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没过多久,孩子们该回自家母妃那里去吃饭,冷懿生只好和他们一一告别,约定下次再在一起玩。
年幼的兰十三临走时,腼腆地望着冷懿生,冷懿生蹲下身摸了一把他软乎乎的小脸蛋,不舍道:“回去吧。”
她第一次见这么可爱又乖巧的孩子,会自己安安静静地玩耍,不哭不闹。她太喜欢这样的小孩子了,现在却要装作自己不那么喜欢。多看兰十三一眼,她就感到委屈,太子居然没打算和她生孩子……
“七嫂,”兰十三口齿不清地说,“喜欢七嫂。”
当兰十三被小宦官抱走时,冷懿生差点蹲在桥上哭了出来。
已经正午了,尽管回东宫已经迟了,但冷懿生也得回去,不回去就没饭吃,而且一想到太子会在临华殿等她,说不定还会因为她回去晚了就阴沉着脸,她便头皮发麻,不敢耽误,快步走出暮春苑,穿过一条卵石小道,看见马车停在尽头的宽敞大道上。
“太子妃?”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踌躇的呼唤,冷懿生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一棵高大古老的银杏树后缓缓走出一位宫装丽人和她的侍女。
冷懿生迟疑道:“贵妃娘娘?”
崔贵妃缓步上前,微微含笑,“没想到真是太子妃。”
冷懿生颔首示意,“贵妃娘娘。”
“没想到在这儿能碰到太子妃,真巧。早前听闻太子妃抱恙在身,如今可好?”
崔贵妃说话温吞,声音柔情似水,一下子令冷懿生对她的好感越发浓烈。冷懿生一想,她说的应是自己晕倒的事。她笑道:“劳娘娘挂心,我已无大碍。”
“嗯。”崔贵妃顿了顿,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锦囊,“上回初见太子妃,还未送上见面礼。这枚鱼雕玉佩,在金佛寺听经八十一天,昨儿方到我这儿,我便想着送与太子妃。太子妃可喜欢?”
崔贵妃的锦囊送到面前来,冷懿生忙道:“这么贵重的礼我不能收,贵妃娘娘应当自己留着。”
崔贵妃轻轻牵起她的手,温柔又不容拒绝地将装着鱼雕玉佩的锦囊塞到冷懿生手里。
“太子妃收下吧。我自己还有许多,戴也戴不完。早前听闻太子妃无故昏倒,我还挺担心的。金佛寺向来灵验,这玉佩定能护太子妃平安。太子妃往后可要仔细些了。”
崔贵妃的一番心意令冷懿生感激不尽,她便厚着脸皮收下玉佩,崔贵妃的侍女道:“这开过光的玉佩,太子妃可要常戴,如此佛祖菩萨一定会保佑太子妃无忧无虞。”
“懿生多谢贵妃娘娘牵挂。”冷懿生道着谢,将玉佩从锦囊里拿出来,是枚质地上乘的羊脂玉鱼雕,她将其系在腰间。
与崔贵妃告别后,冷懿生上车,一路上把玩着这块新来的玉鱼雕,将它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喜欢得紧。
回东宫时,已是未时,午睡已起的兰贺慵懒却带一丝刻薄的眼神睨着冷懿生,“有得玩,都不用吃了?”
冷懿生摸着不合时宜咕咕叫的肚子,觍着脸讨好道:“殿下,妾错了。”
兰贺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敏锐地捕捉到她腰间悬挂着的陌生玉佩。
“那是什么?”
冷懿生忙将玉佩解下来狗腿地呈给兰贺看,“这是贵妃娘娘刚刚送我的见面礼。”末了补充道,“是金佛寺开过光的。”
兰贺捏着拇指大的玉佩把玩,眉梢一抬,意味不明道:“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人挺好的,听说我晕倒了,很担心呢。”被关心的感觉使冷懿生不知不觉间有炫耀的意味。
兰贺嗤一声,将玉佩放在桌上。
他就不担心她了?
“开过光又怎样?你信佛?虔诚吗?”
冷懿生抓过玉佩重新系回腰间,认真一想,摇了摇头,“就算我想信,那些佛经我也看不懂,不理解。殿下,你信吗?”
兰贺往她额头一弹,“你说呢?”
冷懿生吃痛地捂住额头,委屈道:“你肯定看得懂佛经的……”
兰贺哼一声,“看不懂,没看过。”
“我知道,我佛慈悲。就算我们看不懂佛经,只要不做坏事,佛祖和菩萨一定会保佑我们的。”冷懿生虔诚地合掌道。
兰贺睨了她一眼,“是吗?”
这声疑问,像盆冷水一样把冷懿生浇透,她还没细想更多,钱依山的声音就在外厅响起,唤狗似的道:“太子妃,用膳了!”
猪蹄
几天下来,太子妃与小皇子们打水漂的友谊在宫内传开,十三皇子的母亲阮充仪是第一个因此去暮春苑闲逛,如愿和太子妃见上一面,并相谈甚欢。
自家儿子排行十三,自己又只是个小小的充仪,近来东宫太子在朝堂锋芒毕露,别人有什么想法阮充仪不知道,只觉得打点好与太子妃的关系很是必要,将来或许能为自己和儿子谋个安稳富足。
冷懿生一见阮充仪,不免又悲伤地遐想起来。阮充仪甚是年轻,仅比太子年长一岁,样貌姣好,身姿纤细,正是花季之龄,却身处后宫,唯唯诺诺地努力讨好自己这个名不副实的太子妃。她心里唏嘘不已,委婉地向阮充仪提及皇后,想说皇后才是靠山。
“听说这些铜板都是皇后娘娘赏赐。”
“是,皇后娘娘偶尔会到暮春苑来走走,就赏了孩子这些。不过娘娘已经很少来了。”
“你没去过清宁宫看望皇后娘娘吗?”
阮充仪脑袋低得更下,卑微道:“皇后娘娘喜静,不怎么见客,我不敢轻易打扰皇后娘娘。”
冷懿生懂了,阮充仪要见皇后是很难的。
她心里替阮充仪难受得很,双十年华就在深宫里蹉跎,虽有皇子傍身,却并不能母凭子贵,因为皇帝最不缺的就是儿子,她的娘家又薄弱,不能做她的倚仗。
近来冷懿生多多少少听过宫人私下言论,知道最近后宫风头最盛的仍是能当阮充仪娘亲的贵淑德贤四妃,四妃长青,盛宠不衰,晚入宫的单纯少女根本争不过她们。
眼看阮充仪瘦弱纤细的双臂快抱不起兰十三,抱着没一会儿就蹙了眉,檀口喘着气,冷懿生默默记下,回东宫后到冰窖里抱了两只猪蹄,再添上几匹上等的布,让楼小屿给阮充仪送去。
自作主张救济皇帝的嫔妃,传出去像在皇帝脸上抽了一巴掌一样,冷懿生转头就跑去太子书房,忍着对这个地方的不适跪在太子案前,丧气道:“殿下,我拿了你两只猪蹄,还拿了你六匹布。”
兰贺觉得她这么开头挺好笑的,放下书道:“我哪来两只猪蹄?”
“冰窖里的。”冷懿生低着头,绞着手指。
“哪里的冰窖?”
“……东宫的冰窖。”
“东宫的冰窖,”兰贺循循善诱,“那只是我的?”
冷懿生懵懂抬头,兰贺浅浅笑着,俊美无俦的脸庞上仿佛写了四个字——慷慨大方。
见冷懿生傻傻没吭声,兰贺没好气道:“东宫的东西也是你的,太子妃。”
听到这声太子妃,冷懿生的脸颊倏地飞起红霞,胸口扑通扑通,不知所措而羞赧地低下头。
一群人喊她太子妃,她都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偏偏座上男人随口一叫,她便无可救药地沉溺在这声太子妃中。
很快,眼前地板上出现一双乌靴头,兰贺在她面前蹲下身,执起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她微微惊慌的神色,兰贺问:“做什么亏心事了?”
冷懿生在他的掌控之中艰难地摇了一下头,否认道:“没、没有。”
“没有?”兰贺揶揄地揣测道,“你拿猪蹄去喂狗了?还是喂猪了?”
冷懿生下意识反驳道:“不是的!”
“那你在这跪什么?”
“我……”兰贺放开她的下巴,她又低下头去,小声道,“我拿去给阮充仪了。”
“然后?”
兰贺的声音平静,令人听不出他的情绪,冷懿生心中忐忑不安,拼了命地解释道:“我今天看到阮充仪,我觉得她太瘦了,连小十三都抱不起来,我就想让她吃点肉补补身子,还有那几匹布,是给她做衣裳的,我觉得她的衣裳太旧了……”
等她的声音渐渐没了,兰贺轻声道:“十三也大了,他娘抱不起他很正常。难道他还在缠着阮充仪抱他?”
男娃不比女娃轻盈,何况兰十三……兰贺印象里的他,是胖得眼睛都小小的,不过小脸红润,白白胖胖还是很讨人喜欢。兰贺抱过他一下,有意识地掂量过后就知道,那个清癯的阮充仪没少把自己的份让给兰十三吃。当时钱依山还啧啧说,“阮充仪生了孩子就没得什么宠爱,居然还能自己把孩子养得这么有分量,佩服。”
冷懿生嘀咕道:“小孩子嘛……”
其实是她这几天一有机会就把兰十三夹起来,抱着玩,兰十三又喜欢和她玩,也喜欢被她抱,开始嫌弃小宦官。
她抱着兰十三时,那个小宦官语重心长道:“太子妃真是天生神力,小的佩服。”
这一天阮充仪看见,生怕累着冷懿生一样,忙把孩子从她怀里扒下去。兰十三不干了,就要耍脾气,阮充仪只好抱着他和冷懿生散步,没走两步就沧桑地感叹孩子长得真快。
兰贺将她拉起来,漫不经心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心虚得跟做贼一样,难道觉得我会不同意?但你也先斩后奏了,是吗?”
“我知道殿下一定会同意的。”冷懿生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兰贺一挑眉,她继续说,“殿下你人这么好,肯定会同意的。就是……阮充仪,她是陛下的阮充仪,她的吃穿都该由陛下定夺,我怕我这么做,会让陛下不高兴,会给殿下带来麻烦……”
兰贺着实没想到她脑子一热、善心大发之后还会考虑到他。
见兰贺没出声,冷懿生皱眉道:“殿下,是不是真不好?那我、我去把楼小屿找回来,他肯定还没到阮充仪那儿的。”
冷懿生说完急急忙忙就要走,兰贺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来,“你让楼小屿去送猪蹄?”
“是啊。”
兰贺一噎。
这时,刘怀棠大步流星跨进殿内,毫不客气道:“我刚听到猪蹄,午膳吃猪蹄吗?”
“刘将军。”冷懿生朝刘怀棠一笑。
“太子妃,太子殿下。”刘怀棠笑眯眯地拱手行礼后道,“午膳吃猪蹄,能添我一双筷子吗?”
冷懿生看向兰贺,兰贺面无表情,冷懿生不好定夺,莫名窘迫得脚趾蜷缩抓着鞋底。刘怀棠却毫不尴尬,佯装沮丧道:“太子妃,你知道吗?殿下真是抠门得很,就没请过我吃个饭,明明只是添个碗添双筷子而已。”
冷懿生艰涩道:“可是,我们午膳不吃猪蹄……”
刘怀棠顿了一下,诚恳道:“就是吃咸菜我也不嫌弃的。”
兰贺深吸一口气,轻轻放开冷懿生的手腕道:“去跟钱依山说吧,备上他的份。”
冷懿生笑着应道:“是。”走到门口时又扭过头来问,“殿下,那个猪蹄要不要……”
兰贺道:“不用管,没事。”
低沉的五个字让冷懿生感激不已,放心地迈着轻快的步伐去找钱依山。
冷懿生走后,刘怀棠云里雾里地问:“猪蹄怎么了?”他确实听见了猪蹄。
“你来有事?”
“没事,就是想告诉你,禁卫军现在是稳定下来了,你若是要陪太子妃去罗家,可以择日了,我这边随时能抽出一支精兵护送。”刘怀棠说完,生怕他无情赶自己走,连忙接上一句,“真是期待东宫的午膳啊。”
兰贺点点头,走近他,耳语道:“你现在去阮充仪那里,看从东宫送去的猪蹄和布有没有被人做过手脚。”
“阮充仪?”刘怀棠不多问,点了个头就要走,不过又回身问,“阮充仪住在哪里?”
“拾翠宫偏殿,在暮春苑西北角。”
刘怀棠走到门口,又跟冷懿生一样转过身来问:“不会我回来的时候你们都吃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