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兮
看来王先生知道自己的事显然很多。
朱元凝眉思索一会儿,问季晨朱景先在不在上面。
季晨便摇头:“公子大约是太小了,王先生并不曾带他来赴约。”
朱元点了点头,朱景先也不在上面的话,她就更不能露面了,因此她只是叮嘱季晨:“好好招待,若是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季晨就有些迟疑的问她:“姑娘……王先生既然夸了您做的菜,咱们是不是就应该投其所好,要不送一道望月盘上去吧?”
“不必了,王先生不是那个意思。”朱元说的言简意赅:“若真是欣赏我的厨艺,先儿已经成了他的徒弟,他大可以通过先儿告诉我,现在当着张公子他们的面说这些……”
她没有再说下去了,皱着眉头正要让季晨出去,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叫好欢呼声,不由得便侧头去看季晨。
跟之前的宝鼎楼一样,丰乐楼其实也属于比较大的酒楼,规矩也多,来的人自恃有身份,向来是不会这样大片的闹起来的。
怎么回事?
季晨却听了一遍就笑起来,卷起手咳嗽了一声跟朱元笑盈盈的说:“正好姑娘来了,除了王先生的事儿,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范大儒写了一出戏,叫《救母记》,如今正是风靡的时候,前些天从狮子楼那边开始火起来的,如今那些唱戏的倒是谁都愿意唱上一段儿来揽活儿,正要跟您说,今儿是轮到来咱们店里唱了……”
朱元就怔住了。
救母记?
她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巧合?
她打开窗户听了一阵,推门去了前头大堂里,正好看见搭建的台子上头的确是有一对父女正在唱戏。
听内容,好似是父亲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把年纪还在襁褓的女儿给送回老家去,好迎娶新夫人。
酒楼二楼雅间的窗户全都开了,许多人听的义愤填膺,大堂里更是有人直接就骂了起来。
再过了一会儿,男人将冤死的原配的骨灰让人送回了老家,自己风风光光的迎娶了宰相家的姑娘,并且将先夫人难产留下来的骨血交给了新夫人抚养。
大堂里顿时叫骂声和哭声一片。
尤其是那个被送回老家的原配生的女孩儿,回了家又不受刻薄的祖母和叔叔婶婶们待见,被扔在山里自生自灭,好几次从悬崖峭壁上险险脱身,实在是太惨了。
不少的妇人哭的泪湿了巾帕。
朱元神情复杂,不知道为什么,心有所感的抬起头往二楼东北处看过去,正好对上楚庭川的脸。
那一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跳好似漏了一拍,紧跟着又加速跳动起来,险些要跳出胸腔。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把她的每一件事都放在心上,永远在她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
她抿着唇,手心冰凉却又觉得心间火热,一时之间做不出任何的反应。
还是身边的欢呼声和掌声才把她给拉了回来。
她看向台上,戏已经唱完了。
小女孩还在山上的草屋里跟一个小丫头相依为命步步维艰,负心人情场得意步步高升,膝下儿女成群。
这是个什么结局?!
立即便有人忍不住指责起来:“不是叫做救母记么!?现在亲娘都已经死了,小女孩儿才一丁点儿大,还被扔在老家……负心汉倒是步步高升,这算哪门子的救母记啊?”
很多人纷纷附和。
这场戏看的也太叫人憋屈了,连二楼雅间里也有不少客人打发了跑堂的拿了银子下来打赏,让这些人将故事给说完。
可那丑角儿笑了笑,将银子往外一推,笑呵呵的摇头:“列位看官,这不是小老儿不接着往下唱吊诸位的胃口,而是实在这戏如今也就写了一半儿啊……等到什么时候拿到了下半部了,小老儿一定给诸位将故事给讲完!”
大堂里顿时响起一片喧哗声。
这个故事跌宕起伏,高潮迭起,实在是让人抓心挠肺,恨不得立即就看见负心汉有报应,可现在听了半截儿,竟然没了,真是让人心里头空落落的。
季晨转过头来笑着跟朱元说:“等到再过一阵子,这京城只怕到处都有人传这个救母记……”
楼上的窗户推开,王先生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楼下的热闹,便大有深意的看向了张显麟,点头赞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这么年轻,行事就已经如此老到且圆滑,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张显麟笑了一声,做了个手势请王先生入座,轻声说:“也不过是略尽一点儿绵力,说到底,这不是在下的功劳,是殿下面子大罢了……”
第595章 巴掌
王先生喝了口茶,看着桌上鲜香四溢的绯羊首,目光里有些了然也有些诧异,放下茶杯轻声说:“殿下对这位朱姑娘真是很看重,先是不惜让你来说服我收照朱姑娘的弟弟为徒,后来又为了她专门说服了范开业写了这出《救母记》,真是用心何其良苦啊。”
他说起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里的试探是不加掩饰的。
张显麟听懂了王先生的试探,他垂下眼睛说:“殿下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这原本没什么错。”
他知道王先生他们的意思,这群人早早的就集结在五皇子身边,成为五皇子的助力,对于五皇子的期许就必定是很高的。
这是一回事,另外,没有人会做赔本的买卖,他们在这个时候站队选择帮五皇子,那就肯定是有博弈的心思,指望着收到最好的回报。
他们已经付出了很多东西,但是五皇子呢?
双方总要有一点连接的----让对方都能放心和满意的纽带。
什么最合适?当然是婚姻关系最合适。
哪一家都有适龄的女孩子,送到五皇子身边是最好的保证彼此关系的做法,可是现在看五皇子的意思,却分明对朱元与众不同。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张显麟见王先生不置可否,便咳嗽了几声加重了语气:“殿下不是圣上,他要的一切都由他辛苦得来,他也不愿意受人钳制。”
所以,想要用婚事来换取平衡,那是不现实的了?王先生哂然一笑,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这个话题原本也不适合被拿出来讨论,他只是转移了话题,说起了这回封王的事:“虽然是给殿下封了王,但是云南的差事也彻底泡汤,殿下要是想更进一步,得到圣上和朝臣的承认,还得想想法子。”
错木达的事情是个大功,可是到底有些取巧了,朝廷中也不乏弹劾五皇子心思深沉,培养党羽的折子。
嘉平帝不能说完全信了,但是心里却肯定是有想法的。
所以抬手给五皇子高高的封了个信王,却又在之后半点反应都没有,云南的差事更是再也没有提起过。
封了王反倒是一直赋闲了,这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张显麟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轻声说:“既然封了王,恐怕圣上就要下令让殿下就藩,眼下这个才是难处。”
王先生神情顿时肃然,他嗯了一声也接过了话头:“是啊,几次兄长说起来,都说朝中如今不少人上书说既然信王已经封王,便该选个地方给他就藩……”
虽然五皇子已经是诸皇子里头隐隐的头儿了,可是到底嘉平帝只是给他封王,却并不曾流露出让他当太子的意思。
原本盛家那些支持四皇子的人当然不会希望五皇子当太子,而封了王就要去就藩也是惯例了,根本算不得是为难五皇子。
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嘉平帝还没有决断,可是他总是要做出决定的。
而最好的结果,当然是不去就藩。
一旦前去就藩,几乎就是默认了放弃皇位了……
张显麟的表情便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正要说话,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起先他们都没当回事,还以为是食客们在纠结这个唱了一半的救母记。
可是等到过了一会儿,楼下的吵闹声不仅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越发的起劲的时候,他才皱着眉头打开了窗户,往下面看了一眼。
“怎么回事?”他转过头有些意外的看着王先生,见王先生面露疑惑,便道:“是英国公世子。”
徐兆海?
王先生也面露诧异,起身顺着窗户的缝隙往楼下看了一眼,见果然是徐兆海被众人围在中间,好像是在争执些什么,便说:“叫个人下去打听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
徐家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跟朱元为难?
他们自己家的事屁股都才擦干净。
不过一会儿下去打听的人就上来了,垂眉敛目的说:“是徐家的二老爷吃醉了酒,闹着要见朱姑娘,然后不知怎么的就跟店里的伙计起了冲突,闹起了事,现在是国公府的世子正教训徐二老爷。”
张显麟若有所思,见底下徐兆海将徐二老爷训斥得跟个孙子一样,便摇了摇头。
一母同胞,哪怕是长兄如父,端起这样的派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无顾忌的训斥弟弟,也显得太过了。
毕竟徐二老爷也是个有儿有女的人了,还被大哥这么当众训斥,脸面往哪里放?
徐兆海完全没有这个顾虑,他劈头盖脸的把弟弟给骂了一顿,还和颜悦色的跟朱元打了个招呼:“我弟弟吃醉了,胡言乱语得罪了朱姑娘,朱姑娘千万别跟他一般计较,听说明儿三月三朱姑娘答应了赏脸来寒舍的春风宴,还请朱姑娘别为这件事便伤了和气。”
朱元自然没有说不好的,算得上是很好说话了。
看来毕竟是得封县主的人了,知道要脸了,也知道要交际了。
这不是就很好么?
徐兆海满脸是笑,眼里却露出一丝不屑和嘲讽。
说的多好听,那救母记唱的又多动人,可说到底,朱元真是为了母亲报仇?恐怕更多不过是看着盛家富贵,自己却沾不到好处,所以得不到就甘愿毁掉吧?
他遮掩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回过头等到了家里,就猛地甩手给了徐二老爷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不仅将跟进去的管事给弄得懵了,连带着徐二老爷自己也懵了,他指着徐兆海,面上既有愤怒又有不甘,质问他:“你打我?!当初要不是因为这个贱人……我的小三儿又怎么会死?!”
这些问题徐二老爷和二夫人已经问过无数遍了,人都已经死了,一直纠缠这些问题有什么意思?徐兆海不耐烦至极,他森然的盯了徐二老爷一眼,拔高了声音警告他:“父亲还在云南披挂上阵拼杀,家里娘也再三叮嘱了,那个丫头跟五皇子那边过从甚密……让我们都谨言慎行,干脆不要招惹他,你聋了吗?!”
第596章 机密
徐兆海这些天已经憋得够久了,他将对贺家、对女儿的际遇的愤怒全都发泄在了徐二老爷身上:“千叮咛万嘱咐,你还是不明白轻重!娘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便是妹夫们也比你要聪明知道事儿!”
说起这个,徐兆海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了:“小三儿死了,难道娘就开心了!?娘到底是她的祖母!我们也是她的伯父伯母!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出了,那自然还是家里更重要,一家子的前程呢,难道还比不过小三儿不成!?你没别的女儿了?你没儿子?!怎么你就抓着这件事不放了!?”
徐兆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又止不住的冷笑起来:“怪不得这么多年你在卫所当个指挥使,人人都出了头,唯有你最窝囊,但凡你本事一点儿,你也不至于过的这么垂头丧气的!”
徐二老爷已经被骂醒了,他攥着拳头冷冷的盯着自己的脚背,一句话也没说。
从小到大,分明同样都是母亲生下来的孩子,可是他就是不受母亲的喜欢,听说是因为他小时候到了两岁多还不大说话,背后许多人都说他怕是个哑巴,母亲一开始不以为意,等到后来逐渐发觉他的确是几棍子下去都打不出个屁来,便开始大发雷霆。
她倒是不曾对他做什么。
只是从此之后尽量减少见他的次数罢了,平时只是让人将他的起居记录在册,偶尔翻一翻。
奶娘和伺候他的人都察觉到了国公夫人对他的疏远和冷淡,一屋子的人都诚惶诚恐,跟伺候大哥那边的人的精气神都完全不同。
他五岁那年的时候,在大哥的十岁生辰上,有些紧张,开口说恭贺的话有些说不出口,国公夫人就面色瞬间冷淡,她不呵斥孩子,只是回头去寻他的奶娘和大丫头们,森然问他们:“谁把二少爷带上来的?!”
他从那之后就更怕母亲。
母亲在家中任何需要见客的场合也都不让他出面。
这个要面子要了一辈子的女人,这一生都不曾正眼看过他。
连带着他生的女儿,在国公夫人的眼里,也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