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顶上的敏仪将此看的真真切切,心中不免咂舌。
也没坐多久,大家都没用早膳,便也坐不住了。
兰珈与忘忧带着孩子,自然最是揪心,但最先坐不住的却不是她们,而是年氏。
但见她落座没一会儿,便抬手掩着胸口,面色煞白起来,敏仪见了一惊,忙让她回去歇着。
年氏被嬷嬷搀扶着起身,对着敏仪欠身一礼,很是愧疚地道:“妾身失礼了。”
敏仪摇摇头,连声道:“没什么,快回去歇着吧。”
于是年氏告退,看着她被仆妇们簇拥着离去的身影,众人心中各有猜测,华姝轻嗤一声,道:“也不知是当真身体不适,还是给我们脸子看呢。”
给的什么脸子,大家心里清楚。
宋知欢思及年氏方才脸色,倒不像是装样子,便开口打圆场道:“瞧她那脸色,也不像是装的,何必置这个气呢。你多大了?她比和玉还小呢,你和她置气,可真是有能耐。”
华姝白了她一眼,“就你怜香惜玉,那人一进来,你眼睛都快粘她身上了,没看人家戒备你,怕的跟什么似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宋知欢讪讪嘟囔了一句。
敏仪心头隐隐浮现出几分无奈来,抬手轻揉眉心,道:“小辈还在呢,你们两个先斗上嘴了,像什么样子。”
于是二人歇战,兰珈和忘忧见两个小的快顶不住了,便纷纷起身告退。
敏仪对她们温和一笑,应了,并道:“前儿宫里赐下的雪貂皮子,回头给你们送去,给两个小的裁衣裳,他们正是怕冷的年纪呢。”
二人纷纷谢过,徽音笑吟吟打趣着开口道:“可知额娘有了小的便不记着我们爷了,若让我们爷知道了,好生呷醋呢。”
一语落下,屋子里的气氛便好了不少,又坐了片刻,华姝也领着韵姐儿回去了,宁馨起身沉默地对着敏仪行了一礼,亦告退了。
青庄本想留下坐坐,不料开口就是一连声的咳嗽。
敏仪忙道:“你快回去歇歇,咱们也不差这一日。”
青庄对她一笑,直起身来行了一礼,被侍女搀扶着离去了。
弘时、弘皓、修婉三人齐齐对着剩下的三人行礼,笑道:“嫡额娘、宋额娘/额娘、嫂嫂,我们也告退了。”
“去吧。”敏仪笑眯眯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徽音牵挂着院里的孩子,本该留下叙话,此时也坐不住了,敏仪看出她的心思,便对她笑道:“你阿娘陪我呢,你去吧。”
徽音感激地看了敏仪一眼,恳切地谢过了,匆匆告退,一时间上房中便只剩下敏仪与宋知欢二人。
敏仪对宋知欢笑道:“小厨房备了小酥饼,还有我嫂嫂前日送来的茶面子,我用着很不错,尝尝?”
“好!”宋知欢直起身来,与敏仪感叹道:“这年氏……也不知她是有心无心,若真是性子软弱纯善倒好应付,若是个心怀鬼胎的,怕你有的忙了。”
敏仪取绢子拭了拭眼下的粉,闻言随口道:“若是真的自然是好事,若是假的——是要有好戏看了。”
宋知欢信手一拉红艳艳的玛瑙珠帘,悠悠闲闲地道:“前儿那‘康平班’当家花旦的贵妃醉酒唱的很是不错,也不知咱们这位新侧福晋可比得上?”
敏仪轻笑一声,被她影响的也轻松了起来,“也好,且看着吧,日子长着呢。”
“哎呦呦,那小眉头一皱,眼睛水润润的样子,别说咱们爷是个男人了,就是我看了,都心软的不像样子。”宋知欢感叹一声,又略带惋惜地道:“可惜我是个女儿身,不然我定然要把天下的奇珍异宝都要摆到她的面前,博她一笑。”
敏仪止不住地笑,连声道:“你这话说的,真是个‘昏君’的材料。”
“若得西子与杨妃,吾为昏君又如何?”宋知欢向敏仪抛了个媚眼儿,捏着腔调吟吟说道。
“行了,别贫嘴了。”敏仪轻轻推了她一下,笑着嗔了一声,拉着她走进内室。
年氏的性子与所有人从前猜测的都不同,清高又软弱,骄傲又自卑,在雍亲王面前仿佛把自己踩在了泥土里,看向他的目光中永远仿佛含着星子一般。
——一如当年的华姝。
也因此,华姝对她便颇为不喜。
及至年底,敏仪忙着打点年下节礼;青庄又病了,卧床休息;两个小的风寒,兰珈与忘忧贴身照看;宁馨守着时令鼓捣着药丸子,小聚之时便只有宋知欢和华姝了。
外头是寒风不断,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飘着,宋知欢和华姝在花厅暖炕上座,透过玻璃窗子能看到小花园里的雪景,红白二色的梅花相得益彰。炕桌上一只红泥小炉上滚着青梅酒,宋知欢抬手为华姝斟了一杯,为自己也斟了一杯,状似打趣地道:“那年氏和你当年那样像,你怎就对她如此不喜呢?”
“我当年可有这般矫揉做作?”华姝先是浓眉轻挑,见没糊弄过去宋知欢,方才叹了一声,道:“只是觉着,她和我当年太像了。一样的被人宠到天上,一样的坠入情网,一样的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或许比起她来,我还有几分分寸,到了她身上——有那一份高出太多人的家世,她便不像我当年,还存着几□□份尊卑之见。”
“新妇入府一个多月,请安缺席二十三次,纵然是王爷亲口免得,又能怎样呢?”华姝回眸看了宋知欢一眼,眼眸流转间依稀可见当年风情万种,“说句不好听的:这后宅里,男人不是天,主母才是。”
“为人妾者,可以骄纵跋扈,可以自视甚高,却不能将自己视为比主母更高的存在,无论是后宅中,还是男人心里。这男人的宠爱,便如同虚幻泡影,来的轻松,去的也轻松。”
“我敢说当年,我与他情投意合两相欢喜时他至少放在我身上八分的真心,如今还不是说淡,就淡了。那年氏呢?她看向咱们王爷的目光倒是满怀喜爱,咱们王爷……对她能有三四分真心,便是佛祖保佑了。”
华姝语毕,干脆地饮尽了一杯酒,神情洒脱:“我失言了。但你看着吧,都说后宅的女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可让我说,咱们府里最费油的,可不在这后宅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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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七六
“华姝!”宋知欢听得心尖儿发颤, 匆忙伸手握住了华姝搁在炕桌的手,拧眉低声道:“这话乱说不得。”
华姝笑吟吟转眸,看向宋知欢, 一双眸子仿佛酝酿了多年的佳酿,一眼望进去,便让人如大醉一场。宋知欢恍惚一瞬, 听她的声音在耳边悠悠响起:“你也变了。这些年,深宅锁清秋, 都说你最潇洒,其实你也被桎梏住了,对不对?”
她伸手给自己添了一杯酒, 将宋知欢的那一杯送进她的手里,趁着宋知欢愣神儿的功夫与她碰了杯, 笑眯眯道:“敬你我。”
宋知欢顿了好半晌, 复才举起那入手温润的冰裂纹青瓷盏,“敬你我。”
两只盏子碰在一起, 发出清脆的声响,盏中酒液摇曳, 却无一滴洒落。
一如宋知欢多年行事。
“好了!我醉了。”复饮了两杯酒, 华姝脸颊染上了酡红,她轻轻抬手贴了贴脸颊, 觉着入手发烫,便笑吟吟对宋知欢道:“你这青梅酒不好, 比我那里的醉人。行了,我先走了。咱们哪日再聚吧,左右日子长着呢。”
说完,洋洋洒洒地离去了, 却不忘在门口驻足等芍药带着侍女为她披上大斗篷,宋知欢依稀听到她口中还念叨着:“还要抱孙子呢,可不能……”
送走了华姝,宋知欢懒洋洋地窝在炕上不爱动弹,壶中的青梅酒已空了,辛娘用一个万事如意纹的莲花碗为宋知欢端了一碗果汤来,宋知欢接过呷了一口,入口酸甜的滋味倒是极为讨喜。
于是一饮而空,小碗轻轻落在辛娘手上捧着的小茶盘上,辛娘听到宋知欢问她:“辛娘,你说……我这些年,过的到底欢喜与否呢?”
辛娘手一顿,忙看向宋知欢,见她面色不错,一双眼儿清凌凌的,俨然是醒着的,当即放下了心,笑吟吟道:“您欢喜与否,奴婢不敢妄加揣测,但您今日问了,奴婢私心里想着,若是您过的并不欢喜,想来也有天高海阔之法。”
“是呀。”宋知欢轻轻叹了一声,“事在人为,只要想做,有什么做不出的呢?只是我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牵绊太多,况且,即便真自由了,我过的又能比现在好吗?”
辛娘垂首,一言未发。
“生前哪管身后事,浪得一日是一日。”宋知欢信手拂过红漆梅花式小炕桌,拉了个倚枕来倚着,随意道:“或许,我可以再放肆一点?”
柔成捧着一盏清水进来,一面将茶盏塞到宋知欢手里,一面道:“奴婢觉得,您如今已经够放肆的了。天高海阔都是日后的事儿,咱们阿哥还小呢。”
宋知欢轻笑两声,道:“还是柔成知道我。”
接连几日的暴雪使人寸步难行,敏仪索性免了各处的请安,宋知欢就老老实实蹲在住云馆里,把八百年前看的话本子翻出来开始重温。
不得不说,柔成是个做事稳妥又利落的人,宋知欢的东西从来没有取舍,便是三五岁时喜欢的一个小荷包,她要是随口问一句,柔成也能从不知哪个箱子的犄角旮旯地方给翻出来。
那些曾经的心头好更是被柔成收的妥妥帖帖,十来口大箱子,满满当当的各色话本,按照年份标好笺子守着,如今一找,毫不费力。
宋知欢大大表扬了柔成认真严谨的工作态度一番,然后拾起了自己十四五岁时候的心头好,美其名曰:重找青春。
其实要真是重找青春,那些“文学作品”摆出来能把人雷的妈都不认识。
没办法,宋知欢真正的十四五岁时的放松类文学作品流行趋势还很内个什么,反正宋知欢三十来岁的时候回去翻自己那个时候的书单,是把自己雷的够呛。
旧事休要多提,且说宋知欢这样大张旗鼓地找许多年前的东西,那什么“重找清纯”都不过是托词,只是最近大雪封路,没有新鲜话本子看,她无聊了罢了。
也只能重新啃一啃十几年前的旧粮。
“主子。”辛娘将一碗热热的银耳羹摆在宋知欢身侧的小炕桌上,含笑道:“您近来有些咳嗽,阴虚火大,给您炖了百合银耳羹,尝一尝?”
宋知欢欣然点头应允,端起那碧玉碗用小银匙舀着尝了一口,然后对辛娘赞道:“辛娘你的手艺愈发好了。”
辛娘于是一面口中嗔着:“这银耳羹还不是一样的,火候到家了,就好喝了。”一面眉开眼笑了起来。
宋知欢摇了摇头,用了大半碗羹汤,抬头对辛娘道:“滋味不同。都说百味楼的银耳汤是天下一绝,可我尝着,却没有你炖的好。”
辛娘笑容更是遮掩不住,待宋知欢将那空碗放下,便一面收拾着碗匙,一面笑着问宋知欢:“您晚膳想吃什么?庄子上前些日子送来的笋还有些,腌笃鲜如何?再有暖房里的小菜炒一碟子,您看怎么样?”
宋知欢仔细想了想,道:“腌笃鲜很好,蒸个虾仁蛋羹吃吧,再有前些日子新生的芽菜,炒一碟子就是。”
“哎。”辛娘笑吟吟答应了一句,提着小食盒退下了。
柔成拾起角落里的大铜火箸拨了拨熏笼里的炭火,又添了两块儿炭,从炕柜屉子里的小匣子中抓了一把橘皮和薄荷叶扔了进去,复又小心将仙鹤祥云纹的黄铜熏笼罩子盖好。
她又往外间的水盆上净了手,方才有功夫回过身对着宋知欢笑道:“您总是那么会哄人。”
宋知欢看了她一眼,勾着嘴角笑了笑,口中却道:“我哪里哄人了,说得分明是实话。”
柔成摇头轻叹一声,“只可惜辛娘被您哄得团团转啊。”
橘皮与薄荷的味道已经从熏笼中传了出来,合着红罗炭燃烧传出的淡淡松柏香,能令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宋知欢拾起看了一半的话本子翻了两页,忽地道:“这话本子里的女主人公是个农家姑娘,作者却说她‘养得一身如凝脂滑玉般的肌肤’,我当时是怎样看下来的,竟没骂这作者两句?”
柔成默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道:“这一本好像是您写的。”
“是吗?哈哈,我说这故事情节怎么这样熟悉呢。”宋知欢尴尬一笑,糊弄过去了。
经此一遭,宋知欢的话本子也看不下去了,就将两三本摞在一起随手撂在炕柜的架子上,自己从炕柜里扯出一条毡毯来围上,倚着凭几透过窗子往外看。
“这屋子的窗不好。”宋知欢忽地嘟囔道:“还是小花厅那边的玻璃窗赏雪好看。”
柔成笑了一下,却将这事记在了心里,转年开春,果然请梓人来,把上房西暖阁碧纱橱内小隔间的窗子换成了玻璃的。
总算到了正经年根儿底下,天公终于作美,赏人能出屋子溜达一圈。
然而今年的年怕是也过不热闹了,全国多地大雪,京郊的粥厂今年来领粥的人便比往年多出一二倍,朝廷上忙着赈灾的事儿,节礼反倒耽搁了。
虽如此说,敏仪却也不轻松,今儿这家为了赈灾办一场宴会,明儿那家办一场,她还得左右权衡哪家的要去、哪家的不能去,雍亲王府里也办了一场,这宴会说是为了赈灾,其实也能试探出朝堂派别来。
热闹是真的,花出去的银子是真的,到底没有哪家的贵妇人眼皮子浅到这种程度,粥水馒头也实打实地落进了灾民们的胃里。
宋知欢没什么能做的,只吩咐下面的庄子施粥、散下防疫的汤药。
弘时这下子可是找到忙头了,钻到早些年搬出雍亲王府的林先生家不出来,每日帮着配制药包、熬煮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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