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令杳
被称作六郎的男人垂眸半晌,随后笃定道:“日后与我?相伴一生之人。”
侍从有些错愕,“那老夫人和陛下那边可知?晓?”
他算是主子身边亲近的侍从了,可这么多年来极少看?到主子对哪家女子这样?亲近。怎的只不过出去一趟,抱回来一个满身血污的女子,就……这般了?
仔细想来,倒也有,但也只有从前陛下的那位侧妃罢了,他这样?的小侍从没资格瞧见贵人天颜。也不知?那位娘娘究竟是怎样?的好颜色,竟然能让陛下念念不忘。
良久,季长川道:“不必告知?老夫人,这些事,我?自?会安排好。”
侍从应声,下去带人熬药了。
他看?着侍从的背影,淡淡的烦躁终于升起。
压在心?头的事情?一瞬间多了太多,有那么一刻,他也觉得自?己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原来这种感觉是这样?难受,难怪当初的她会有着心?病,拼命想要逃离皇宫那个吃人的地方。
他看?着庭院种植的草木,繁茂的绿意深深刺着他的双目,
上?一回这样?难受得喘不过气来,是听?闻到她的死?讯。
百官都道燕珝因她有些疯魔了,日日待在灵堂不肯出来,不吃不喝,只饮酒。
可他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握着她求给燕珝,却不小心?掉到地上?弄脏了,最后才答应送给他的护身符,在院中独坐到天明。
第二日,还得如常地,装作正?常臣子的悲痛模样?,劝谏陛下从悲痛中走出来。
他是什么呢?他什么都不是。得知?她去的消息,他连悲伤,痛哭的资格都没有。他只是臣子,要做到臣子的本分。
他只能没了命地想要在龙泉山搜寻任何一点属于她的痕迹,哪怕只有一点踪影,他都不愿意相信那被南苑废墟深埋着的焦尸,是她。
她那样?鲜活,美丽。
他似乎当时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有可能是很久之前就知?晓,但是被他刻意地压在心?底,不敢有半分流露。
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呢?对她的妄念。
季长川站在庭院中,感受着阳光一点点洒在身上?。
初夏的日头不算太热,他穿着薄衫站在院中,脸颊被日光照得明晰。
干净澄澈,尤如朗玉润泽,风姿仪态皆是一等一的高?挑出众。俊逸中透出的文雅几乎很难让人将他与肃杀的黑骑卫联系起来。
可他的武艺确实不输于燕珝,付彻知?任何一人。
就是这样?的他,在背地里,不为人知?的贪欲妄念疯狂滋长,渐渐想要将其紧紧握住。
第一次见她,她蹲在树下,皱着眉头看?着散了一地的点心?,将那些并不算美味的糕点当作珍宝般捧起,送给路过的虫蚁和鸟儿?吃。
看?到他来,像只受惊的小鹿,水润润的眸光在他身上?停留半刻,柔着声音,行着有些生疏的礼。
她说,多谢大人解围。
季长川看?着她,只是笑。
他送她回去,她丝毫不带戒心?,好像他方才救了他们,就值得全然托付信赖般,将自?己的事情?全盘托出。
不过片刻,就将他当成了至亲好友。
季长川看?着她的侧脸,愣了愣神。
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想法,第二日特意去地早了些,同她一道去燕珝养伤处。
那时他只觉得,她笑起来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好看?。
日积月累,他也不记得自?己何时,竟然对她生出不可多得的贪念。她在他身上?停留的每一个眼神,都让他万分珍惜留恋。
可她是燕珝的人。季长川一遍遍告诫自?己,她也很爱他。他们很相爱。
他与燕珝,是彼此最忠诚的伙伴。
他绝不能对阿枝生出半分妄念。
季长川至今还记得,当初刚想要远离二人时,就被敏感的她察觉了。
可笑她在感情?上?迟钝,这方面?却敏锐得不行。她特地找到他,在树下,微风拂动的时候,轻声道:“季公子,郎君有时候说话是不好听?,你莫要太介意。”
季长川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芸娘以为,我?是因为……”
阿枝本就想着帮二人说情?,嗓音低了些,“我?知?道你们近日忙碌,心?中肯定是……有别的谋算的。我?什么都不懂,不给你们拖后腿便好了,郎君如今需要季公子,公子若有什么不满,自?可像我?发泄,莫要远了公子。”
她眨着眼。
“莫看?郎君面?冷,其实心?里也挺孤单的,”她道:“他是真的将季公子当作自?己的好友,如今……也只有季公子一个好友了。”
她是真的以为燕珝只有他,季长川看?着她单纯毫不设防的侧脸,白皙纯净的脸颊被树荫打上?阴影,鬼使神差地点头。
“好,芸娘这般,我?必不会再如此。”
阿枝上?扬着唇角,重重点头。
“我?也是将季公子当好友的!”
好友么,季长川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可他不想当好友。他掩盖住眸中的黯然,点头回应。
好在他在她那里,也有独一无二之处。
燕珝唤她阿枝,茯苓和小顺子叫她娘子,永兴寺的僧人们称她施主。
她是他一个人的芸娘。
这是独属于他一人的称呼。
季长川仰头,看?着倾洒下来,渐渐带上?热意的阳光,一如他现在滚烫的心?。
日后便好了,没有什么阿枝,没有李芸。
只有云烟,他的云娘。
她在燕珝那里不快乐,他会给她快乐,给她所有想要的东西。
包括燕珝给不了她的自?由。
季长川攥紧拳头,朝着暗处走去。
在她伤好之前,还得在此处多待阵子。
伤养了几日,云烟身上?的那些擦伤结了痂,行动自?如。只是额角处的伤痕有些吓人,她看?着铜镜,镜中的女子让她有些不相信是自?己,好生瞧了一番。
“看?什么呢,”季长川端着铜盆进来,干净的帕子粘湿,递给她,“这么入神。擦擦脸罢。”
云烟有些羞于道出自?己是在看?她的好颜色,低头接过帕子,又对着铜镜擦了擦脸颊。
这几日,她也知?晓了许多事。
她不同于这里的秦人,是原本的北凉,如今的凉州人士。因着当年战乱,独身一人来到大秦国土,正?好遇见了来此处办理?公务的六郎。
六郎家中算是富裕,在朝中任职。听?他讲,在京城衙门处做事,也算是个领头的,有些权柄,还能常常出差办公务。二人就是如此相识。
云烟与他相处之下有了感情?,二人定了终身。只是季家也算富裕人家,不是很愿意接受一个北凉人。云烟听?到这里,垂着脑袋。
“……你家人,不喜欢我?吗?”
六郎见状,拍了拍她的脑袋。
“想什么呢,你是与我?成亲,并非与我?家人成亲,我?喜欢你便够了。”
许是说得多了,季长川如今也能坦然地将自?己所想都告诉她。云烟显然很吃这一套,对他这样?直白的流露接受得很快。
半晌,点头,“那可还有转机?若你家人愿意接受我?,我?也可以……”
“不需要你再牺牲什么了,”季长川垂眸看?着她,将她手中的帕子接过,为她轻轻一点点擦拭着她额角的伤痕边缘,“你开心?自?在就好,日子总归是我?们的。”
云烟沉吟一瞬,旋即想开。
“你说的也有理?!”
她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有着隐隐的不安与害怕,好在每回她有些惊慌想要流泪的时候,季长川就会及时出现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云烟总是悬着的心?渐渐因为他安定许多。
擦了脸,没一会儿?,便听?门外的季春出声道:“郎君,有个女子求见,说什么……她是茯苓,说郎君听?到就知?晓了。”
云烟还没回过神来,便见眼前的男人脸色变了变,“我?知?晓了,你且先去。”
他身边常跟着,见过阿枝茯苓几人的侍从都被他找理?由遣回了京城,这些都是新调来的,伺候他不久,还带着些莽撞。
她看?着他,“怎么了?茯苓,这个名?字……好熟悉。”
她嫣红的唇开合,像是在思?索什么。皱着眉,头又有些隐隐发疼。
季长川道:“没有谁,你别多想。大夫说了让你不要太常烦忧,对伤不好。日后还想如此头疼么?”
云烟摇摇头,“罢了,总之是你的公务,我?不多想了,你放心?罢。”
她晃晃脑袋,像是要将自?己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摇晃出去,看?着季长川轻声抚慰几句后出了房门,她才觉得有些泄气。
很怪,很奇怪。
明明六郎哪哪都好,哪哪都贴心?,说话也一句句好像都熨帖到了她心?上?,可她还是觉得……不太适应这种亲昵。
她好像……云烟摸摸自?己的心?跳,她不记得自?己是否对人动心?过,却在面?对着他时,即使觉得舒心?,也没有心?动的感觉。
云烟看?着自?己手上?点点细小几乎微不可察的针孔,叹口气。
罢了,不多想了。可能是因为她忘记了太多事,面?对自?家郎君也像面?对陌生人一般。
他已经?很好了,她还是不要再多想,添麻烦才对。
他真是很好很好的人啊。云烟转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下意识又摸了摸额角的伤。
别多想了,她告诉自?己,头痛可难受了。
茯苓站在季长川身前,终于忍不住落下眼泪。
“季大人,救救我?家娘子,救救她罢……”
看?着季长川眼中毫不掩饰的诧色,她只能哽咽。
“你们不是……”季长川眼眶微红,“我?还真当娘娘与你都葬身火海,怎会出现在这里?”
茯苓忍着伤痛,只好道出实情?。
她瞧着很是憔悴,想来多日不得好好休息了。她也不可能睡着,娘子那样?体?弱,又有忧思?,若出了变故……她不敢想。
“先坐吧。”季长川指指桌边的红木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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