有了说法。
她道:“儿臣刚才与皇后一起从椒房殿过来,路上不小心踩到了皇后的裙子,害的皇后摔倒,所以皇后惩罚了儿臣。”
魏帝转头看向左侧,“皇后摔倒了?”
“不碍事的。”皇后抿嘴微笑,眼睛看着秦嬗,“我也是心急,下意识打了宜春,毕竟她不是故意的。”
魏帝沉吟半日,道:“虽说如此,但皇后玉体贵重,宜春不该毛手毛脚。领一次家法,送到公主府吧。”
秦嬗的手在袖中條地紧握,咬了一下嘴唇,再抬起头来时,却并无什么异样,只是恭顺道:“儿臣遵命。”
她说完垂眸退至孟淮旁边的案几,规矩坐下。
“…公主…”孟淮唤了一声。
“闭嘴,”秦嬗面上带着笑,看向正在交谈的魏帝和皇后,嘴里含糊道:“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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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的家庭聚会并不轻松,席面上的人各怀心事,勉强用了午膳,各自散了。
秦嬗送皇后回椒房殿,临走时皇后嘱咐她,“想个办法,把那男狐狸精弄走,否则他进一次宫,你就领一次家法。”
秦嬗垂头听训,直至皇后甩手远去,她才离开。
孟淮在北宫门的长檐车上等她。长檐车是牛车,在汉末时,牛车是平民白丁所乘坐的。但从雍朝开始,士大夫爱坐而论道,崇尚清谈,对酒当歌,豪放纵乐。牛车更能彰显亲近自然,潇洒自由。
雍朝的习俗延续至今,车内陈设一应俱全,坐卧随意。孟淮一身白衣坐在车内,帷幕半撩半掩,犹如从天上下凡的仙君,纤尘不染,引来不少宫女驻足远观。
秦嬗寒着脸往走来时,那些宫女还在垫脚翘首,想要一睹那能让魏帝和公主争相宠信的驸马,究竟长得如何俊俏。
这群人全然没有注意到秦嬗到来,繁星握拳咳嗽一声,有一个人转头看到宜春公主。公主那表情就像要吃人一般,吓得赶紧跪了下来。
接下来,一排人接二连三都跪了下来,孟淮听到动静,起身掀开帷幕,秦嬗已经站在车下了。看脸色,定是在皇后那儿吃了瘪。
“公主…”孟淮伸出手,秦嬗瞪了他一眼,没有把手交过去,而是由繁星扶着上了车。
长檐车缓缓驶出宫门,队伍后面还跟着魏帝的内监,他手里举着把一寸宽,三尺长的戒尺,那是待会要在府上行的家法。
孟淮回头看了看,瞄到秦嬗脸上尤清晰伤痕,他从旁边的瓮里面倒出一块冰。
因为值盛夏,贵族的家里车上都会备着冰块,放在瓮里,用纱布罩住口,冷气便能飘出来消暑降温。
孟淮将冰块用自己的帕子包了,递给秦嬗。
“公主,”他道:“先敷一下吧。”
秦嬗还是不动,也不说话,孟淮皱着眉,欠身瞅了瞅她,发现嘴角也破口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冰块往她脸上怼过去。
“诶!”
猝不及防,秦嬗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大胆!”
她一面斥责,一面自己接手拿着冰块,按在左脸。
“公主莫气,”孟淮带着歉意,道:“陛下听闻我进宫了,去凤凰阁宣旨,要召见我和阿姐。所以才去了宣室。”
“害公主受罚,是我的错。” 孟淮辩解道。
“你有什么错,”秦嬗静了片刻,才硬邦邦地说,“陛下要召见,你能抗旨不尊吗?”
孟淮没有说话,垂下头去。他已经成婚了,魏帝还不放过自己。孟洁说魏帝常念叨他,希望他能时常进宫。
听到这里,孟淮觉得胃里一片反酸,简直要吐了出来。要知道他成婚的对象,可是魏帝的女儿,如此荒淫无道,罔顾人伦的想法,也只有他能想的出来。
孟淮的眼中蒙上一层冰冷,突然身旁的秦嬗不舒服地哼了一声,孟淮从沉思中回神。原来秦嬗举着冰块,手有些僵了,冰块受热,水也浸湿了袖子。
孟淮嘴角弯弯,温柔地从秦嬗的手中拿过手绢,双手反拧,将手绢弄干,又捡了一块冰重新包好。
秦嬗要接过来,孟淮手往后一收,道:“公主这样不方便,我帮你吧。”说着他坐地更近了些,伸过手来要帮她敷伤。
衣裙相叠,肌肤相靠,秦嬗感受到他身上的热,不自觉地僵硬了身子,耳根子有些发软。
“…不必。”她低下头,抢过冰块,按在脸上来降解莫名升腾起来的温度。
孟淮看秦嬗侧过身去,不再搭理自己,他的嘴角留着一丝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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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长檐车在公主府正门停下。秦嬗与孟淮下车,先请这名张姓内监举着戒尺进门。
一路到了明德堂,这是秦嬗和孟淮读书练字的地方。
宫女们准备好香案,张内监先宣了旨意,说白了就是要打一顿秦嬗,让秦嬗知道错了。秦嬗不能反驳,还得带着驸马一起谢恩。
“公主,陛下说了,今天是足刑。”
所谓足刑,乃是后宫刑法中比较常见的一种。有夹腿、老虎凳、走火炭等,由于脚部里心脏远,所以足刑不会留下残障。但又因为足部皮肤纤细,疼痛感尤为清晰,所以能达到惩戒的效果。
当然秦嬗是公主,不会像宫女犯错一样,真让她去走火炭。所以家法中的足刑是把袜子脱了,人跪着,惩戒者用戒尺抽打脚心。
“三十下。”张内监补充道。
秦嬗听完平静的很,她小时候是被谭姬打大的,人都皮实了,这点惩戒对她来说是小儿科,不算什么。
“是。”秦嬗应着,弯腰准备褪去鞋袜。
哪知孟淮一把按住她的动作,秦嬗疑惑抬头,但见孟淮对张内监行了个礼。
张内监忙说惶恐,请孟淮起来,“驸马有什么话请讲,莫要折煞老奴了。”
孟淮仍拱手道:“内监大人,公主千金之体,若是有什么损坏,内监大人怎么跟帝后交代呢。”
张内监一愣,道:“这是陛下下的令…”
“是陛下下的没错,但帝后在气头上难免说重话。等回过神来,谁忍心鞭打自己的孩子呢?”
秦嬗听完,轻蔑一笑,她对孟淮道:“驸马,我没事…”
“公主!”孟淮没等她说完,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极为严肃,他道:“公主尊贵,不能受罚。此事是因我而起的,对吧?”
秦嬗怔了怔,他还不算笨,都明白了。
孟淮拍拍她的手,再对内监说:“大人,你要是真的打了公主,等帝后哪日回过味来,怕是对您不利啊。”
张内监细细评味孟淮的话,盘算着宜春公主在这几年得帝后信赖,陛下这么宠爱长信侯,都能忍痛割爱,可见宜春公主非同一般。
这次受罚不过是长辈教训小辈,一家人回过头就没气了。但他一个奴才,算哪棵葱,就这么傻愣愣地遵命打了公主。按照宜春公主那阴恻恻的睚眦必报的性格,日后自己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张内监犹豫了,一直举着的戒尺缓缓放下来,喃喃道:“驸马有什么好建议呢?”
孟淮见人松口了,便趁热打铁道,“不如,让我代替公主受罚。”
“哎哟!”张内监摆手,“这可不行,不行啊。这是欺君之罪啊。”
他在宣室侍奉,当然知道魏帝多看重长信侯,打了公主他不过可能被穿小鞋,打了长信侯那是会丢命的啊。
“没事,内监大人。”孟淮道:“屏退左右,宫人都看不见。再者公主府口风严密,你我不说,没人知道的。退一万步,陛下的旨意是“领一次家法,送到公主府”。由谁承戒,并没有指明不是吗?在其他府,不是有下人代替主人受罚的例子吗?”
“可,这…这…”张内监为难,向秦嬗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