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间人
她幼时在家中也跟父亲学过读书写字,到容才人身边,更是勤学苦练。
容才人说,自己本也目不识丁,却一直想要读书识字。后来做了才人,才终于有机会跟着宫中的女官们学一学,如今见她这般好学,很是欣慰。
那年,秋芜不过十岁,心里满满都是对容才人的感激。
数年后,容才人过世,她跪在才人的床前,指天发誓,定会照顾好九皇子。
当初种种,犹在眼前。秋芜忽然感到一阵愧疚,连鼻尖也跟着发酸。
“奴婢没能护好殿下,有愧于才人当初的嘱托。”
她说这话时,嗓音里带着压抑万分的哽咽。
元烨一听,立刻摇头:“不,秋芜姐姐,你将我护得很好!那时,要不是、要不是你带着我到东宫向太子哥哥叩头,我恐怕要慌得不成样子了。皇后厌恶我,若没有太子哥哥,我现在还不知会怎样。”
那时,宫变才过去几日,宫中便有传闻,元穆安杀了两个兄长不够,为了稳固地位,还要将剩下的几个弟弟一一除掉。
宫中人心惶惶,毓芳殿里更是愁云惨淡。
像是为了印证这些流言一般,接下来不过十日,元穆安又以雷霆手腕将四皇子和五皇子废为庶人,连同他们的母妃和背后的家族,也大受打击。
是秋芜说服元烨前往东宫,向元穆安叩头,委婉地表达兄弟之间的亲近之意。
随后的日子里,元穆安没再对其他兄弟动手,对他也一日好似一日,他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只是,他不知道,秋芜为了试探元穆安对他到底有没有除去之心,甚至将自己主动送到了元穆安的榻上。
谈起这些事,她不免有些怅然。
那个夜晚,她记得一清二楚。
清晖殿中,元穆安看着跪在地上的她,淡然道:“除夕那夜的事,我已查清,的确与你无关。你虽只是个宫女,到底算帮过我一回。过几日,我会将你调入东宫,做清晖殿的宫女。若你安分守己,伺候得好,过一两年,待我迎娶正妻,后宫充盈后,兴许也能给你一个名分。”
她跪在地上,说着惶恐之言,却并未答应,而是咬咬牙,大着胆子起身,主动与他亲近。
他没有拒绝。
在西梢间的那张卧榻上,她第一次体验男女□□。
浪潮过后,明明浑身酸痛,处处不适,她却仍旧强撑着精神向他告罪,称自己已向他奉献自己的一切,只是容才人对自己有恩,为报答恩情,恳求留在毓芳殿,继续照顾九皇子。
她想借着这话,一来证明自己的忠诚,连身子也毫无保留地交出去了;二来则要试探他对九皇子的态度。
若他同意她继续留在毓芳殿伺候九皇子,便表明他不会对九皇子做什么。
这样的心思,想来也瞒不过元穆安。
他看了她一会儿,轻笑一声,什么也没说便让她出去了。
回到毓芳殿后,她等了几日,没等来将她调至东宫的命令,便明白,他这是同意了,这才劝说元烨,主动到东宫给他叩头。
秋芜掩住眼底的情绪,冲元烨笑了笑,像小时候一般在他脑袋上轻轻抚了一下,道:“殿下,咱们不说这些了,好不好?您先前去北苑骑了马,这会儿还没更衣沐浴,奴婢还是先服侍您更衣吧。”
元烨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回来后,因担忧秋芜,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赶紧从榻上起来,伸开双臂,让秋芜替自己宽衣。
少年的身量略高半截,站立起来时,恰好将秋芜半包围住。
他调皮地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看着她行动不便的样子,又歪着头凑过去看她脸颊上的伤口。
她的皮肤白而细,十分匀停,宛若最上等的邢窑白瓷。
此刻,这尊白瓷上多了一道极细的暗红色伤口,看来突兀的同时,反多了几分别样的美感。
大约是他离得近,呼吸之间的热气悄悄洒在她的耳际,让那一处渐渐染上极淡的粉色,越发好看。
元烨呆了呆,想起她掩在衣领下淤伤,不禁指尖微动:“秋姐姐,我想看看你的伤。”
方才,周川来看诊时,并未当着他的面检查伤口。
秋芜一手拿着他的腰带,一手过去轻握住他的指尖,顺势后退半步,摇头道:“奴婢没事,殿下快去沐浴吧,奴婢这就让兰荟和竹韵进来伺候。”
她是掌事姑姑,平日做的事不多,伺候沐浴一向是这两个小丫头的事。
元烨点点头,收回手要进浴房,行到一半,又停下脚步,提醒她:“秋姐姐,你记得好好敷药。”
秋芜无奈地应了,转身出去,让两个小丫头进去。
待沐浴出来,她又伺候元烨用过晚膳,在外面走一会儿,看过小半个时辰的书。直到他困顿地熄灯睡下,留下两人在寝房中守夜,她才回到自己的屋里。
毓芳殿是未成年皇子们的居所,建制颇广,如今又只有一位皇子住着,有些空旷,秋芜是唯一一个掌事姑姑,元烨便干脆在西面空置的屋舍中拨了一处,给她一人住。
只是,才坐到妆台前,将周川给的药取出来,还未等敷上,门外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叩门声。
“秋芜姑姑,殿下有请,烦请跟奴婢走一趟。”
这声音,秋芜十分熟悉,是康成的干儿子海连,也是东宫的管事太监之一。
第7章 抹药
◎芜儿,你与屏中的秋草一样。◎
清宁殿里,谢皇后沐浴梳洗毕,坐到铜镜边,由着堂侄女谢颐清替她整理湿润的长发。
十九岁的少女,容貌昳丽,衣着素净,端庄温婉,一看便是大家闺秀。
她的十指洁白纤细,灵活地穿梭在乌黑的发丝间,仔细涂抹带着淡淡桂香的发油。
“也不知到底是宫中的水土养人,还是姑母天生丽质,这一头长发,顺滑如此,漆黑如墨,实在令人羡慕。”
谢颐清知道皇后今日情绪不佳,特意多说几句好话。
“哪有你说的这样好?前几日梳头时,才让人替我拔了几根白发呢,早已不年轻了。”谢皇后听她这样说,有些压抑的情绪才和缓下来,拍拍她的手,摇头道,“你这孩子,总是这般贴心。”
谢颐清低头,净手后拾起妆奁中的梳子,继续替她梳理。
“姑母是长辈,颐清理应用心侍奉。”
她在宫中已住了好几日,每日天不亮便来向皇后请安,服侍梳洗用膳,夜里又一直侍奉至皇后入睡,才会回到自己的屋中。
谢皇后想起白日发生的事,叹了口气,心怀愧疚,道:“佑儿如何了?白日,我见他被那太监皮开肉绽的模样吓坏了,哭了许久,嗓子都哑了,方才可睡着了?”
谢颐清安慰得握了握皇后的手,柔声答道:“姑母别担心,佑儿已睡着了。先前请奉御开了几副养嗓子的药,无碍的。”
“也是你表哥不好,对自己的亲表弟也这样严苛,明日起,还要让人来教他规矩呢。依我说,如今陛下也只在太液仙居,并不与咱们照面,阖宫上下,都越不过我去,何必拘着自家孩子?若将他拘狠了,到时我如何同你父亲交代?”
这些年,谢皇后在元烈面前不得宠爱,便越发看重自己的娘家。堂兄谢柘既是国舅,又是当初随元烈中兴大燕的元老重臣,在她眼里地位超然。
谢颐清替她将头发梳顺后,便放下梳子,接过宫女才送来的安神汤,奉到皇后的手中:“姑母不必担忧,佑儿入宫前,长居道观,无人管束,性子有些骄纵,父亲早交代过,在姑母这儿,绝不可再纵容他。太子表哥这样做,也是为佑儿好。”
谢皇后饮下安神汤,听她这样说,不由感叹:“四娘,你果然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难怪你父亲看重你。”
谢柘膝下四女,前三个都已出嫁,唯独四娘颐清,因两年多前,其母亲亡故,不得不守孝三年,三年期间,不得婚嫁。
她性情温柔,贤良淑慧,很得谢柘看重,谢皇后也早已在心中属意她做自己的儿媳。若非她母亲的缘故,只怕前年就要将婚事提上来了。
现下,只剩短短三五个月,就要出孝期了,谢皇后这才将兄妹两个接进宫中小住。
然而,谢颐清孝顺,虽住进了清宁殿,却仍坚持每日清晨服侍完皇后起床梳洗后,便一个人到佛堂中为亡母诵经祈福。
因此,住进来这些日子,她与元穆安竟是一次照面都不曾打过。
谢皇后想了想,又道:“四娘,过几日,你亲自往东宫走一趟,给你表哥请个安,也代我看看他近来在东宫是否一切都好。”
她想给谢颐清亲近元穆安的机会。
谢颐清听罢,并未露出欣喜的笑容,低头答应后,便扶着谢皇后到床边,看她睡下,吹熄蜡烛,转身出去了。
……
毓芳殿里,秋芜不得不叹一口气,重新盖上手中的药瓶,起身吹熄蜡烛,拉开门,一言不发地跟着海连走小径绕进御花园,往东宫行去。
这时候,她不大担心会被人发现。
毓芳殿的宫女们住在别处,入夜后若无急事,很少过来打扰她,而御花园中,一路自然都有康成安排。
她只是有些担心,白日在清宁殿贸然请他解围,是否惹了他不快,才会让他一天之内,第二次召她过去。
对她生气倒没什么,只恐迁怒元烨。
路上,她笑着问:“敢问海公公,殿下召我去时,可还说了别的话?”
海连是康成手把手教出来的,年纪虽小,却如猴一般精,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想问什么,遂转了转眼珠,道:“咱们可不敢乱说。殿下吩咐时,我正在殿外当差,是干爹命我来的,还嘱咐我慢些走,别累着秋芜姑姑。”
秋芜入宫也有近十个年头了,自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入了东宫,海连照常带她直奔清晖殿。
康成早已等在殿外,见她过来,立刻笑着指了指里头,带她进去:“秋芜姑姑来了,殿下正沐浴呢,想必这会儿已快好了,姑姑先歇一歇吧。”
他说完便转身退出去,连带着将门也严严实实阖上。
秋芜在偌大的后寝殿站了一会儿,正犹豫着是否要主动服侍元穆安沐浴,便见浴房的门已被打开。
一股潮湿的水汽争先恐后从门中溢出来。
元穆安就从那股水汽中缓步出来,身上只一件松垮的青色衣袍,挂在两边的肩上,随着走动的幅度上下翻飞,白日里束得一丝不苟的乌发也披散在脑后。
没了在人前的衣冠整肃、庄重端方,此刻的他看起来颇有几分纯粹的俊朗。
秋芜不再犹豫,当即取了架子上备好的巾帕,上前行过一礼后,便站到他的面前,擦拭他被水汽沾得湿润的脸庞、脖颈。
元穆安没有拒绝,站在铜镜边任由她手中的巾帕在自己脖颈上一点点按过去。
他身上的青袍未扣腰带,险险挂在身上,衣襟底下坚实有力的胸膛若隐若现。
秋芜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却仍旧忍不住脸颊泛红。
元穆安站得离她极近,身上的水汽没遮拦地盖到她身上,又为她蒙上一层柔光似的水雾。
他低头打量着她的模样,忽然一手捏住她拿着巾帕的手,另一只手则点在她的下巴处,将她的脸颊高高抬起。
从锁骨至脖颈、侧脸的线条顿时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眼前。
略有些粗糙的拇指从那道细如丝线的伤痕边缘轻轻抚过,引得她一阵战栗。
“别动。”元穆安冷眼看着她脸颊泛红的样子,轻声道,“知错了吗?”
白日在清宁殿,他当众问她,可有什么要分辩的,现下在自己的寝殿中,又问她是否知错。
秋芜被迫仰着脸颊,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轻轻“嗯”一声。
“错哪了?”
“奴婢是殿下的人,不该被旁人伤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