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白
“谁管他们?”叶青瞪他一眼,起身往门外走,“等我一下。”
她出去,走到西屋门前轻声敲门:“嫂子,嫂子你睡了吗?”
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什么事啊?”
叶青在门外说:“我刚刚把胳膊碰破了,记得你屋里有药,给我用一下。”
那个声音就说:“好,等一下。”
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个人出现在月光里,交给叶青一样东西,转身又回屋了。
他看见那扇房门,上面也贴着一个刺眼的“喜”字。
他眉头拧成个疙瘩,走回板凳边坐下。
想想那人现在的处境,要是事情落在他头上,他怕是要杀人。
所以那人,不能来。
手下意识的伸到裤子口袋里摸索,他想抽一支烟,他想静静。
房门一响,叶青走进来,手里拿着一瓶红花油。
拧开瓶盖倒一点在手上,她将手掌按在他伤处,轻轻揉匀。
他坐着,她站着,两人之间隔着一层布料,气息相闻。
她的胸部正好顶在他眼前,颤颤巍巍的撩拨着他,身上的馨香也不断地钻进他的鼻子里,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不动声色的躲闪,被她捏住一边耳朵固定:“别乱动,一会就好。”
他不由失笑,又不是木头,说不动就不动?
一双微凉的手,悄悄摸上她的纤腰,轻柔的丈量着她的腰围。真细,他感叹,他的两只手差一点就能合拢。
掌下的腰身一僵,只片刻,她就笑起来,说:“摸吧,天亮了我就嫁给你。”
他把手放回到板凳上,规规矩矩,笑道:“想的美,我是什么人,能娶你一个乡下丫头?”
叶青也笑,手下不停,讥讽道:“哦你谁呀?哪个开国元帅的儿子吗?”
他摇摇头,“我这么年轻,哪能是他们的儿子?你再猜。”
叶青却后退一步,端详一下他的脸,点点头:“明天应该能消肿。”
又看了眼他赤着的肩膀上也有一块淤青,把瓶子丢给他,“自己抹,我要缝衣服了。”
他接过来,倒点药油在掌心,胡乱的往肩膀上揉几下,盖了瓶子放到桌子上。
他胳膊撑着趴到桌子上,“我眯一会,你缝好了叫我。”
叶青点点头,算是应了。
可是他趴着十分不得劲,左右两边脸都伤了,压着哪边都疼。翻来覆去好几遍,他索性闭着眼直起身子睡。
叶青看着也累,迟疑半晌,说:“要不,你到我床上躺一会,我缝好了喊你起来。”
他眯着眼还睨着她,含糊不清的说:“想什么呢,我是不会上当的。”
叶青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气得狠狠瞪他一眼,“稀罕!”
低下头专心缝衣服再也不看他一眼。
可是他的衣服实在太破了,叶青补了这边还有那边,补了一道还有好多道。
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他难道没有父母吗?怎么没人管他呢?
夜已经很深了,他也顾不得哪边脸更疼,压在胳膊上避着光就睡着了。
呼吸均匀,嘴巴微微闭着,像个没有城府没有故事的大男孩。
叶青打个呵欠,手里的衣服终于缝好。
外面月亮已经西移,一件上衣她补了半夜。
将补好的衬衫盖在他身上,她捧着油灯出了房间。
舀了两碗面,和了一个面团,饧了片刻用擀面杖摊平,撒上切得细细的葱花,少许花椒面,卷成筒状切成段,再擀成薄薄的面饼,锅里放油烧热,下锅烙得两面起了黄色的气泡,有的饼还鼓成一个大包,看上去娇憨可爱,面香味四溢。
几张葱油饼烙好,村子里响起第一声鸡啼。
叶青锅里熬上红薯粥,端了饼进屋,他正好醒过来,脸上压出几道印子。
“天是要亮了吗?”他问。
叶青将饼用油纸包好,推到他跟前,“这些给你的。”
他拿过衣服看一眼,视线被桌上的饭食吸引,颇惊诧道:“你做的?刚做的?”
“嗯。”叶青点点头,约摸粥熬得差不多了,就去盛了一碗给他端来,又进厨房炒了一碟青菜端过来,一起推到他面前:“你快吃,天快亮了,吃完了趁没人看见就回去吧。”
她捂着嘴巴打个呵欠,一头倒在床上,瓮声翁气的说:“吃完了就走吧,我再睡会。”
他喝了一口甜糯爽口的红薯粥,拿了葱油饼夹了一筷子咸菜,对着咸菜说:“别对我这么好,我是不会感动的。”
叶青迷迷糊糊还能听见他的话,明明觉得好气还能笑出来,但她困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对着他摇了摇手指头,最小的那个。
不知道睡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她被打雷一样的声音惊醒。
“我的个老天爷来,你是睁着眼睡觉的吗?天不亮就吃过饭了?”
王秀花的声音满是不可置信,尖锐的要鼓破人的耳膜。叶青□□一声拉起床上的被单蒙住脑袋,翻个身继续面朝里面,想接着睡。
王秀花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还睡,太阳晒屁股了。赶紧起来别耽误出工。”
叶青哀嚎:“我困死了,让我再睡一会。”
这时王秀花看见叶广山从外面回来,就撂下一句:“赶紧起来。”出屋去伺候老伴吃饭了。
叶青被吵醒了之后怎么都睡不着,越想睡脑子反而越清醒。她索性一把掀开被单坐起来。
窗外叶广山的声音似有若无的传进来:“刚在村头井台边站了一会,怎么听说村头破庙住人了?半夜还有一男一女说话。”
“你想怎么着?”
第五章
王秀花给老伴盛了饭,嘴里“啧啧”有声,道:“有人看见了,还是听人瞎说的?那里怎么能住人呢?谁到那里边住啊?平时阴森森的都绕路走。”
叶广山说:“我也是那么问的,谁知胖圈媳妇说,谁都怕,你家叶青可不怕。你说她什么意思?说咱青儿胆子大还是怎的?”
叶青一个激灵,下床穿了鞋子,顾不上梳头洗脸,“哐当”一声放开门,一阵风似得跑到饭桌前站着,瞅着她爹问:“还说什么了?谁在嚼舌头?”
王秀花就骂:“哎这死丫头,诈尸了怎的。”
叶广山一个老爷们不好意思在姑娘跟前说这些闲话,就说:“你个姑娘家别掺和老娘们的闲话,也没说什么,就说了你胆子大,这也没什么。”
叶家没把这个当事,可书记家却没那么太平。
外墙还没粉刷好的新房子被人围的里外三层,密不透风。
最里面一层是干活的工人,中间一层是混混周六子跟周虎,最外面的一层最松散,是吃瓜群众——大家吃饱了饭出来看个热闹消消食。
表哥梁辰是工头,他正站在周六子跟周虎对面,看上去不太高兴,“六子,这正干活呢,你这是干什么?”
周六子嬉皮笑脸的攀着梁辰的肩膀,满脸的奸笑,道:“哥,其实也没事,就是带大家看看,这什么人能住庙里,这都混的住庙里了还敢勾搭咱们村大姑娘呢,你说这稀罕不?”
说话抬手一指后面的王大海,高声道:“大家看看啊,就是那个小子。”
顺着周六子那粗黑的手指头,人们视线落在一张太阳都晒不黑的白皙俊脸上,原先他微微垂着脑袋,人们并没太注意他。这会抬头了,老少爷们就有些纳闷,这村里什么时候来了这号人物?他是谁?
梁辰还要再说,王大海已经面色沉沉迈着长腿走到他前面,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说:“梁哥,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别管了。没事。”
他比周六子高出一个头,往周六子头顶瞥了一眼,不紧不慢的说:“你想怎么着?”
周六子被他那副样子气得牙痒痒,嘬着牙花子冷笑:“好小子,见了棺材还不落泪,你有种。信不信我把你两个搞破鞋的给揪到大队部去□□?我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周虎见他出来的这样痛快,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凑过来,说:“不□□也行,咱也不把你怎么着,你就当着老少爷们的面,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这事就算过去了。”
有人看出来者不善,开始窃窃私语,这周虎可不是什么善茬,居然会脸上带伤来堵一个外地年轻人,而且这个年轻人脸上也有伤,这就不由得在场的人不往别处想,看来事有蹊跷啊。
还有人疑惑,到底村里哪个大姑娘跟这个小伙子搞破鞋的?
王大海却笑了,虽然一身破衣烂衫,破皮破脸,这一切却丝毫不损他的容颜。他勾起没肿的那一边嘴角,神色却显出几分桀骜来:“能让我下跪的人还没生出来,你算什么东西?”
周六子被激怒正想要挥拳头,一身炸雷似得断喝在身后响起。
“都忙着干活,六子你干啥?”大队周书记扛着一把铁锹立在那里,一双牛眼没好气的瞪着周六子。
大队书记可不是小小的瓦匠头头,他手里可掌握着全村人的饭票。周六子不敢造次,上前一步赔笑道:“叔,叔,没啥事,说闲话呢。”
“说什么闲话?”书记冷着脸,扫视吃瓜群众一圈,呵斥道:“都没事干了是吧?要不要到别的村挖沟?”
挖沟扒河抬大筐,历来是生产队最出力的活计,一年不干也没人想念。大家伙一看书记发火了,端着空碗的,提溜着小马扎的,抱着孩子的,纳鞋底的,全都一言不发转身往家走。
周书记放下铁锹,走到王大海跟前,一双见惯各色三教九流的眼上下打量他一番,沉声问道:
“你住在咱村里的庙里?”
他点头:“是。”
“你哪里人,叫什么名字?”书记两只虎眼直盯着他,“我要听实话。”
“……王大海。”
“单位介绍信?”
“丢了。”
“……不老实。”周书记的脸上结了一层寒冰,道:“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逼着你。但咱们村里你不能继续待着。”
周书记喊一声梁辰,“把他的工钱给结清,叫他走人。”
这人的活干的刚像点样。
梁辰苦着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把纸票来,略数了数,一股脑全塞给了他,又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工地了。
“现在你就走,庙里也不许你住。”周书记在背后说。
他把钱装进裤兜里,神色淡淡的,瞥周书记一眼,转身就走。
脊背挺得笔直,看不出一点被驱逐的丧家之犬的颓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