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椒盐小甜饼
“我没能查到他的身份。但在追查时,我无意打听到了一件旧事。”萧霁阖眼,终是将这对于折枝来说最为残忍的真相道出:“去岁暮春,谢大人曾于相府中去信。”
他将画卷收起,艰难启唇,念出信上字句——
“桑家女,三日后娶之。”
短短八字,字字锥心。
骗局,一直以来,皆是骗局。
身世是假,轿内的相逢与救赎是假,她竭力去偿还的亏欠也是假。
折枝再也忍耐不住,似幼时那般伏在萧霁肩上,恸哭失声。
她哭了许久,像是要将这些时日受过的委屈与欺骗一同化作泪水流淌干净。
萧霁一直安静地守着她。
直至小姑娘哭得嗓音嘶哑,渐渐哭不出声来,只能伏在他的怀里阖着杏花眸无声流泪。
当泪水浸透了他领口绣着的鹤羽时,谢钰踏进庭院。
枝叶繁茂的木芙蓉花树下,他苦寻数月的小姑娘伏在萧霁怀中。
萧霁的手停留在她的乌发上,温柔地轻轻抚过,低声唤她的小字。
穗穗。
青石桌上还放着两套杯盏,两碗热粥。
他们大抵已一同生活许久。
也许是画面太过讽刺,谢钰骤然低笑出声。
所有他以为的两情相许,缱绻情浓——
尽是骗局。
血气在胸腔中澎湃翻涌,谢钰取帕掩口,笑声低哑却犹未停歇。
鲜血浸透了雨过天青色的帕子,落满了小姑娘亲手所绣的竹枝。
-完-
第94章
◎这便是他期待已久的重逢。◎
春日中的宁和如镜面碎裂。
萧霁自椅上起身, 与他欠身致礼。
“谢大人。”
折枝回转过身来。
她的呼吸间仍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眼眶与鼻尖上亦是一片哭过后的薄红。
待看清谢钰后,她立时便咬着唇挡在萧霁身前, 那双素日里潋滟带笑的杏花眸此刻满是敌意。
“谢大人又想做什么!”
谢钰抬手重重摁住心口,触及那仍未弥合的旧伤,仿佛伤口撕裂的锐痛才能让他相信,自己仍在人间。
这便是他期待已久的重逢。
谢钰看着手中浸透了鲜血的帕子低笑出声, 眸色却愈发晦暗,似汹涌海潮次第凝结成冰。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小姑娘亲手所绣的竹叶, 复又低笑出声。
从一开始,便是骗局。
他早已知晓。
他将帕子徐徐叠好,收回袖袋中。再抬手时,长指上已握了一柄玄铁所制的匕首。
谢钰抬指褪开刀鞘,握着锋利的刀脊, 将刀柄递向折枝。
“杀了他, 我替你脱罪。”他看着折枝, 薄唇轻轻抬起, 如往日般温柔缱绻:“一切既往不咎。”
折枝抬眼,却以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他, 像是今日才真正与他相识。
“好。”
良久,折枝轻轻启唇。
她抬手, 自谢钰手中接过了那柄匕首。铁器特有的森凉质感顺着指尖攀援而上, 寒得令人心底发颤。
萧霁眸底的神色有一瞬的复杂,却终究只是淡淡垂眼, 并未退开半步。
风声潇潇走过庭院, 折枝忍住了指尖的颤抖, 骤然将刃尖抬起, 对准了谢钰的心口,冷声道:“这是我的院子!带着你的人出去!”
谢钰垂眼,看着抵在他心口处的刀刃。
寒芒如霜,令人想起程门关外无休无止的大雪。
“妹妹可真是让我失望。”
他轻哂,骤然抬手,握住了锋利的刀刃。
鲜血自指缝间滑落,迅速染红了折枝素白的手背。
折枝羽睫重重一颤,像是被烫痛那般松开了指尖。
谢钰随之松手,匕首坠在折枝身前的地面上,‘当啷’一声脆响。
“拿下。”谢钰冷声。
随行的暗卫一拥而上,将萧霁制住。
而谢钰亲自上前,冰冷的长指握住折枝纤细的手腕,强行将她往院门处拖去。
折枝骤然回过神来,挣扎着去掰他的手:“放开我!你凭什么带我走!”
谢钰充耳未闻。
她愈是挣扎,他的长指便扣得愈紧,握得她的皓腕上通红一片,隐隐有些发痛。
“院中之人统统押解回京。”谢钰冷声命令。
“是。”跟来的暗卫随之应声。
原本静谧的庭院中乱成一片。
暗卫们打翻了青石桌上搁着的温粥,踏碎了庭前新发的金盏花,像是鹰隼猎两只稚雀般抓住了听见响动慌忙打帘出来的半夏与紫珠。
原本慵懒趴在秋千上睡着的橘子也在混乱中受了惊吓,浑身的长毛蓬起,‘喵’地一声便扑上前来。柔软的小梅花里亮出利爪,抓扯着谢钰的衣袍。
谢钰冷冷垂眼,拎起橘子柔软的颈皮,丢进一旁的竹篓中,寒声道:“连这畜牲一同带回去。”
“是。”泠崖应声。
折枝气得说不出话来,张口便去咬谢钰死死拽着她的手。
齿尖还未触到他的手腕,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却是谢钰握着她的腰肢将她梏在怀中,大步往停在巷口的一辆轩车行去。
折枝又气又急,本就殷红的眼眶愈发通红一片:“谢大人凭什么这般拿人!折枝犯了什么王法!先生,半夏与紫珠又犯了什么王法!”
语声未落,谢钰已强行将她塞进车内,摁在冰凉的车壁上,眸色晦暗:“妹妹方才唤我什么?”
鲜血自他的掌心的伤口中涌出,顺着折枝的小臂滑落,烫得灼人。
折枝轻颤了一颤,但想起这些时日的欺骗算计愚弄,终是不甘示弱地抬眼看向他:“谢大人!离开盛京城是折枝一人所愿。谢大人若要迁怒,迁怒折枝一人便好,放过先生与半夏紫珠!”
谢钰强自压下喉头腥甜,眸色晦暗得不见半分光亮。
他单手握住小姑娘纤细的皓腕拉过头顶,扯落了她腰间系着的丝绦缚于其上,丝绦末端穿过车内镂空的纹饰,交错系于寒凉的车壁上,将人锁在玉白色的大迎枕上,无法逃离。
谢钰染着鲜血的长指骤然攥起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脸来与他对视。
“妹妹一直演得很好。”他的指尖划过她绯红的雪腮,略微加重了些力道,看着血迹晕开在她的莲脸上,语声嘶哑:“今日如此失态,是被揭破后恼羞成怒了?”
“不知被揭破后恼羞成怒的是谁!”折枝见他颠倒黑白,愈是恼怒,挣扎着去躲开他的手:“谢大人真以为自己是我哥哥吗?”
谢钰的攥着她下颌的长指骤然一紧:“你在说些什么?”
折枝看进他那双晦暗的漆眸中,一字一句地质问他:“真正的桑家子嗣,早已死在承业十三年!如今在我面前的你又是谁!难道是桑家子嗣的鬼魂吗!”
她的语声落下,轩车内静默了一瞬。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谢钰眸色晦暗,语声亦不似往日平静,似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这与谢大人何干?”折枝的贝齿在唇瓣上咬出浅浅的白印:“折枝即便是亏欠,也是亏欠真正的桑家子嗣,不是谢大人!如今既已将话挑明,还请大人放过折枝,往后各自相忘,免生憎恶。”
亏欠?相忘?憎恶?
他千里迢迢追到荆县,就是为了听见她从那双柔软红唇里吐出这等锋利字眼?
谢钰低笑出声,长指徐徐垂落,抵上她花枝般纤细的颈,慢慢摩挲过雪肤下淡青色的血脉:“是,我并非桑家子嗣。可妹妹的父母却害死了我双亲。这等血仇,难道不该在妹妹身上一一讨回?”
“谢大人还要骗折枝到何时?”折枝冷眼看着他:“谢大人是不是认为折枝的双亲已经身故,无法为自己辩驳。任大人说什么,折枝便都会相信?”
谢钰眸色晦暗,不再多言。
当信任分崩离析后,一切言语便尽数归于谎言。
他亦然。
折枝亦然。
“既然妹妹不信,便也罢了。”他收回长指,转而碾上她柔软的红唇,令那殷红上又渡上一层挥之不去的猩红血色,语声平静得令人胆寒:“至于桑家子嗣之事,是萧霁告诉你的,对吗?就在方才,我来的前一刻。”
折枝心底骤然一颤,立时便道:“与先生无关。”
她咬唇道:“是大人在别业中的庭院露出了破绽,折枝自己察觉的。”
“妹妹又在骗我。”谢钰冷哂,对车外厉声命令道:“泠崖,即刻启程回京!”
“是。”车辕上,泠崖随之应声。
银鞭挥舞下,快马轻车,往盛京城的方向驶去。
谢钰草草以白布裹上掌心伤口,便又挑起车帘,让折枝亲眼看着快马出了城门,看着城楼上写着荆县二字的牌匾渐渐远去,最后便高耸的城楼都消失在目力所及之处。
“如今已出了荆县的城门,妹妹也该断了离开的念想,安心随我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