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蟹钳
整个县城只有两条主街道,虽然不大,但毕竟靠近京城,有些手头不算宽裕的旅客便在此歇脚,主街两侧尽是客邸驿铺,间或夹杂几间酒楼,灯笼一打,也有几分繁华,不像是会闹贼的样子。
走到前头的周迁回头道:“都说这里是小保康门呢!”
京城里头的保康门瓦子,接待着南来北往的官员和商贾,有着“沿城皆客店”的名声,热闹非凡。
闻予锦特意选了没有国公府徽记的马车,但寻常人家出门也找不出来这么威武的护卫,她倒是不害怕:“还有多久?”
周迁对答道:“就在这条接尾的东来客邸,姑娘且容小人禀报一番,也好叫郎主、郎君有个准备。”
……
周呈安这头确实没想到这个外甥女能亲自登门,连忙要起身换衣。
周家世代经商,到了他这一辈,也就他和妹妹两个孩子,妹妹比她小了将近十岁,自小如珠似玉般的养大,谁知嫁到京城后,年纪轻轻的就亡故了……一家人便把这份宠爱放到了外甥女身上。
但外甥女和家里并不亲厚,以至于前些日子收到外甥女的亲笔信后,他竟然怀疑是假的,这可是头一次收到她的信。
这回,竟然亲自来探望,怕不是自己听岔了吧?
一直到闻予锦进了客店,又来到他的近前。
十五岁的女郎已经梳了妇人发髻,面庞明丽眼神清澈,见了人略有些腼腆的笑着,这一笑又泄露出一丝稚气。
周呈安心里蓦地涌上一股酸楚,当年小妹出嫁他来京城送嫁,三日回门那天,妹妹就是这样笑的,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闻予锦是晚辈,舅舅摔断了腿还不能站起来,她率先行礼:“舅舅大安。”
她这一声叫的殷切,周呈安忽地红了眼眶:“棽棽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不讲道理,以他这个商户舅舅为耻的小女孩了,再细细端详她的面容,叹道:“像,太像了,跟你娘一模一样。”嘴巴和鼻子跟妹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有一双眼睛随了闻巍。
也就是这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眸,让小妹拒了家里头安排的亲事,带着十里红妆嫁到了京城。
罢了罢了,人都去了快十年了,还想这些做什么呢?
“好好的,怎么会遇到贼匪,早知如此,定然不给舅舅去信了。”闻予锦其实不擅长和陌生长辈打交道,只能先捡着客气的说,人总是要有些亲情牵绊的,侯府那边指望不上,好在还有个舅舅。
“哎?这说的叫什么话!”周呈安责备道:“收到你的信,舅舅高兴的紧,可惜准备的添妆都填了土匪头子了。”
闻予锦便道:“只要舅舅无事,那些身外之物填了便也填了。”她在乎钱财,但是总还有比钱财更重要的东西:“对了,我这次出城请了擅长骨科的黄老大夫一起,不如先给舅舅瞧瞧?”
这属实有心了,周呈安一时间感慨不已,上回他亲自来京城送年礼的时候,她九岁,明明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带来的东西,自己想要上前亲近,她又高傲的扬起头颅,那时候可不敢想外甥女会这般懂事。
闻予锦不知道他想了这么远,她就觉得有点挤。
这屋子已经是客店最大的房间了,但空间也有限,且一下子这么多人进来,顿时便有些塞不下了,黄老大夫进来之后,这种拥挤感更加明显,周呈安终于想起来:“瞧我这记性,先见见你表哥,仲磬。”
闻予锦便又福了福,只是考虑到愈发逼仄的空间,尚来不及寒暄便先退了出去。
周少珩也跟着出来了:“周少珩,行二,字仲磬。”
他穿着学子的圆领襕衫,身姿似青竹挺拔,声音清透如同灵璧磬石,属实当得起“仲磬”二字。
闻予锦只好再福身:“表哥万福。”
而后,竟再无别的话可诉说。
气氛就有些尴尬,好在里头黄老大夫诊治的也差不多了,房门一开,两人又迈步进去。
黄老大夫:“骨头接上后最忌讳挪动,我开一副促进愈合的方子慢慢吃着吧,好好将养着,别急着下地。”
“您老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闻予锦谢道,又吩咐菘蓝给车马钱。
而这厢,周呈安仍旧有些激动,拉着闻予锦说了好一番话,待到分开之时夜色已深,今夜,自然是不能回国公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黑请闭眼
第12章
陪着周呈安用了饭,又说了好一会子话,闻予锦才回到自己单开的房间休息。马车一路颠簸,她确实有些乏了,略略洗漱后便直接就寝。
没想到迅速入梦却又恍恍惚惚醒来,看着陌生的屋内轮廓,才恍然想起来正身在别处。
这客店的窗户临着街道,安静的夜里,梆子声一慢两快的敲了三声,伴随着打更人的“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一起传了进来,原来,已经是三更天了。
窗户半撑着,月光清淡,不算明亮。
她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关窗,正在这时,窗口忽然传来一声响动,她悚然而惊去摸枕头下的匕首,下一瞬便被人扣住了喉咙。
动作太快了!
她浑身一僵,那人高大的阴影已经覆了过来,她挣扎起来想要大叫,奈何来人将她卡得死死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的挣扎动静也越来越微弱,那双大手才缓缓松了一点儿力道,然而紧接又把她手中的匕首夺了过来并且反过来抵着她。
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好气啊!
那人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是个惯犯。
两人看上去靠的近,但男人始终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喉咙被松开的闻予锦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就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她就被这人掐死了,如果意念能杀人,她已经将这个人千刀万剐了,泛着森冷幽光的匕首抵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她却只能恶狠狠的盯着那人。
许是这目光太多强烈,那男人一抬头忽然对上了她的目光。
微弱的光线下,她如同一只炸毛的猫儿一般凶狠的盯着他,恨不得将他咬死,尚有些粗重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他又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四目相对,闻予锦心里一惊。
是他?
凌厉的轮廓和眉角,如野狼一般凶悍冰冷的眼神,就算看得不是十分清楚,她一眼也能认出是那天夜里被她撞到的人。
当时就应该给他撞死!
闻予锦收回目光,思绪渐渐回笼,那天晚上乌漆嘛黑的,她又易容成了小厮的模样,他应该认不出来自己,既然认不出来自己,他便不是来寻仇的;瞧他既要辖制自己又嫌弃自己的样子,定然也不是寻财寻色的;最后,他明明想让自己不喊不叫,却一言不发,反而是直接动手……
综合起来一看,可能是个心理有大病的哑巴!
他来干什么?
脑子有大病的疯批做起事来是不能用常理推断的,闻予锦的心里从最开始的惊吓、惊恐到后来的愤恨,转到了更大的惊恐。
男人看着她的神情变化,刚才不是还恨不得要死自己么?这会儿又知道害怕了?
难怪敢冲喜,果然是个脑子有病的。
月亮其实没有多大,客店门楼子上的灯笼的亮也有限,男人的目光幽深的如寒星点墨,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女人的目光好比受惊的小兽,如有外人,肯定觉得两人的形容诡异的很,弄不好还会发生某种不可描述的事情。
但实际上,两个人互看对方,都觉得对方脑子有病。
然而,这种诡异的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
街道上传来了马蹄声,听着人数还不少。
闻予锦去看那人,冷不防对上一个警告的眼神。
懂了,原来不是脑子有病,而是躲避追兵。
她被男人押解着来到窗口,顺势往下一看,来人擎着火把,看那盔甲袍子竟是皇城司的人,他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再看那男人,竟然堂而皇之的趟到了她的床上!
这是她的床!这人究竟想干嘛?
闻予锦睁大了眼睛,下一瞬就被男人直接拉上了床。
这客店小,每一间的格局也小,菘蓝两个连个打地铺的地方都没有,闻予锦这才叫她两个另外开了一间房。
现在却有些后悔这样的安排了。
于是,现在的情况成了闻予锦躺在外侧,男人躺在里侧握着匕首抵着她的后腰,虽然始终保持着距离,但两个人窝在一床被子里,只闻予锦露出个脑袋。
还好出门在外,她之前是和衣而睡,但即便是这样,也有些名节受损的样子,她不停的麻痹自己,别冲动,她是个要当寡妇的人,将来也不是不可以养几个小白脸儿……现在姑且当他是个老白脸儿吧。
虽然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但这人骨相不赖,长相应该不会差太多。
爹说了,心要大,格局要打开。
不就是个老男人么?
遇到狗咬人,不是急着咬回去,得先找大棒,要么不打要打必须一击命中。
一楼传来开门声,对话声夹杂着甲兵动作的声音,嘈嘈喁喁听不太清楚,闻予锦明确的感觉到身后的男人浑身紧绷起来,呼吸也压低了。
现在知道紧张了?
这人,就算不是神经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客店里亮起了灯,一楼二楼到他们所在的三楼。
皇城司的人把每一间客房都查了,房客们被吵醒一时间怨声载道,眼看就要查到闻予锦这一间,郑妈妈带着四名护卫挡在门口,隔壁的房间里头,周少珩也走了出来。
女子名节第一,表妹的命运已经够坎坷了,往后不能再有闪失。
皇城司领头的那个叫周继,见了四个佩刀护卫便知里头不是寻常可欺之辈,前头这位中年仆妇通身的气度也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于是,他略略放低了姿态:“皇城司都知周继奉命追查逃犯,还请行个方便。”
京城之中,没人不怕皇城司的,他们虽然品阶不高,但掌管着督察之责,尤其是督察百官之则。
是以,他不问对方身份,想来对方无论什么身份,知道了他们的来路,也该让路配合搜捕才是。
郑妈妈站直了身子,脸上带着镇定自若的笑容:“周都知有所不知,里头住的是我们梁国公府的内眷,年纪小,受不得惊吓,还请都知大人行个方便。”
十来个察子而已,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周继眯了迷眼:“原来是国公府的内眷,但皇命在身,恕我不能从命了!”
他心中冷笑,难怪怡然不惧,竟然是梁国公府上。
说完便要强硬的闯进去,但那四个护卫也不是吃素的,就横在门前,好像四座大山一般。
你要进去,得先搬山。
郑妈妈又道:“不知都知大人要搜查什么,但我们夫人年纪小胆子更小,若是真的受到了惊吓,我们老夫人可不会善罢甘休……”
周继听过梁国公夫人的悍名,但再凶悍也不过个女流,他一抬手,身后的禁军立即亮出兵刀,梁国公府的护卫这边也不甘示弱,眼看就要兵戎相见。
周少珩上前一步:“敢问这位大人要搜查这沿街的客店,可有搜查令?”
周继一愣:“你又是何人,竟敢阻拦本都知办事?”
这就是没有搜查令的意思了,那眼前这行径简直是私闯民店,这店家是可以去告他的!
郑妈妈顿时来了底气。
皇城司隶属于京城禁军之一,历来不受三衙辖制,本是由官家直接控制的监察机构,所谓的天子耳目不过如是,但本朝却不一样,官家已经登基三年,皇城司的虎纹鱼符却仍在太后娘娘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