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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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从生产队收工回来,专门绕到梁辰工地,想看一眼那小子。
可惜瞅了半天,都没见着人。
她无法,只能拉着梁辰问:“那个王大海,哪儿去了?”
梁辰冷淡的道:“我哪里知道,他就是个打零工的,干一天活拿一天工钱,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谁管他。”
叶青才不信:“别说的轻巧,他到底为什么没来?”
梁辰头也不回:“不知道,别多问。你一个姑娘家的还是别问男人的事。”
“梁辰,”叶青不紧不慢的说:“闻香姐最近都没去你家吧,你知道为什么吗?她可跟我说过原因。你想不想听啊?”
闻香是村里的美女,梁辰追的很辛苦。叶青跟闻香在一个小队干活,平时能说得上话。
梁辰眉头皱的死紧,直起腰转过身,说:“被书记赶走了,庙里也不许他去,往公社方向走了。”
“走一个小时了。”
叶青慌了神,一言不发丢下锄头就往村口追。
他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最起码要跟她告个别吧?
他们最起码算是朋友吧?
叶青顶着大太阳一口气跑了三四里地,到了地势高的地方也没看见他的影子。
她叉腰站在路上喘粗气,感觉要把嗓子给喘出血来。
无边的沮丧无边的失望让她气血上涌头晕眼花,可是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追上他的企盼又让她难以停下脚步。
她拖着腿脚硬撑着赶路——也许他就在前面呢?
“哎你干嘛呢?”一个公鸭嗓子在头顶响起,叶青抬头,这是一棵一抱粗的梨树,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穿着背心裤衩坐在树杈上,手里捧着一个梨子在啃。
她停下喘口气,问他:“你叫我呢?”
“对啊,”小孩说:“我看你要晕倒的样子,给你吃颗梨子解解渴。”
话落,一棵大梨子丢下来,叶青伸手接住,只擦擦表面的浮灰,一口就咬下去。
清凉甘甜的汁水安抚了急躁的心,也找回了她些许的理智。
叶青仰头问这小孩:“你看没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的?二十来岁,脸长得很好看,从这往公社去的。”
小孩摇摇头,“没有,我在这树上待了一上午,除了下来撒尿就没离开过,这条路过来一队哭爹喊娘送殡的,还过来一队糊着高帽子游街的,就是没看见脸好看的男的。”
“你确定?”
“当然。”
叶青一屁股坐到地上,两条腿再也走不动了。
她歇了好大一会,又撑着往回走。
回到村子里,太阳太毒了,晒得人眼花,树叶子在阳光下也是焉了吧唧的,非常没有精神。
她又累又饿。
好想哭。
还想骂人。
她失魂落魄无意识地就走到了河提那里。
他们初见的地方。
河水依旧波澜不惊的向南流淌,有人光着脊梁站在河水中央。
叶青以为自己被晒得眼花了,揉揉眼,那人还在。
一头一脸的水,站在河里。
“王大海!”她尖声嘶吼,脸上带着要吃人的狠色。
他转过脸来,微微一笑,白牙在阳光下反光。
他撸一把脸上的水渍,嘴唇动了一下,好像说了什么。
叶青不管不顾,水花四溅的跳到河里,连滚带爬奔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手臂,“你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追你差点累死?”
他轻轻拨开她的爪子,皱眉道:“你追我干什么,就算我要走,还能不去跟你说一声?”
他嫌弃的指一下她的脑门:“没脑子。”
这会还被嫌弃?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胡乱拍的水花四溅,一迭声的说:“我就是没脑子,就是没脑子,你尽管笑话吧。”
“喂,停下。”他捉住她的手,嘴角似笑非笑,“你非要在这里跟我讨论你的脑子吗?能不能等我穿上衣服,到岸上再说。”
叶青的目光停在他光滑的胸膛上,看了一眼赶紧转移视线,然后鬼使神差的一低头,就看到水底下不可描述的东西。
“啊——”她脑子“轰”的一下气血上涌,叫的好大声,惊慌失措的淌着水,连滚带爬的爬上岸,恨不得把自己脑袋埋进沙土里。
她甚至想要逃回家了。
他穿了裤子,扣上皮带走过来,“喂,你走了有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
她只好原地坐着不动,衣服被风一吹,上半截半干,下半截湿哒哒的滴着水,粘在身上十分难受。
他在她身边坐下,身上从河里带来的冷气拂过她的鼻端,她又忍不住瑟缩一下。
“别这样,又不是第一次见。”他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你看,我才是吃亏的那个。”
“你放屁。”
物极必反,叶青暴起反驳。话一出口,四目相对,她又缩了下脖子,小声说:“你是男的,你才不吃亏,吃亏的是我,我是大姑娘,大姑娘。”
“嗯,还行,脑子还没进水。”
他极力憋住笑,看着河面佯装无奈的叹口气:“你都知道了?我被你们书记给赶走了。”
她又丢了羞涩,变身为老母鸡:“你不要怕,我带你到邻村我姨奶奶家住。”
他笑笑,摇摇头,“其实我也该走了,要不是没钱买车票,我才不会在这里耽误那么长时间。现在车票钱有了,我就可以走了。”
叶青的心情一瞬间经历了四季更迭,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小声的问:“你要到哪里去?你家是哪里?”
他看她半晌,低声说:“我是海城人,现在随父母哥哥住在A省。”
“你真的叫王大海吗?”
他捡了个瓦片,站起来一甩手抛向河面,瓦片贴着水面几个起落,溅起一串水花,“咕噜噜”沉入水底。
“我叫贝城誉。”
“贝城誉?”叶青低低的念叨一遍,觉得这个姓氏明明很少见,可总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在哪里看过呢?
几个女人能扛住?
第六章
在哪里看到过呢?
她确定,今天他是头一次说自己的真实姓名。
叶青甩甩头,自己最近一定是太劳累了,脑子明显不如以前。就在脑门上的东西,愣是没想起来。
但现在,她的整个心思都被他要走了这件事占据,无暇跟自己的记忆力较劲。
她傻傻的问了个蠢问题:“你走了还回来吗?”
似乎这真的是个难题,贝城誉迟疑了一会才回答:“看情况,这次我出来全靠运气,以后不见得能随便过来。”
他的话让叶青很是惊诧,但失去人身自由这样的事她也不是没见过,倒也没有大惊小怪。
她心里更不好受,就问了个更蠢的问题:“你能不走吗?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到姨奶奶家……”
他忽然笑了,看吧,她果然又说什么蠢话了,难道他能在姨奶奶家住一辈子?不可能。
他早晚都要走,早几年,晚几年,又能怎么样呢?到那时他走了,结果还不是一样?
“别再提你的姨奶奶了。”他眉头微皱:“那边,那边还等着消息,我是必须要回去。”
话已至此,叶青只能轻轻地叹口气。他有他的事情,她不能横加阻拦。
“那你什么时候走?”她轻声问。
他想了一下,眼神落在某一处:“明天吧,我还有点事没办,过了今晚再说。”
“那你今晚住哪?”
“还住和尚庙,你们书记还能在那守着?不至于。”
叶青不同意,“书记是不能在那守着,但有的人起了坏心,恐怕会惦记你。”
他眼里又浮上那些冷硬来,道:“你是说那个周六子?呵,他还不值得我小心。倒是你,以后出门记得带脑子,别稀里糊涂被人害了。”
叶青没空理会他的后半句,只说:“虽说不怕那些流氓,可是你都要走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她想了一下,“还是去我姨奶奶家住一晚吧。”
他笑了一下,“好。天黑时我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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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村小学刚成立一年,招了三十多个学生,从一年级到五年级都有。
老师只有方芳和另外一个男老师,今天男老师还不在,方芳一个人带了一天课。到了夕阳西下,她看下手表,起身拿了教杆敲敲黑板,说:“下课了同学们,记得把作业做完,明天我要检查。”
个头参差不齐的孩子们齐刷刷站起来,高低起伏的声音不算整齐的响起:“老师再见。”
“同学们再见。”
孩子们陆陆续续出去,方芳也收拾了课本教案,将值日生没放好的扫把重新归置一遍,再将窗户关上,一转身,有人支着两条长腿站在教室门口,深邃有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太阳已经西沉,屋里光线渐渐暗淡,她要眯一下眼,才能看清来人是谁。
但终究她还是没能看清,她的眼里覆满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