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点水/顾鑫
柔儿直摇头,连忙表忠心:“奴婢不敢。”
楚靖蓉这才缓了脸色,“去吧。”
柔儿躬身告退,走出梨棠院的瞬间,重重地舒出一口气。
长公主越发的喜怒不定了,柔儿心有余悸。虽然她在外人面前是梨棠院的掌事大宫女,甚至是长公主身边的红人,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长公主面前有多么的如履薄冰,又战战兢兢。她不能有违抗长公主的意图,也不敢让长公主看出自己的害怕,曾经那些刚进梨棠院的小宫女,不知有多少是被埋在梨棠院里的那片长势格外惊人的梨树下。
思及此,柔儿脊背一阵发寒,摇摇头抛开脑子里的畏惧,往外走去。
……
定元帝在派魏公公前往楚王府的同时,也不忘安排太医院的太医去给那位神秘的姑娘看病。据王府里传出的消息,那位姑娘似乎病的十分严重,不吃不喝,不声不响已经有好几天了。
楚靖祺这几日一直守在卧云居,一旦孟欣然有丝毫的风吹草动,他就跟受惊了的野马似的,一阵的兵荒马乱。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孟欣然的情况有些严重。
许是因为徐来而受到的刺激过于严重,孟欣然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睁着眼睛,双眼无神,不吃不喝,不声不响,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楚靖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大夫叫了一波又一波,药开了一副又一副,仍是不见好转。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守在床边的楚靖祺则是越来越暴躁,下人稍有差池,甚至无意间发出了一声声响,都能被他呵斥一番。
王府里的人如今行事越发小心翼翼,生怕王爷的怒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来。
魏公公带着太医来的时候,一个小丫鬟红着眼眶走出了卧云居,身后跟着直摇头叹气的福源。看见魏公公和太医,福源道了声,知道公公的来意,又折回进了里屋通报。
如今来这卧云居的人是愈发少了,谁都不愿意撞上楚靖祺的怒火,也只有福源说话,楚靖祺才会听上两句。
知道魏公公带着太医来了,楚靖祺点了点头,哑声道:“让他进来。”
魏公公进来看到楚靖祺的样子真是吓了一跳。原本英俊倜傥的王爷现今却满脸的憔悴,双手握着孟欣然的手不肯挪动,一直守在她身边。
“王爷。”魏公公恭敬地喊了一声,对楚靖祺道,“皇上请了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傅太医,特地来给姑娘看看。”
楚靖祺点点头,稍稍让开了些许的位置,放开孟欣然的一只手,另一只却仍旧握在自己手里。
傅太医愣了下,却也不敢多说什么。现朝中的大臣都知道楚王府怒发冲冠为红颜,他可是好几年没看到这位王爷动手段了。
太医心中提着心,把上孟欣然的脉,慢慢皱起了眉头,半晌才斟酌道:“这我姑娘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受到刺激,郁结于胸,血气不畅,再者这位姑娘心思过重,这……”
接下去的话太医不敢说下去,思虑过重,这并不是一个好说法,因为它意味着孟欣然的寿数会有影响。
果然,楚靖祺抬头,凌厉的视线直直射向太医。
太医冷汗叠叠,但他说的却是实话。
楚靖祺深吸口气,良久,才说:“所有人都下去。”
魏公公在身后不停地往床上瞧,也只看到孟欣然的半张脸,长得是好看,可就是被吓傻了,呆愣愣的,也没有反应。此时听到楚靖祺的话,收回视线,和福源、太医等人一同告退,心里却在琢磨着如何向皇上回话,普通人家的姑娘,皇上怕是不会同意,如今又多了一项痴傻,恐怕绝对不会同意了。
卧云居里静悄悄的,楚靖祺握着孟欣然的手在她耳边呢喃:“你到底怎样才会醒过来?”
床上的孟欣然没有出声,半睁着眼睛,看着就像是在出神。
楚靖祺痛苦地埋首在她的掌心里,随后才抬起头,眼眶红着笑了笑,笑的苦涩:“小茹,别睡了好不好?你醒来看看我?”
顿了顿,楚靖祺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陷在这样的痛苦中。我也知道你不想让别人发现你的身份,不想说没关系,我可以当做不知情,只要你开心。”
楚靖祺的语气越来越低下去,终于,所有在心里的话全部化作痛楚,他埋在孟欣然的手掌里,湿意从她的指缝间流出,往下。
孟欣然半阖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楚靖祺已经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唤醒孟欣然,她一直陷在自己的噩梦中无法自拔。
脑袋里满是嗡嗡声,耳边楚靖祺的话听到她的耳朵里又是一阵的嗡鸣。她想仔细去听,结果却发现那是两个人的声音——赵老三和徐来。
他们两个人轮番在她耳边折磨,让她将近崩溃,她不是不想醒,只是无能为力。她想逃开,却像被人牢牢抓住,不能挪动半分。
手掌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凉凉的,湿湿的,孟欣然恍惚觉得那是谁的眼泪,心里微微惊了一下,又恢复成一片平静。
沈自知听闻孟欣然被找到,后又生病的消息,急忙赶到楚王府。人毕竟是在他的手里丢的,虽然现在已经找到了,但是沈自知依旧内疚,亲自登门,向楚靖祺告罪。
沈自知等在门口,见到福源从卧云居出来,连忙问道:“如何?”
福源摇摇头,叹了口气:“孟姑娘不醒,王爷也是不吃不喝,一直陪着。”
沈自知皱起眉:“如此下去,王爷的身体恐怕要先垮下了。”
“谁说不是呢?”福源忧心忡忡,却又劝不动楚靖祺,“沈大人,王爷现在是顾不上您了,您还是等几天再来吧。”
沈自知点点头,随后又道:“王爷将人托付于我,我却没能看好,真是有愧于王爷。”
福源安慰:“这也不怪大人您,那贼人在绑架孟姑娘之前一直在跟踪她,只是行迹隐藏的好,没被人发现。就算不是在大人手里,恐怕……唉。”
沈自知愧疚难当,但也知道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只能请福源多加留意,等孟欣然醒过来了他再来。福源应了。
屋内楚靖祺仍然坐在孟欣然的身边,他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小鹿,将它放在孟欣然的手中,轻柔道:“你还记得这只小鹿吗?当年怀玉摔了你母亲留给你的玉镯,你伤心了好几天,我为了逗你开心,亲自给你雕了这个小鹿木雕。虽然你嘴上一直嫌弃着丑,但是一直待在身上,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楚靖祺将小鹿系在她的腰间,道:“现在我把它重新还给你,你高不高兴?”
回应他的仍是沉默。
楚靖祺面色微僵,又重新笑了笑:“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整日整夜的陪伴,楚靖祺最终熬不住,累得昏睡在孟欣然的床边,一双手却紧紧握着她的,未曾放开。
夜半,月上中天,床上一直无声无息的人睫毛抖了抖,眼珠子转动,一双眼睛终于动了动。
手上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力道大的她动不了。孟欣然偏头一看,却见楚靖祺趴在她身边睡得深沉。视线不经意的一瞥,她惊讶的发现,曾经的那只木雕小鹿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第47章 047
熟悉的木雕小鹿, 几乎是瞬间就勾起了孟欣然上一世的回忆。
她与楚怀玉向来不对付。楚怀玉打从沈茹进宫的那天就释放出了强烈的敌意,这敌意甚至来的毫无缘由,一直让沈茹莫名, 不知她是在哪里招惹了楚怀玉。不过后来她也没有心思再去思考自己是否有得罪过楚怀玉, 年纪相仿的两人矛盾越积越多, 以至于到最后沈茹都忘记她与楚怀玉敌对的原因了。
虽然记忆中有许多关于沈茹和楚怀玉的争吵画面, 但是那些孟欣然已经记不清了,然而唯有一件事, 她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孟欣然的生母林绮安去的早,留给沈茹的物件中有一只翡翠玉镯。沈茹在沈自知对林绮安的思念中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一个美丽又温婉的女子,她虽然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林绮安,可在父亲的细细描述和一幅幅放在书房的画作中,她对自己的母亲有着深深的感情, 尤其是那只翡翠玉镯,沈茹把所有对母亲的爱意全部倾注在玉镯中, 小心翼翼又宝贝的随身带着,连睡觉也要放在看的见的地方。
这样谨慎又珍重的样子自然逃不开楚怀玉的视线,她嫉妒小皇叔楚靖祺天天围着沈茹团团转,更嫉恨沈茹夺走了属于她这位郡主的光芒。沈茹来到皇宫后, 那些原本属于楚怀玉的钦羡与赞扬全部转移到了沈茹身上。无论楚怀玉走到哪里, 仿佛都能听见沈太傅家的千金知书达理又善良热心,不仅人长得好,为人更是博得好评。
宫人的闲言碎语只在楚怀玉内心溅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只是她没有想到, 有一天会在自己母亲的口中听到沈茹连个字, 连带着还有他的父亲,太傅沈自知。讽刺的是, 楚怀玉从小到大,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甚至只要一提父亲两个字,就会得到楚靖蓉的一巴掌,以及她冷血的目光和冷冷的三个字:小贱种。
沈茹没有母亲,却有疼爱她的父亲和小皇叔,可楚怀玉呢,她们两个人的身世何其相似,只不过她没有疼爱的母亲,也没有嘘寒问暖的小皇叔,这些人对于她而言,仿佛是一群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多么讽刺。
孟欣然一直记得楚怀玉摔碎她玉镯的那天,对方站在空无一人的御花园中,眼泪糊了她满脸,疯狂又狼狈地冲她发泄,说着这些令人同情又可怜又可恨的话。
可是孟欣然不是圣人,她同情楚怀玉的遭遇,但并不代表会原谅她的所作所为。楚怀玉歇斯底里,沈茹也失去了对母亲念想的玉镯。两个人沉痛又愤恨的人,最终撕破了以往的虚伪,在御花园里大打出手,自此不相往来,即使会遇到,也是冷漠相对,暗中耍尽小阴谋小诡计。
而这只小鹿,便是那时候楚靖祺送给她的。从小养尊处优的小皇子,为了讨心上人开心,愣是瞒着所有人,闷不吭声地学了一段时间的雕刻,然后在沈茹生辰当天,将这只小鹿送给了她。
小鹿不是什么玛瑙翡翠雕成,但在孟欣然眼里,却比那些绚烂夺目的宝石还要贵重,尤其不经意地看到楚靖祺一直藏在身后不让人发现的手。他的手指依旧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可在漂亮的皮肤上,却不满了一道道的红痕,有几条伤口甚至还未痊愈,血丝渗出表层,染红了手指。
那一天,沈茹埋在楚靖祺的怀里失声痛哭。楚靖祺抚着她的背一直安慰,心疼的眼眶发红,最后竟然也落下泪来,倒是让沈茹哭笑不得,一边抽泣一边想笑,让原本的感动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回忆冗长而又沉甸甸的,其中更是夹杂了无数的甜蜜、羞涩、美好、感动、悲伤、忿恨......孟欣然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看到这只小鹿,没想到一睁眼,看见的还是曾经的那只,人也是曾经的那个人。
孟欣然知道,他一直停在原地,不曾离开过。自欺欺人不过是自己,胆小的也是自己,害怕的也只有是自己。
她疲惫地笑了笑,眉间眼梢像是柔和了一层暖意,格外的动人。
手指想要碰碰他,却发现一只手被他牢牢的握在掌心,贴在他的额头。孟欣然抿嘴微微一笑,用另一只手,食指指尖轻轻点了点楚靖祺的眉头,仿佛要摊开他犹在睡梦也拧紧的眉头。
不过孟欣然没有想到,只一下,楚靖祺就感觉到了,睫毛颤了颤,眼睑慢慢睁开。对上孟欣然的视线,双眼蓦地睁大,里面全是欣喜。
“你醒了?”楚靖祺这一刻觉得像是在做梦,殷切又关怀的追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渴不渴?想吃什么,我让厨房马上备着。”
眼前的楚靖祺憔悴沧桑的不像是之前高高在上的那个王爷,孟欣然看见他这副样子有些心疼,她张嘴想让他回去休息,刚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的厉害,声带振颤却发不出声音,让她痛苦的皱起了眉头。
楚靖祺紧张起来,以为孟欣然身体又不舒服,着急地往外喊:“福源,叫太医!”
守在门口打瞌睡的福源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起身就往王府的客房跑。
魏公公带着傅太医来看过孟欣然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魏公公自觉还未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务,又对楚靖祺不眠不休的照顾感到忧虑,生怕他身子熬不住倒下,因此让太医同他一起,在王府住一夜,等第二天早上看过楚王爷和那位姑娘的情况之后再做决定。
福源、太医和魏公公到底年纪大了,跑一会儿便累的喘不过气,楚见担心王爷或者孟姑娘出了事,拽起太医的后领,拎着人,用功夫带到了楚靖祺的面前。而后面,福源和魏公公等人气喘吁吁地慢慢移动着。
孟欣然许久不说话,一时间只是嗓子难受,没料到楚靖祺大惊失色,吓得魂都快没了,正想拉住他不要大惊小怪,楚见已经带着人进来了。可怜一直被拎在半空的太医,一脑门的汗,双脚落地的时候脚软,差点没站稳,一屁。股坐下。
“太医,赶紧给她看看怎么了?”楚靖祺让开身子,让傅太医过来。
后面福源和魏公公等人陆陆续续地进来,孟欣然被一大帮人瞧着有些不自然,手扭了扭,却被楚靖祺抓住,柔声喝了一句:“别动。”
太医压力颇大,秉着认真严谨又精神小心的态度,把了足有半柱香的脉,心中悄悄松了口气,面对楚靖祺说话的底气都足了几分:“这位姑娘无大碍,只是身体虚弱,要好好调养几日,切勿思虑过重。”
思虑过重显然触及到楚靖祺的神经,他心微微揪起,将太医的话全部记住,又让傅太医写了个方子,让楚见立马去抓药。
楚见看了眼床上的孟欣然,默不作声地接过太医的药房,便出了王府,跟魏公公一起去太医院抓药。太医院比之民间的医馆藏药不仅多,更是有许多珍贵药材,是外边大价钱都买不回来的。楚见临走前楚靖祺又悄悄向他低语了一句:把好的药材统统拿回来,有多少拿多少。
“......”楚见默默地瞥了眼毫不知情的傅太医和魏公公,同时又为远在皇宫内的定元帝微微同情了一把。
魏公公见到了孟欣然的真容,见人醒过来连王爷气色看着都好了不少,提起的心落了一点,决定告辞,向皇上复命,顺带着楚见和太医一起去太医院。
塞满人的卧云居瞬间空出了不少,连空气都变得安静起来,淡淡的暧昧气息缭绕在孟欣然和楚靖祺之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明明心里面有很多话想问,可这一刻,似乎没有了那股冲动。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开口:
“你......”
“我......”
又同时止住了话。
“咳。”楚靖祺咳了咳,“你先说。”
孟欣然抿了抿唇,声音沙哑粗粝:“我,我想喝水。”到嘴边的话仍是没有说出来,她瞒了自己的身份太久,久到在想吐露实情的这刻又退缩了。
楚靖祺目光暗了几暗,仅仅是一瞬间的事,孟欣然没有察觉,他点点头:“好。”
唤清水倒了一杯凉开水,楚靖祺扶着孟欣然,动作轻缓又小心翼翼地喂她。
清水面色复杂地站在楚靖祺的身后,看着眼前极有默契又心照不宣的两个人,垂在两侧的手指一点点的蜷起。
孟欣然近乎贪婪地将杯中的水全部喝光,楚靖祺又给她倒了一杯,随后屏退众人。这下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孟欣然两个人。
孟欣然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一颗心又期待又忐忑。
楚靖祺思索了片刻,目光灼灼,坦露心迹:“我本来以为这一辈子我都会一个人度过,不会动任何娶妻生子的念头......直到后来在安京遇见你。不可否认,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给我的感觉太糟糕,满身的桀骜不驯与傲骨,以至于后来让我产生了一个念头,也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情。”
孟欣然没有说话,她知道楚靖祺说的是两个人初见面的情景,他话中的不好的事情,是让她当探子深入虎穴,差点把命丢了。她一时感慨,但又觉得其中有些莫名的别扭,于是继续听他说。
“后来......我更是没想到会被你吸引,会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你。所以看你想要离开安京的时候,我找了借口把你留下。我很抱歉,把你留下,却没有好好护住你。”
喜欢两个字惊到孟欣然,她虽心里觉得甜蜜,但与此同时,那股别扭奇怪的感觉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