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兮
她笑着引着朱元上了台阶,一面便道:“自从五殿下病了,公主便不大高兴,你见了她,尽管避让着些。”
这话说的很有些深意。
明明这次五皇子的病是静安公主给作出来的,而之后为了给她脱罪,嘉平帝还训斥了五皇子,并且将他所管的云南叛乱差事给卸了,可是到头来,不高兴的反而是静安公主。
不必说,帝后之间,皇帝当然是偏向宝贝女儿,可是皇后却显然更偏向自己养大的儿子。
嘉平帝跟卫皇后两个人斗气半辈子了,你让我儿子不高兴,我就让你女儿不开心,想想也知道,之前静安公主来太后宫里请安,应当也是被训斥过的。
朱元心里门清,一时又忍不住觉得诧异----既然静安公主还在太后宫里得了训斥觉得委屈,那么为什么竟然遇上她还无动于衷?
她明明察觉得到静安公主那瞬间的怒气,可是静安公主最后竟然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可不能说是忌惮太后或是卫皇后-----要真是忌惮这两位的话,最不该做的事就是动五皇子了,可是她连五皇子都敢动。
想不通,朱元就不再想了,等到进了太后殿中,一眼看见坐在凤座上的太后,先是一怔,而后才恭恭敬敬的在宫女摆好的蒲团上给太后磕头。
太后神情略显疲倦,如同是大病了一场,面色不大好看,可是见了她来,还是微笑着颔首,轻声让她起来,又道:“原本早就要宣你进来,上次庭川的事,多亏了你。”
她很喜欢朱元。
那段艰难的时光里头,陪着她的是付氏,那时候付氏也跟现在的朱元一眼,年纪小小,眉眼精致却单纯,让她既放心又觉温暖。
那段时间是不好熬的,贵妃擅宠,她带着儿子艰难度日,每天都在惶恐如何保全自身和孩子了家族,唯有付氏,那时候她年纪还那么小,可是却始终陪在她跟前------跟翁姑一样。
太后闭了闭眼睛。
人老了,就更爱回忆从前,自从见到了朱元之后,她心里对于付氏的记忆便越发的清晰而深刻,看见这个女孩子,就如同是隔着往事和那些纷扰看见了她的母亲,还有当年那段时间,她沉默了一瞬,将朱元叫到自己跟前不远处,隔着台阶看着她,忽而问她:“听说你打算在外头自己开酒楼?”
开头就没有寒暄直接点明了要点,朱元有些诧异,不明白太后为何会关心这等小事,却还是恭恭敬敬的点头:“想要尽力试一试。”
太后脸上现出一抹憔悴的笑意:“你母亲从前也在厨艺一道上有些天赋,你倒是什么都随了她……”
正说着,之前没有跟着进殿的翁姑领着一列宫女鱼贯而入,轻声跟太后禀报:“太后,您该用膳了。”
朱元更加惊奇。
宫中用膳几乎定时定点,现在不管是哪一餐都奇怪的很,为什么这个时候太后竟然要用膳?
果然太后摇头,蹙眉道:“撤了吧,叫皇帝不必费心,身体如此,年老了便是这样的。”
朱元联想起之前一进门时瞧见太后的苍白的脸色,恍然大悟,知道太后应当是身体不大好,所以影响了食欲。
可是太后刚才并没有让她帮着治病的意思,她踟蹰半响,不知道是不是该主动提出给太后瞧一瞧,就听见翁姑有些焦急的劝太后:“这可不成,昨天您就只用了一点儿……”
第501章 皇家
太后面色潮红,咳嗽加剧,锋利的眉毛竖起来轻轻呵斥了一声:“哀家说了不用,让他们撤了!”
翁姑面上现出些无奈和委屈,可这也不过片刻的事,很快便又恢复过来,点头让那些宫女都下去了,自己陪在太后跟前,替她拍背。
殿中烧着地龙,火墙将整座宫殿都熏得干燥又舒适,殿中摆在东北角上的一盆绿梅生的正好,可是太后整个人却如同是失去了生机的鱼儿,被这些繁华给箍住了。
朱元大约想起来了。
是了,上一世大约也是这个时候,襄王带着她回京来给嘉平帝贺寿,她进宫来,太后那时候就身体不好,吃不下东西,又饱受头风的困扰,让嘉平帝很是操心,下旨搜寻天下名医来替太后诊治。
她一进宫便得了太后的注视-----太后说她长得很像一个故人,等到问清楚她的身份之后,还特意留她在宫里小住陪伴。
也正是因为太后的看重,襄王原本对她的殴打暂时停了-----襄王是很暴躁的一个藩王,一步顺心就要动手打人,不管你是女人还是孩子。
他的前两个王妃,一个是不堪殴打侮辱自尽,另一个是被他给失手打死的。
她在宫里陪着太后,整天钻研菜谱,绞尽脑汁的为太后做她喜欢吃的东西,绯羊首和月一盘都是那个时候琢磨出来的。
想起当年,朱元有些感慨,重生以后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好似又有很多东西都是一样的。
比如她跟太后的牵扯和缘分。
其实太后的食欲不振并不是病,只不过因为跟嘉平帝的争执,所以心灰意冷。
上一世她记得是因为四皇子跟五皇子之间的事。
楚庭川实际年纪比四皇子大,可是却因为嘉平帝的偏心和心结序齿极晚,甚至还在四皇子之下,这件事嘉平帝和盛贵妃自然心安理得,可是卫皇后心里一直都是不甘心的。
很多事都是从不甘心三个字上闹出来。
当年是因为工部拨款清理京城御河河道一事,四皇子跟五皇子每人领一项差事,可是到后来,五皇子那边的功劳却被盛家给抢报了安在了四皇子头上。
这件事原本还并未发酵,可是当朝中有御史陆续上书参奏四皇子结党之后,事情就变得严重起来。
而在宫里也是风波不断-----四皇子跟五皇子两人在宫里摘星台不知出了什么事,四皇子从二楼栏杆处摔了下来,摔断了腿。
盛贵妃要五皇子给四皇子赔罪,闹着要五皇子也断腿来赔,或是打发五皇子远远地去就藩。
恭妃为了给五皇子求情,在盛贵妃宫门口跪了两天,结果却被盛贵妃嘲弄,问她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凭什么给五皇子求情,又讥讽她是宫女出身。
诚然,恭妃原本只是太后宫中宫女,要不是嘉平帝酒后乱性,根本不会有成为宫妃的一天,可是这么多年,她实在是太安静了,早已经没人提这件事。
被盛贵妃几乎是指着鼻子羞辱了一番,而圣上又跟太后为了这件事冷战,儿子前途不知如何的情况之下,恭妃自尽了。
她自认为自己死了,卫皇后自然会尽全力保住已经没了生母的五皇子-----所有皇子里,唯有五皇子跟卫皇后最亲近了。
朱元想到这里,微微叹气。
应当也是恭妃的死才让楚庭川判若两人----他主动去嘉平帝跟前跪着请罪,磕得额头都红了,当着嘉平帝的面晕了过去,心疾突发。
嘉平帝最终没有按照盛贵妃的意思以戕害兄弟的罪名处置五皇子,而是说他身体不好,理当休养,让他去了江西龙虎山天师道治病。
太后自来是很疼爱五皇子的,为了那件事跟嘉平帝大吵一架,而后便一直郁郁寡欢。
这一世四皇子早早的就死了,不会是因为这个,那么这次太后跟嘉平帝之间还是起了争执……朱元想起前阵子楚庭川落水的事来-----那就是因为五皇子跟静安公主的那件事了。
她有些讽刺的笑了笑。
有些父母的心从来就是偏的。
静安公主生在最好的时候,嘉平帝爱她几乎逾命,从小到大都给她最好的,比先帝疼爱永昌公主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还记得静安公主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火把几乎将大兴县路边的房舍给点燃。
四皇子五皇子乃至六皇子他们全都送她出嫁,驸马家里的人前后左右浩浩荡荡跪了一屋子,对于这位公主殿下的下降诚惶诚恐。
多大的排场啊。
可嘉平帝对其他的孩子呢?
她垂着眼皮想了半响,而太后也已经看了她半响,忽而轻笑了一声说:“开酒楼可不是会做菜便成的,你有什么把握,竟然敢将大半身家都压上去?”
翁姑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转过头来看着朱元:“听说朱姑娘能做出花蕊夫人当年所做名菜月一盘和绯羊首,若真是如此的话,开酒楼倒也绰绰有余了。”
她笑着看着太后,斟酌了片刻才说:“娘娘既然想问朱姑娘为什么能开酒楼,不如让朱姑娘露上一手,您来尝尝?”
她笑着,见朱元抬起头来,太后也笑盈盈的,便道:“如此一来,若是连太后娘娘都赏脸,说不得咱们朱姑娘开张的时候,恐怕要忙的脚打后脑勺了。”
这其实是翁姑担心太后娘娘身体,想要劝着太后娘娘吃些东西。
但是也的的确确是对朱元的一种提拔,给了朱元一个偌大的机会。
如果连太后都对朱元的厨艺称赞有加,那么还愁酒楼没有生意吗?太后金口一开,简直比什么招式都有用。
朱元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事实上,她原本就是担心太后身体的,接到了翁姑的暗示,她立即便笑着说:“太后娘娘若是肯吃我做的东西,那是我的福气。”
太后其实并没有什么吃东西的兴致,她心里的症结原本也不在这里,但是听见朱元这么说,她看了朱元一眼,到底还是答应了。
第502章 留下
翁姑跟着朱元出来,很是叹了一口气:“朱姑娘要是有什么拿手的手艺,还请不要藏私,尽管使出来,若是能叫太后开些胃口用些东西,不仅是我们底下人感激您,连圣上也是要奖赏的,太后娘娘已经多时不大用膳了。”
心中郁结,其实说到底不是食物能够改变的。
宫中的御厨做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够美味呢?只不过是吃的人没有食欲罢了。
朱元自问其实在真正的对于食物的处理和造诣上并不比别的厨子好多少,说到底不过就是那一点巧思。
这是她上一世在太后宫中脱颖而出的秘诀。
她在太后宫中的小厨房里头翻看了一下食材,最终根据上一世对太后口味的了解,认认真真的给太后蒸了一锅饭。
而等在外头的翁姑听见了里头御厨出来说的话,有些不可置信。
蒸饭?!
就仅仅只是这样?
真是亏朱元想的出来!
她还以为怎么也得是绯羊首这样绝密且失传的东西才值得朱元拿出来呢,谁知道朱元竟然毫无新意就罢了,竟然还只是蒸了一锅米饭。
她忍不住蹙眉,心里叹了一声气,觉得朱元这回真是有些蠢笨了-----哪怕是做道拿手菜绯羊首呢,那也是一番心意不是,蒸一锅饭算什么?
御厨也很纳闷,饭就是饭,哪怕是碧梗米或是紫米黑米的,难道还能做出花来?太后没胃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当做些稀奇的引她用些东西才是啊。
这做米饭也太胡闹了吧?
可是等过一会儿,里头便有小太监跑出来,说是朱姑娘问有没有番茄----这玩意儿是舶来品,乃是之前番国那里弄来的东西,都没什么人爱吃,觉得味儿怪,现在朱元要这个,御厨皱起眉头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是等到他进了厨房,一下子便闻见一股喷香的味道扑面而来,不由就有些怔住,只见朱元在锅中炖了牛腩肉,已经加了之前去跟小太监索要的番茄,两种味道组合起来,竟然有一种奇异的香气。
厨师是最喜欢看见新菜式的,他立即便上前问朱元这是什么东西。
这不是朱元发明的,是上一世她在宫里的时候一个嬷嬷教的菜式,她鼓捣了一阵才回答御厨:“从前在家中的时候偶然试过,觉得味儿不错,师傅可以尝一尝。”
御厨闻言点头,尝了一口之后觉得虽然味道有些奇怪,但是难得的是酸辣开胃,又半点不显得呛人,两种东西组合起来,竟然异常和谐,番茄也不喧宾夺主,夺了牛腩的香味,他神情复杂的看了朱元一眼,有些高兴:“得,姑娘虽然手艺还不算顶尖,但是这新意就很难得……若是姑娘是个小太监,我可忍不住要收徒了。”
朱元笑了笑,她上一世是认识这位从江南来的大师傅的,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性子,没说什么,走到一边去看已经初熟的米饭,伸手掀开盖子拿筷子差了插,从腰间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玉瓶来,倒出了几滴东西进去。
御厨姜师傅颇有些奇异:“朱姑娘,你往里头加什么?”
“喔,一点儿花露。”朱元将手里的瓶子递给林大厨:“我听说你们江南也有人用过这种法子,往米饭里头拌花露的。”
有是有,但是其实效果并不怎么样,花露的味道太重,配在米饭里头甜香太过,除了一些附庸风雅的人,其实大部分人并不怎么喜欢。
他想提醒朱元,但是玉瓶里头的花露味道却并不是那种刺人的香味,他倒出一点儿在指尖上尝了尝,竟然一时尝不出是什么花露来,有些好奇的问她:“这是什么花露?”
这也是朱元讨巧了,是上一世朱元做襄王妃的时候从襄王手底下的一个属官那里学来的,那个属官从前是去西域过的,后来又跟着人出海,有不少新鲜的东西,其中就有这种花露的做法。
大周朝时人做花露,都是采花上露水而称,但是其实回回国的花露却是用白金为甑,采花蒸汽成水,屡采屡蒸,积而为香,蒸出来的花露久久留香,香而不败。
这玩意儿过个十几二十年,已经很普遍了,但是现在的确是个稀奇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