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弘晖随着雍亲王办差,弘皓给他去没意思,便随着弘时去忙了,修婉日日与兰珈一处念经祈福,宁馨院里也是青烟缭绕的,后宅的女人们或多或少出了力,这样的关口上,没人心疼那一份私房梯己。
敏仪忙的脚不沾地,每日各家中匆匆往里,宋知欢便暂且担起了事儿,带着后宅里的姐姐妹妹与丫头婆子们开始拆陈年的旧冬衣——这个档口,做新衣左右是来不及了,幸好府里的冬衣按年发放,每年穿的都不是太狠,又都是实打实的料子,一件改两件,也勉强能够两个人穿。
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这事儿也只有她能带头来做,虽然这些年大家处的都不错,但真和每个都好的也只有宋知欢一个,也就她和下头的婆子丫头们处的也好,说起话来能说到人心坎儿里,事情进展的自然快了许多。
年氏也带着院子里的下人们跟着做事,到底她身子弱,虽然凭借着一腔悲天悯人之心勉强支撑下来,这边第一批五百件的冬衣出了府,她就病倒了。
敏仪这会子已经能稍稍抽出身来了,为了她的病又要请医延药,仍旧是脚打后脑勺,不得空闲。
这一年的腊月下旬就在这样的忙忙碌碌中渡过了,过了新年,出了元宵,灾情得到了控制——若是再不得到控制,只怕不知多少人的脑袋要掉在菜市场口了。
众人就此轻松下来,虽然年没过好,但心里的成就感却是实打实的。这日雍亲王去探望十三阿哥,府里的大头走了,弘晖便清闲下来,不必每日跟在阿玛身边交际待客、伺候笔墨。
宋知欢的庄子上又送了小羔羊肉来,辛娘说鲜嫩的不像话,宋知欢于是起了涮锅子的心,就叫了敏仪和孩子们来吃。
——若是所有人都叫上,那又变成小型家宴了。
虽名义上是叫着孩子们,其实兰珈和忘忧也知道好歹,没让弘历和弘昼过来,华姝本也不欲让弘时过来,但又是弘皓打发贴身人去请的,弘时便也来了。
一行人在花厅里热热闹闹坐了一桌子,徽音把两个孩子哄睡了,小夫妻两个携手过来,虽然成婚也有一二年了,却还是这样黏糊,也是羡煞旁人了。
辛娘带着小厨房的人和临时抽来的两个丫头忙碌着,预备了一桌子吃食,每人又有一个小铜锅子,自己吃着便宜。
没上烈酒,青梅酒温了两壶,最小的修婉也悄悄喝了两杯,敏仪扫了一眼,淡笑着纵容了。
酒过三巡,气氛热闹起来,敏仪说起弘时的婚事,只笑着对他道:“等下一届选秀,也该给弘时你挑媳妇了,到时候嫡额娘定然给你挑个好的,你们两个好像你们大哥大嫂一样,琴瑟和谐、恩爱和睦。”
弘时性子软,当即脸红了一片,敏仪酒有些上头,便也没端着雍容端庄的架子,只拿筷子一敲蘸碟,“弘时,这话你可得往心里去,别到时候你阿玛脑子一热,挑个不合心意的给你,你岂不是要恼死的?”
弘时羞涩地笑了一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的婚事,自然是听阿玛与嫡额娘的。”
“时小子你呀,就是太老实了!”敏仪叹了一声,“也好,别像你大哥,鬼精鬼精的,他现在想的什么,嫡额娘都猜不出来!”
弘晖无辜中枪,哭笑不得,“额娘您这是什么话?”
敏仪白了他一眼,“我这是什么话?是想再抱孙子的话!徽音的身子也养得好了,你们两个还不紧着给我再添个孙子孙女儿来?”
徽音登时羞红了脸,垂着头没说话。
“某人可是得寸进尺了。”宋知欢拾公筷给她添了一筷子羊肉在锅里,嗔她道:“一胎是龙凤胎,还能胎胎是龙凤胎不成?可见你是被永琏和秀泽给惯得!”
语罢,又道:“就你这样在饭桌上催人家小夫妻最讨厌了知道吗?那孩子哪能是说来就来的,命里的缘分好伐?”
敏仪看了她一眼,轻哼一声,“这又哪里学来的口音,怪模怪样的?”
宋知欢饮酒饮的,觉着了脸颊发热了,当下抬手贴了贴脸,又对敏仪道:“我妈当年服侍的老妈妈有个是南人,侍候了我两年,当时是我妈硬给我扳过来的,前儿那老妈妈带着媳妇过来拜年,又给我染上了。”
敏仪忍不住直笑,宋知欢又摇头晃脑地感叹道:“老了,不行了。这青梅酒喝两杯就上头了,若是忘忧在此,再来两壶都不够她喝得。”
徽音笑着凑趣儿道:“听闻阿娘酒窖里的珍藏要被耿额娘搜刮干净了?可得盼着弘昼弟弟快点立事,好救了阿娘您的酒窖珍藏。”
“别提那个。”宋知欢摆了摆手,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声,“入了人腹的酒,还思念它作甚?”
众人热闹到好晚方才散了,宋知欢留了修婉在厢房里住,又问敏仪可要留宿,敏仪已经醒酒了,笑呵呵地道:“不了,得回去的。不然爷回来不好交代。”
宋知欢于是命侍女将库房里的琉璃灯都寻了出来,替了众人来时提着的明瓦灯笼,又送到门口,眼见人影消失不见了,方才回了屋里。
上房里早早烧了炭盆,柔成将暖房里的兰花在屋里摆了三四盆,这样即便燃着炭火也不显得憋闷,反而有种淡淡的花朵清香,与橘皮薄荷的味道合在一起,令人骨头都酥了。
又是一夜好梦。
次日,宋知欢又请了华姝等人来她这里,同样是涮火锅,可谓是一碗水端平。
灾情过去了,京城便又是热闹繁华车水马龙的样子了。
年已过,天暖和的就快了,巧手绣娘裁制而成的春衣入了雍亲王府,年氏盛宠在身,不免有些骄纵,按照宋知欢与华姝往年份例裁制的春衣到了她口中便是处处不堪,又说那料子她穿着不舒服,又说颜色不是她喜欢的,总归能挑出一大堆的毛病来。
雍亲王他老人家大手一挥开了库房,将两匹蜀锦、云锦赏赐给她,特意吩咐给她裁制春衣。
年氏因为愈发得意了,寻了京中手艺名气最高的绣娘,砸了重金先赶工出一身来。
那水碧的蜀锦裁衣穿在身上确实好看,朵朵莲花高洁雅致,她裁成了一件衫子,又在腰间配一条月白丝绦,坠着翡翠小坠子,勾勒出纤细而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乌黑的发髻中再簪上一朵碧玺花,甚是美丽曼妙。
她就打扮的这样一身来请安,华姝意有所指地道:“年轻就是好啊,我这个年纪,可不敢穿这样清淡颜色的料子了,况还是蜀锦,蜀锦色彩精妙,自然比旁的料子挑人,我穿上可就不知是什么景象了。”
宋知欢细细打量她,见她身上穿着白绫子袄儿,外搭一件银红比肩甲,面上虽有些褶皱,却只添了风韵,未显老态。乌油油的发挽起一个倾髻来,斜插一支玛瑙点翠青鸾钗,明珠玛瑙相间串成的流苏串子落在鬓边,又是别样的风韵。
与穿着旗装、用扁方扎着干脆利落的小两把头的敏仪一处看,却是各有各的美丽之处。
敏仪年轻时容貌不比华姝,如今也是做祖母的人了,又终日忙碌,保养得再好,面上也难免添上两条细纹,倒是更衬她端庄雍容的气质,这二人年轻时没得比,如今却也算得上是各有千秋了。
当然说句实在话,和人家二十不到水葱儿一样的小姑娘是比不了的。
不过到底人有远近亲属,宋知欢当即笑道:“什么什么样的景象,美呗!你若不信我的,回头把库房里压箱底儿的那些青嫩颜色的蜀锦翻出来裁成衣裳穿出来看看,保准不比年妹妹差!”
华姝笑意当即更真实了两分,口中却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我,我三四十眼看快做婆婆的人了,哪里能和她小年轻争芳斗艳。那两匹料子我都寻出来给韵姐儿做衣裳了,她小姑娘家家,穿着好看。”
“也好。”宋知欢点点头,道:“我记得我那有银红、水红的云锦各一匹,回头寻出来给你送去,你也给韵姐儿裁衣。我们修婉就不爱穿鲜艳的颜色,一天天水青黛蓝的,也不知谁亏待了她。”
敏仪此时也道:“最不亏待的就是修婉了!她裁衣裳的料子那可都是我亲自挑出拣最好的给她裁衣,等闲次品都入不了眼,就怕颜色上亏待了她,质地上还补不回来。”
青庄也笑道:“容她去吧,她这个年纪长相,穿什么颜色都好看。那鲜艳颜色她是着实不喜欢,我记得我去年给她做了件儿大红的氅衣,可不是倒是正月里被知欢你逼着才换上?”
几人这一来一回,倒是有心炫耀的年氏给落下了,忘忧端起茶碗呷了口茶水,瞄了一眼神情怅然梨花带雨的年氏,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你想彰显自己贤惠我没想法,但你别想借着饮酒伤身的由头掐了我的酒来彰显贤惠啊!
兰珈瞄了她一眼,见她如此,笑容中透出两分无奈来,却也没去顾年氏。
宁馨手里正一颗颗拈着珠子出神,更是没空搭理年氏,这一下子,倒显得她像个局外人似的了。
眼见小美人儿就要哭出来了,敏仪方才淡淡扫了她一眼,道:“明日五弟妹的宴,年妹妹,你就随着我去吧。今儿这一身衣裳衬得你好看,还穿这一身儿吧,也让我带你出去显摆显摆,我们府里总算有了个水葱似的新人儿。”
须知年前年氏几次想通过雍亲王求敏仪带她出去交际都没成功,心中正为此焦急,闻此便如久旱遇甘霖,忙忙答应了。
敏仪笑了一下,见她腕上戴着的是一对银绞丝碧玉镯,便道:“这镯子不如翡翠镯衬你。彩环——”
“在。”已经出落得大姑娘模样,快要出去许人里的彩环笑吟吟出来应了一声,便听敏仪吩咐:“把我首饰匣子里那只颜色青嫩的贵妃镯取来。那镯子是我年轻时的东西,如今已不爱戴了,看年妹妹你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带着也是正好的。”
年氏刚才被给了个甜枣儿,此时心里正甜呢,听了这话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连忙谢过了,待彩环捧了那手镯来,也很给面子的将腕上的镯子卸了一只,将那只翡翠镯戴上了。
宋知欢扫了那镯子两眼,依稀记得那是前些年挑选首饰时候敏仪脑子一热留下的,后来又后悔了,因这镯子不合她的肤色,彻底压了箱底儿,也不知哪日翻出来的,今儿就送了人了。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回头看了敏仪一眼,却见她端坐于正座之上,气度优雅雍容,笑容温和端庄,实在是京中王妃典范。
往下看,那一只玉手正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左边袖口上的刺绣,当下,宋知欢心里咯噔一下:敏仪要放招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件事要和大家说一下,就是周末日万可能要吹了。
一则是我的存稿水平不太支持,现在我一天大概能码六千,超常发挥一万,也是在身体不拖后腿的情况下,但是因为过段时间家庭有旅行计划,所有又要多存稿,日万就有些累赘。
而且我感觉我要是每天从早到晚对着电脑的话,可能眼睛会瞎,我真的不想,我还小呢。
二则是我把勤奋榜搞错了,这个月更新下个月上榜,但是到时候我可能都完结了,这个就有一点鸡肋。
所以在这里跟大家道歉了,我真是高看了自己的勤奋、手速和身体状况。
但是日六还是能够保证的,大家放心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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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是买一章的钱,嘻嘻~
就不凭运气了,毕竟作者本身就不怎么欧,还是很有同理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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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七七
一炉一团荷气燃完, 众人便散了。
敏仪仍留宋知欢晚膳,二人在暖阁里坐了,仆妇们用大捧盒将早膳捧进来:粥水汤饮二品、面食糕点四品、素炒时蔬两样、凉拌小菜两样。
蝠兽如意纹圈椅上搭了灰鼠椅搭、垫着滑丝坐褥, 如今这个天气, 辰时还有些凉风,坐着倒不显得闷热。
二人各自归位,黄莺柔成各自挽袖过来侍候,宋知欢饮了半碗羹粥, 忽地问她:“带年氏去参宴是什么路数?”
敏仪先是一愣,然后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连连感叹:“你总算问我了这个了,把我憋坏了, 还以为你改性子了呢!我都说了,去五皇弟家, 他家的好戏——多着呢!前年,恒亲王纳了个妾, 和年氏差不多的路数, 喜着绿衣,不过事儿知道的人少罢了,就这样, 年氏去了, 能得了好儿?但纵然如此, 她也说不了我什么, 一则我带她去的那是正儿八经的正宴!没人带着, 寻常人挤破头也进不去;二则不是与我素有往来的夫人开口排挤她,自然不与我相干;三则是她自己三番五次向爷说着‘想出去逛逛’,逛逛就逛逛, 我带她去逛了,她自己处事不周受了委屈,与我何干?”
“况且——一则我这事儿做的隐秘,旁人看不出来,那妾室喜着绿衣都是我隐约听老五媳妇提过一嘴‘绿衣贱婢’,然后命人仔细打探的;二则:咱们爷也未必没有敲打敲打年氏的意思,我做了,这事儿隐秘,他也不会精心去查,顶多在年氏那里做点面上的功夫,不算什么。”
宋知欢恍然大悟,大为惊叹地道:“弯弯绕绕真多,玩脑子,我这辈子是比不得你了。”说完,又啧啧感叹道:“玩政治的心都黑。”
敏仪噗嗤一笑,拾起银筷为宋知欢添了些清炒春笋,笑吟吟道:“也并没有要你动脑子的地方,如今这府里的各样事情,哪一样不是柔成替你打理的得心应手?还有你什么想干!快别感叹了,这笋味道好,尝尝?说来还是你给我送来的。”
说完,她又嗔了宋知欢一声,“这话也是能乱说的,传出去有你的好果子吃。”
“这话咱们两个说,如何传的出去。”宋知欢笑着尝了口青笋,点了点头,赞道:“炒的不错。”说着,又添了一句:“你若喜欢,回头让人再给你送一些过来。今年庄子上出的多,他们给我送了不少来。”
“好的呀。”敏仪笑着答应了一声,端起粥碗慢慢舀着,又说起旁的事情来,“今晨燃的是你上次给我调的香,倒是比前几次的香甜不少。”
宋知欢笑了,“春日燃香当然要香香甜甜的,夏日才要清爽些呢。”
敏仪道:“也是被你带的,从前我是最不喜欢燃香的,如今倒也渐渐习惯了晨起燃一炉香,也算计个时,一炉香料燃尽了,也到了各人散去的时候。”
二人随意闲谈着,时光悄悄地走着,不曾为任何一个人留下步伐,却也眷恋了每一个热爱且珍惜时光的人。
敏仪眼角眉梢微微的细纹映着时间的留去,她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那么温柔。
敏仪所料不错,或者说她出手向来例无虚发。果然那日恒亲王府的宴,年氏打扮的清婉柔润欢欢喜喜地去了,半日后回来,两眼泪汪汪,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听说回了院子扑在床上一直哭。
直哭到雍亲王他老人家回府,把铁石心肠哭的化成了绕指柔肠,轻哄一通后又是柔情依依。
敏仪听了回报,一挥手命人退了,随口和宋知欢道:“你看,我说的不错吧。若真放在心坎儿上,不说来找我麻烦,就这人就不可能把事儿给我回回来。往他老人家心坎儿里的人院里插钉子,我是不要命了吗?”
宋知欢含笑斟着茶,将净白瓷小盏子推给她一只,“尝尝。”
敏仪轻轻抿了一口,她此时心情正好,眉目舒展,品了便笑道:“果然极好。”
“我看好的只怕不是我的茶,是某人的心情。”宋知欢瞥了她一眼,幽幽感叹道:“恨不遇伯乐知音,心意难平啊!”
敏仪白了她一眼:“不遇知音我也喝了你多少年的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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