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一想到刚才自己竟想撕毁它,冷懿生不可思议地觉得自己是鬼上身了,并飞快庆幸,新衣完好无损。
没多久,兰贺来了,屏退宫人,牵着冷懿生的手坐在窗前,神情微倦,自然而然阖上矜贵凤眸。
“殿下,不先让人备膳吗?”
冷懿生柔声问道,不见回应,垂眸看着兰贺握住自己的手,她用另一只手覆在他充满力量的大手上,歪着脑袋端详他的脸庞。
兰贺背着光,白净的脸庞仍有异于常人的雪白,出类拔萃的轮廓每一寸都经得起细细欣赏,就像价值不可衡量的古时名物,经历漫长岁月仍焕然一新,没有瑕疵。
冷懿生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液,目光缓缓滑下兰贺英气高挺的鼻梁,停留在他泛红的薄唇上。
两人呼吸交缠,冷懿生的鼻尖满是兰贺身上的幽香,冷冽清淡,闻着沁人心脾,她却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浑浊,两颊的肌肤滚烫,好像自己靠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大火炉。
蓦地,兰贺睁开眼,小脸涨红的冷懿生连忙后退,一个趔趄往后摔坐在地上,嘴巴张了又张,窘迫得无地自容,最后干脆闭嘴。
“你在干什么?”兰贺朝她伸出手。
“没有……”冷懿生迟疑了一下,才又将手放在兰贺掌心里,借力爬起来,羞愧地低着头,话锋一转道,“该用膳了,殿下。我、我去让人备膳。”便转身疾走离开。
兰贺瞧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握过纤手的五指曲起,像抓住了什么,唇边噙着难以察觉的笑意。
得到吩咐,钱依山命人备桌上菜。宫人们捧着菜肴接连进出临华殿,钱依山看了太子一眼,得到眼神示意,等菜肴摆放齐全,厨子试完毒,他便让宫人们照旧到外面候着。
冷懿生埋头吃饭,香喷喷的米饭味蹿进鼻腔,勉强压下兰贺轻易而已给她留下的影响,两颊和耳朵的滋润血色和炽热慢慢消退。
兰贺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不夹菜?”
尽管有好些日子没和冷懿生共食,但兰贺没忘记她的习惯,总是会默默抢在他前面把每道菜尝一遍。若不知道她是重来一次的人,兰贺会觉得她是贪嘴爱尝鲜,但她是,她把每道菜夹起来就吃的看透红尘的模样活像吃完一眨眼就要赴死。兰贺明白,纵使有人试毒,她也不放心,这一世她想死在他前头。
经兰贺提醒,冷懿生矜持地咽下口中的饭粒,习惯的感觉促使她将手中的玉箸伸向兰贺面前的圆盘——先试离太子近的菜肴。
兰贺不动声色地看着。
食不言。
冷懿生自顾自吃着,将桌上每道菜都吃过一口,口感正好,没有异味,她放心地继续扒饭。
她看起来越发不像一个在以身试毒的人,平静得没有波澜的面容有一种祥和的神韵,坦然而毫无彷徨。
兰贺有好几次想和她说话,但话语在心头盘旋,终是没有找到出路。
……
用过膳,兰贺倚靠在躺椅上,近来的忙碌终于停歇,他也终于感到疲惫。
光是掌控禁卫军是没有用的,朝中各个衙署的官员也需要更替,换上属于他的人。可他没有多少心腹,只能提前找出上辈子较为识相的人,提前让他们熟悉未来的仕途,日后方便顶替那群越老越看不清局势的东西。
现下较为不得空的是刘怀棠,经兰贺授意,他得新官上任三把火,先肃清禁卫军的腐朽,驱逐异己,再进行招兵买马等事宜。
冷懿生看着宫人们将桌子收拾干净走了,双手绞着挪到兰贺面前,请示般道:“殿下,散步吗?”
兰贺握住她的手,拉她坐下,声音轻而低,带着些许暗哑道:“我累了。”
在她身边,他那些处心积虑和阴谋诡计都可以暂放一边,然后剩下疲惫和内心的舒缓,在她身边,他可以放下心休息一下。
冷懿生何其战战兢兢,立刻发觉他的倦意,忙道:“那、那你休息,我先出去了。”
“在这陪我。”
冷懿生刚起身要走,兰贺仍拉住她,她不得不坐下。
“我怕我会吵到你……”冷懿生抿紧红唇,垂眉顺眼,一派温顺。
兰贺轻轻抚过她的鬓边,顺着她的耳后,停留在柔软的耳垂。白皙的耳垂上戴着金托珍珠小坠,干净轻盈,十分合衬她未施粉黛的清雅容颜。
“腿怎么样了?”
“快好了,”冷懿生郁闷说道,“就是有点痒,想去挠它。”
血痂还是新鲜稚嫩的,一不小心挠一下还会疼,会出血。这对她来说还是一种折磨,细微却又不容忽视。
兰贺淡淡道:“克制一下。”
冷懿生乖乖点头,但一想到无缘无故吃了这个亏,她不免不甘心,又无可奈何。
受伤的时候,她的行为难以启齿。
她闷声好一会儿,兰贺也没说话,屋内冷清寂静,窗外偶尔传来一阵宫人走动的声响,还有小姑娘不经意大笑又被提醒了而立刻安静下来,那是罗九娘。
冷懿生知道她们一定是在翻花绳,不然就是在踢燕子。
她偷偷瞄了兰贺一眼,发现他闭着眼,也不知他睡过去没有,无所事事道:“殿下,我今天去校场,看见外面好热闹,就是东门那边。想来是刘公子有喜事吧?或是那里的人都有喜事?”
兰贺在憩息,听见她的话,没有动弹,只不紧不慢回答她,“嗯。”
升俸禄,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喜事。
当然还有一点,是那帮人得重新认识刘怀棠。
退朝后的刘怀棠直接回东门,就是要去教训那帮人好好认识“棠”字,并牢牢记住“刘怀棠”三个字。
冷懿生见他这么冷淡,丧气地叹息一声,别开脸,过了一会儿又扭过头来,问:“那刘公子是升官了吗?”
兰贺依然从喉咙里哼了一声回答她,“嗯。”接着补上一句,“该叫刘将军了。”
“刘将军……”冷懿生念道,微微一笑,“大表兄也当过将军的。”
兰贺半睡半醒,意味不明道:“当过。”
罗延之人在塞外逍遥,本人估计都忘了自己当过将军一回事了。
冷懿生听着他的语气,眼珠子骨碌碌转,小脸凑近了一些,在他耳边轻声唤道:“殿下?”
兰贺睡意朦胧,半晌才哼了一声回应她。
冷懿生窃笑着问道:“殿下,我能不能出去走走呀?”
虽然知道就算此刻兰贺答应,等他睡醒了也不作数,但冷懿生还是想问,有种提胆的成效。
神志不清的兰贺回答:“嗯。”
冷懿生诡计得逞般笑容可掬,独自乐了一会儿,又道:“不止在东宫里走走的,要到外面去。”
这一次,兰贺久久没有出声回应,任冷懿生再有耐心,等到耐心耗尽,她不得不接受兰贺已经睡了这个事实。
冷懿生独自待着,时间漫长而流逝得缓慢,她盯着兰贺的脸,专注的眼神任谁感受到都要心里发毛,但沉睡的兰贺没有因此醒过来,足足睡了两刻钟。
兰贺醒来,冷懿生收敛自己肆意的目光,在等他洗漱的时候,呆愣愣地看着钱依山摆弄小火炉,准备给太子煮茶。
兰贺回到殿内,第一句话便问:“方才你问我什么?”
冷懿生装作没听清,“啊?”
“我睡着之前,你问我话了。”
“……有吗?”
兰贺轻浅一笑,定定地看着她。
冷懿生脊背僵硬,梗着脖子,心里有鬼四个大字清楚地写在脸上。
她自以为,昏昏欲睡时的意识,睡醒过后荡然无存。
而兰贺,他还能醒后算账。
“钱公公,今天泡什么茶呀?”
冷懿生咬着后槽牙,一脸天真地凑过去看,钱依山正要点火。
绣鹤
兰贺斜倚在椅背上,漂亮的手掌扶着脑袋,目光悠然地睨着冷懿生的腿。
伤才好,她就一心想再出去,也不怕再撞邪,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钱依山把热茶和点心都备好,就识相地走掉。冷懿生接过精巧的小茶壶,还算熟练地自个儿泡茶,她不敢和兰贺对视,觍着笑脸招呼他,“殿下,喝茶了。”
兰贺起身到榻上坐着,身后的窗子微开,几束轻风接连吹入,吹起对面的冷懿生鬓边的散发,和着她的耳坠揺了揺。
她躲闪的眼睛里流动着珍珠般的光泽,微微上挑的眼尾泛着红晕,仿佛故意涂抹上胭脂,若有若无的娇媚像漫不经心的懒猫一般,摄魂而无辜。
兰贺啜一口清茶,道:“你哭过?”
冷懿生一怔,眨了眨眼睛,支吾道:“没、没有啊。”
嘴里否认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抬起来企图遮掩眼睛。
兰贺也不知自己为何没更早发觉,约莫是太累了,都没好好看她。他沉声问:“哭什么?”
冷懿生还是摇着头,接着灵机一动,傻笑道:“我知道了,是上午玩弹弓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眼睛,然后我就哭了,还以为眼睛会坏掉,吓死了……”
冷懿生干巴巴、呵呵地笑着,兰贺也不再问什么。
“对了,殿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冷懿生急于转移兰贺的注意力,连忙跑到床边,捧起放在床尾叠得方整的崭新寝衣,献宝似的呈到兰贺面前,小心脏无端跳得剧烈。
不是第一次做男人贴身的衣物,但却是第一次送出来。
太子的衣物,都由尚衣局出色的绣娘们缝制,一针一线都无懈可击,每一件都是上乘之作,而冷懿生不过是个学过皮毛的生手,缝制的衣裳实难媲美。
就怕兰贺嫌弃、不喜欢,她的每一个牙齿在这一刻也都忐忑得很,淘气地咬住红唇。
“这是?”
兰贺轻轻拿起来,第一眼便看见雪白柔软的中衣袖子上的一抹碧绿。
“这是你做的?”
冷懿生安静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揣摩兰贺的神情。
兰贺看着袖子上的兰草,缓缓想起一桩往事,自己都觉得好笑。
“我姓兰,所以你就绣一株兰?”
冷懿生点点头,她一开始是这么想的,又觉君子如兰,兰贺也算人如其名。
兰贺想起小时候的冷懿生,力劲在同龄孩子里算是佼佼者,有一回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徒手抓破他的粗布衣,有些无措,过后却没有任何歉意说:“你去补一下就好了。”
顽劣的性子和无辜的嘴脸,言下之意好像在说:“反正你是乞丐,衣裳破了补一补是再寻常不过了。”当然,她是没打算给他补,以示赔罪。
过了半个月,兰贺再去冷家门口,冷懿生在门内一看见他便扭头往里跑,很快又跑出来,因为跑得太急而被门槛绊了一下,小小的身子直接扑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