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罗韶是她的表兄,朝夕相处,彼此熟悉,嫁给罗韶无论如何都不用为柴米油盐酱醋茶烦恼,衣食无忧,互相倾心陪伴,这正是她想要的。
罗机冲冷懿生笑道:“太子妃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
话音甫落,罗延之反手用折扇戳了他一下。
冷懿生被他一夸,微微羞红了脸,颔首窃笑。
太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
罗延之切入正题,“不知太子殿下找某二人何事?”
兰贺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太子妃想她的表兄了。”
冷懿生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口水呛一下,俯身咳起来,兰贺老神在在地顺着她的背轻拍,“不用激动。”
冷懿生的心虚,罗延之和罗机都感受到了,却也只能陪着她讪笑,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
她有四个表兄,真会想,想哪一个,不言而喻。
没想到太子还记着。
但太子把烫手山芋扔过来了,冷懿生硬着头皮也得接下,她竭力平静道:“两位表兄近来可好?”
罗延之温声道:“劳太子妃挂念,我们一切都好。”
罗机则朝着冷懿生抛去一个眼神,意思仿佛在问她难道还对罗韶余情未了,但冷懿生看不懂他的眼神,诧异而傻傻地望着他。
罗机的眼神变得恨铁不成钢,冷懿生则愈发讶异。
两人正好坐对面,眉来眼去,对牛弹琴,鸡同鸭讲,看得罗延之无比窒息。
太子找他们来,似乎只是想戏弄折磨他们和冷懿生,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想。
贤臣
太子寡言,罗延之与罗机也秉持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多错多的原则守口如瓶,三人像在比试谁能长久不出声一般,耐性定力都好得出奇,是以冷懿生在这氛围里如坐针毡。
百无聊赖,冷懿生又开始剥葡萄,还把琉璃碗往罗机面前推,殷勤道:“表兄,吃葡萄。”
罗机觉着干坐无趣,放下折扇道声谢,不客气地摘了颗葡萄剥皮送进嘴里,下意识道:“这果子也太甜了。”
他一句话让冷懿生放松了些,笑眯眯地寻了个话头。
“表兄,你们这回是从哪儿回来呀?”
“刚从城西回来。”罗机说完,才意识到她是在问大半个月前的事,改口道,“是图尔,都回来好久了。”
兰贺颇感兴趣地看着他。
“图尔?是在……”冷懿生拉长了尾音,仿佛是没想好要说什么,但其实是不懂。
图尔国她在话本上见过,具体在哪个方向,她不知道。
“在京城的西北方向,从北疆过去就是。”
罗机大体清楚家里的妹妹不比外面的老江湖,她们鲜少能出门,更莫说去远的地方,见识自然浅薄,所以他回答时,语气仍然清润平和,极尽温柔。
闻言,罗延之与兰贺不经意对上视线,一样的讳莫如深,紧接着都落在冷懿生脸上,不过冷懿生不像他们想得多,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无知和憧憬,塞了一颗葡萄崇敬地望着罗机,道:“那里的人长什么样?”
这个问题难倒罗机,他沉吟道:“人还能长什么样,就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冷懿生又问:“那里是不是很远?”
“走一趟要十天半个月。”
冷懿生小声感慨,“好远啊。”
罗机吃了几颗葡萄,实在甜得腻,他抓过桌上的手帕擦手后打开折扇边扇边道:“远倒不是很远,古时还是中原属地。《应史》看过否?应武帝征战图尔,长途跋涉十天,而后仅用三天,就把图尔国变成图尔城。好笑吧?”
冷懿生长了知识,真诚地捧场,开心地笑,惊叹地问:“是只打三天战吗?”
“是啊。不过那时图尔只是个边陲小国,穷困潦倒,不济事。”
言下之意,今非昔比。
罗延之从太子深沉的眸光中看到了灼灼兴味,似笑非笑地问罗机,“依你所见,如今若想征服图尔,要几日?”
接下来,罗延之眼睁睁看着罗机一敲折扇,从将领之才到军队规模、艰辛路途、险恶天气等诸多问题帮太子一一解析,滔滔不绝毫无藏私。
图尔在应朝灭亡后重又自立门户,虞氏称王,百年来与中原地区断绝往来,与周遭小国甚为交好,现今兵力强盛,近些年更屡次挑衅本朝疆域,大有扩充国土的势头,与几百年前被应武帝收为图尔城已不可同日而语。
当今圣上虽有征战图尔之意,但把持兵权的柳太尉出了名有诸多顾虑,其党羽更是三番四次上书,劝谏今圣不可冲动。
在罗机看来,柳家这是没舍得为皇帝出生入死,建功立业,但仍霸着兵权,实属占着茅坑不拉屎。
不过他没明说,只说现今的图尔很是棘手,待他话音刚落,太子若有所思问:“你以为当今朝堂之上,何人能担此任?”
罗机脑袋热,当真思忖起来,罗延之无可奈何清清嗓子,引来冷懿生天真地慰问,“大表兄,你嗓子不舒服吗?”
罗延之强颜欢笑,“没事。”
好在这一打岔让罗机清醒过来,不过太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有些骑虎难下,却还是据实道:“窃以为,太子殿下之外祖,柳太尉年轻时可担此任。”
他说了等于没说。
罗延之插一嘴道:“听闻殿下有一贤臣,姓刘?”
他微微加重了“刘”字,听来别有深意。
罗延之在家大半个月,听罗恒与罗桓念叨多次,禁卫军天降统领刘怀棠,他们不知这人是何来历,对他有诸多不满,连带着又恨铁不成钢地瞪罗延之和罗机。
倘若他们二人没有辞官,别说禁卫军,柳家的大半兵力早晚都能给改姓罗。
罗恒与罗桓为此发牢骚时,罗延之与罗机充耳不闻,只当有苍蝇在叫,不过刘怀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还是叫他们记住了。
此番太子离宫,那传闻中太子唯一的心腹神武大将军竟也没露面。
兰贺神色平静,凤眸半垂,微有一丝黯然。
他道:“刘怀棠算什么贤臣。”
话语中颇有怨气,让在场三人都愣了。
冷懿生尤感意外,太子与刘怀棠关系匪浅,钱依山作证,怎么忽然间有变卦了?
她诧异地看向兰贺,微启红唇,兰贺面不改色摘下一颗葡萄顺势塞她嘴里,堵住她还未出口的疑问。
葡萄没剥皮,冷懿生吐出来,一边剥一边没有眼色地问:“殿下,你不喜欢刘将军吗?”
兰贺丝毫没有停顿道:“我喜欢他做什么?”
冷懿生蹙眉思考片刻,“你喜欢他,才会重用他呀。”
兰贺无言以对,抬眸时,只见罗家兄弟忍俊不禁,打着纸扇遮去不好意思扬起的唇角,显然是看出来他被愣头青冷懿生无情拆了戏台子。
他深吸一口气,一颗葡萄送到唇边来,濡湿的果肉触碰他的薄唇。
“殿下,再吃一颗。”
罗延之和罗机非礼勿视,各自别开眼。兰贺没好气地张嘴吃下,唇瓣不经意擦过冷懿生的指尖,她倏地涨红了脸。
午时,四人也在亭中用膳,这回也是冷懿生问,罗机答,说一通图尔国的见闻。
罗延之在一旁心知肚明,太子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未及弱冠稍有稚气的俊美面容若无其事,看起来却像在憋一肚子坏水。
不过令罗延之稍感宽心的是,城府深沉的太子待冷懿生毫无寻常男子的自以为是,冷懿生作为太子妃,亦如她出嫁之时风光,在太子面前,她没什么卑微低下的模样,与太子之间很是融洽。
冷懿生也算苦尽甘来,有个好归宿。
凭这一点,罗延之还能继续心平气和,和煦地笑着作陪,熬完这一天,任太子别有心机,明日他们回宫,就山高水远再不相见。
午后,四人在回廊下散步,冷懿生黏着罗机,罗延之没得选,只得走在太子身边。
走了一段路,罗机与冷懿生的闲话声缓缓离远了,罗延之忍不住回头看,两人走得慢,被拉开了大段距离。
这时,“大表兄。”一个低沉生硬的声音在叫人。
兰贺微微侧首,幽深的凤眸认真凝视罗延之,将天不怕地不怕的罗大公子看得心里一跳。
他最怕兰贺挑破那层纱。
“殿下?”
“大表兄和二表兄的容貌都是随了大舅母吧?”
“……是,大家都这么说。”
“我也随我的母后。”
“……真巧。”
兰贺忽地一笑,又泯了笑意问:“大表兄的性子又是随了谁呢?不会随罗侍郎吧?”
罗延之的笑意一僵,反问:“殿下觉得在下与家父相像?”
兰贺缓缓摇头,漫不经心道:“当年大表兄坦然辞官而去,这份毅然决然,罗侍郎是绝无可能有一星半点。”
太子终究说了,罗延之胸膛像石头落地一样安定。
“当然,想必罗侍郎也难以接受大表兄的决定。所以我很好奇,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令大表兄二表兄如斯决绝,自断仕途?”
太子一脸真诚地在请教,罗延之轻挑眉梢,沉默一会儿后兀自浅笑,“为官者,无非为功名利禄,为苍生百姓,说来说去也只是那两句,翻来覆去也只是那点事……时日久远,其实我也忘了,殿下不妨就当某二人心血来潮,觉着甚是无趣,便辞官不做吧。”
兰贺看着他,捕捉到一个词,“无趣?”
罗延之脸不红心不跳道:“是啊,无趣。”
接着他听见太子轻声呢喃:“我也觉得。”
罗延之感到讶异,但党派不同,政见不一,他不想在做不做官这一问题上停留太久,免得罗家陷入困境,他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兰贺走着,忽又掩口咳起来,一手撑住回廊圆柱,他咳了好几下,罗延之反应过来,动作僵硬地轻拍他的背。
“殿下这是……”
兰贺低着头,胸口的窒闷令他自己也满眼惶然,摸不着头绪。
冷懿生发现异样,急忙冲上来,“殿下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她俯下身,由下至上望着兰贺的脸色,兰贺忙敛起眼中的惊愕,直起身子风轻云淡道:“我没事。”
话音一落,他又克制不住地咳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