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沐梓
在公爵即将迎来他四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扎克罗决定为他的花园扩建一条宫殿长?廊。他召集了鸢尾公馆里的艺术家们来为长?廊增光添彩,整条长?廊的设计,长?廊外围的浮雕,长?廊两面的装饰……这是一桩大?工程,里昂接到的工作是完成长?廊尽头最中间那面墙上的壁画。
这项工程有许多人参与,包括杜德的许多其?他画家,所有人都这知道这幅画很?重要,因此?这段时间画室里的气氛也格外紧张。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消息,他们猜里昂会为完成这幅画找个帮手,人人都想成为那个被选中的幸运儿,他们开始尽力想在里昂面前做出一些表现,目前来看最有希望被选中的学生有很?多,而温芙则是最没希望的那个。
三年了,她?依然周而复始地在做那些重复而又?枯燥的练习。她?用一整年时间来画公馆里的雕像,到了第二年,里昂则让她?临摹了一整年的画稿,第三年春天,她?才?开始被允许进?行一些属于自己的创作。
有一天下午,温芙正站在里昂的办公室前。她?要提前把今天的练习放在他的工作台上。这段时间他正忙着构思长?廊上的壁画,除了每天早上来画室上课,其?余大?部分时间都不在画室。
温芙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她?每天照例完成练习,然后在天黑前将那些画稿送到他的工作台上,接着结束这一天。
她?有时候会怀疑里昂是否看过她?的那些画,因为第二天去的时候,它们都原封不动地被堆在工作台的一角,看上去毫无修改过的痕迹。每当这时,她?会忽然有些理解过去伊登画室里的那些学生,任何一个人日复一日地做着只有自己看得见的重复性工作,都会感到迷茫。
今天她?结束得有些早了,下午三点的画室空无一人,她?走?到里昂的办公室门口,习惯性地推门走?了进?去,刚一抬头,里面便传出一声低吼:“滚出去——”
温芙愣了一下,立刻低头从房间里退了出来,并且随手带上了门。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眨了眨眼,难得露出些怔忪而不知所措的神色。正当她?看着手里的画稿,犹豫要不要明天早上再来的时候,里昂推开门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衣袍,一头金色的长?发披散着,苍白而又?漂亮的面容上还透着一点潮红,像是刚刚晨起,显露出私下少见的慵懒随性。不过他的神情却还是阴沉沉的,面上是显而易见的不快:“看来没人教过你敲门这种基本礼仪。”
“我很?抱歉,下次不会了。”温芙低着头迅速认错,并不辩驳。
不知是不是她?认错的速度太快,里昂难得停顿了一会儿才?不耐烦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温芙将手里的画稿交给?他,她?原本以为他接过画稿后会很?快将自己打发走?,但没想到里昂竟然就这样站在门口低头翻看起来。这让温芙有些不自在,她?木着脸,尽量将目光集中在他手里的画稿上,可?又?不自觉地开始走?神。
刚才?推门进?去时太过突然,她?没看清屋里另一个人的脸,她?甚至不太确定对方是男是女……
“你在想什么?”里昂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没什么先生。”温芙立刻面无表情地说。
里昂盯着她?唇角扯出一个凉薄的笑,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与她?继续纠缠下去:“你今天送来的画稿比平时少了一张。”
温芙一顿,她?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自己平时会交多少张画稿。
“对不起,我保证明天会补上。”她?今天第二次向他道歉。
里昂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像是在判断她?究竟是不是为自己找了个借口。他一向知道她?并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么乖巧,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认错大?会的话?,她?每次说对不起时的真挚表现起码能拿到前三名。
但是最后,他还是松口道:“你走?吧。”
他没有叮嘱她?不要将刚刚她?撞见的那一幕说出去,温芙不确定他是因为并不在意,还是因为他确信在这里她?并没有可?以分享这件事情的对象。不过,在离开前,他又?忽然叫住了她?:“对了,你刚才?叫我什么?”
温芙叫他的问题问懵了,片刻后才?不确定地回答道:“……里昂先生?”
“先生?”里昂盯着她?将这个称呼重复了一遍,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声。
温芙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但里昂并没有再说什么,他拿着她?的画稿回到他的办公室,随后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几天后,温芙才?知道那天在画室里的另一个人是谁。
当初里昂来到杜德就是因为陷入了与费文殿下的同性绯闻中,似乎有意为了洗清这个污名,他每次出入舞会,身旁的女伴都不尽相?同。温芙有时也会在画室撞见这些姑娘出入他的办公室,她?们的身份不一而是,有些是磨坊主的女儿,有些是人偶剧的女演员,最近频频在画室出现的是已故男爵吉尔莫·哈珀的妻子?瓦罗娜。
瓦罗娜十六岁就嫁给?了她?的丈夫,但是很?快她?的丈夫就过世了,她?伤心了没多久就发现死了丈夫的好处——她?成了一个有钱的年轻寡妇。虽然和?不同的男人约会为她?带来了一点不太好听的名声,但是和?自由?相?比这实在不算什么。
瓦罗娜性情活泼,活跃于各种上流社交圈的舞会和?下午茶聚会,最近这段时间她?开始和?里昂成双入对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听说她?想让里昂为她?画一幅画,不过里昂已经许多年没有再画过单人的肖像画,因此?拒绝了这个请求。瓦罗娜于是退而求其?次,她?希望由?画室的学生来为她?画这幅画。大?约是情人的甜言蜜语叫人难以拒绝,里昂最后为她?推荐了温芙:“同为女性或许她?能更好地发现您的美。”
他的决定令所有人都感到吃惊,但温芙怀疑这单委托是一笔迟来的封口费。
不过没多久,她?的这种疑虑就被打消了,因为瓦罗娜辞退了她?,那位年轻的夫人提出想要由?画室的阿尔贝利来为她?画画。
“为什么?”里昂问道。
瓦罗娜:“因为我听说阿尔贝利才?是你画室里画得最好的那个学生。”
里昂蹙起了眉头:“是谁告诉你的?”
“不需要谁来特意告诉我,”瓦罗娜说,“我听说那个叫做温芙的学生甚至才?开始接触油彩。”
委托人的要求总是第一位的。
“好吧,但愿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里昂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冷淡,不过以他一向独断专行的性格来看,或许是因为瓦罗娜拒绝了他的安排而使他感到不快。但这个发现使瓦罗娜感到得意,她?故意朝他靠了上去,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你生气是因为要别的男人来为我画像吗?”
里昂匪夷所思地瞥了她?一眼,像是搞不懂女人奇怪的想法?。
温芙是在当天晚上得知的这个消息,傍晚她?照常走?进?里昂的办公室将今天的作业交给?他,里昂接过以后随口告诉了她?这件事情。
如果说这个消息对她?而言毫无打击是不可?能的,毕竟这算得上是她?接到的第一份正式委托。不过才?短短几天,就被委托人换掉了。
里昂注意到她?的神情之后,短暂地顿了一顿:“瓦罗娜提出换人的原因和?你无关,这是她?的损失并不是你的。”
这算是温芙来到画室后他第一次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倒是叫她?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他又?重新低下头,变回了那个冷酷又?刻薄的男人:“出去把门带上,你可?以走?了。”
第31章
第二天,瓦罗娜换掉了温芙这件事情不知怎么就在画室里传开了。
温芙走进画室就看见了其他人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对此她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并?不感到羞恼。
不过瓦罗娜说的没错,阿尔贝利确实算得上画室最得里昂重用的学生,他出生于一个落魄的贵族家庭,很早就被父亲送到画室学画,受到了很好的教育熏陶,对宫廷的礼仪也更游刃有余,每当里昂受邀前往蔷薇花园工作?,通常会选择带上他。
这原本应该是个不大不小的插曲,不过不久之后?,瓦罗娜开始和阿尔贝利成双入对地出现在了各个场合。两个人行为高调,很快引来其他人的议论。老师和学生成为同一个女人的裙下之臣,这使得外界议论起了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
这天早上,温芙来到画室,刚一开门就发现里面?的气氛有些奇怪。画室里安静极了,所有人看起来都认真地坐在画板前工作?,但似乎又没有一个人的心思真正在自?己?的画布上。
里昂办公室的门关着,温芙走到自?己?的画架旁,坐下前瞥了眼一旁穆勒的画布,他刚刚为他的模特画上了第六根手指。
“发生了什么?”温芙小声地问。
穆勒看了眼紧闭的办公室大门,也同样小声地告诉她:“瓦罗娜夫人来了。”
温芙瞬间了然。
没等她坐下来,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里面?传来瓦罗娜夫人的声音,她怒气冲冲地喊道?:“好吧,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你等着瞧吧,没有人能这么对我!”
门板拍在墙上,又瞬间回?弹发出巨大的响声,外面?的学生都惊呆了。很快瓦罗娜从办公室里出来,她有一头棕色的长发,肤色雪白,如同牛奶凝成的皮肤包裹着骨肉,看上去娇俏可人,有种介于天真与成熟之间的迷人风情。此刻她的脸颊通红,这叫她看起来更加生气勃勃。
所有人都迅速低下头,假装在专心工作?。只有温芙还没来得及坐下去,她突兀地站在一排画架中间,猝不及防地和这位年轻的夫人打了个照面?。
瓦罗娜像是刚刚才意识到外面?还有其他人,从小到大严格的教养使她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勉强使自?己?看起来不显得太过失态。她像只高傲的孔雀那样昂起头,用手里的扇子指着温芙说:“你——送我下楼。”
男爵府的马车不被允许停在楼下,在进入画室之后?,她的仆人们也都等在了外面?。
温芙愣了一愣,她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点名。
“她是我的学生,不是服侍你的下人。”里昂从办公室走出来,他语气冷淡地对瓦罗娜说。
瓦罗娜没想到他会当众叫自?己?下不来台,这使得她的脸色一时间又变得难看了起来。好在阿尔贝利今天也来了画室,他站起来彬彬有礼地将手臂递到瓦罗娜面?前:“让我送您出去吧,这是我的荣幸。”
画室里的其他人整齐划一地看向一旁的里昂,但很可惜,里昂对此毫无反应。
瓦罗娜委屈又愤懑地冷哼了一声,随后?挽上了阿尔贝利的手臂离开了画室。
温芙坐在窗边朝楼下看去,很快就看见阿尔贝利携着瓦罗娜的身影出现在一楼。他们两个朝庭院走去,分别时瓦罗娜神情还有些负气,这叫她甚至没有朝身旁的年轻人道?别就气冲冲地登上了马车。阿尔贝利站在原地目送男爵府的马车离开之后?,才转过身又向画室走来。
温芙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随后?收回?了目光。
几天后?,瓦罗娜又一次出现在了画室。温芙到的时候,阿尔贝利正和她坐在画室的沙发上旁若无人地调情。他们看起来很相配,在看见她出现时,瓦罗娜脸上有明显被打扰的不悦。
倒是阿尔贝利在看见她之后?,抬头和她打了个招呼。温芙和他点点头,虽然两人在同一个画室学画,但是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过什么交流。阿尔贝利是个高傲的年轻人,尽管他很少表现出来,但温芙看得出他并?不喜欢和平民打交道?,这几乎是这些贵族的通病了,即使他的家族早已落魄。
“你能为我泡杯茶吗?”瓦罗娜对温芙说道?。
她的语气里带着些天然的颐指气使,温芙知道?她只是想要把自?己?支走,事?实上就算她不这么说,温芙也打算找个借口离开。
她有意在茶水间磨蹭了一会儿?,中途穆勒来了一趟,看来其他学生已经陆续到了。于是等时间差不多?以后?,温芙才端着茶杯回?到了画室。
里昂已经坐在了办公室里,瓦罗娜也在里面?。当里昂看到温芙端着热茶进来时,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我不知道?画室什么时候给?你提供了这份工作?,我每个月要额外给?你一份工钱吗?”
温芙已经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因此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瓦罗娜听出了他话里的不高兴,她从温芙手里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娇嗔道?:“我有时候简直分不清你是因为心疼你的学生还是因为单纯的没有礼貌。”
“你今天又来干什么?”里昂冷淡地问。
“哦亲爱的,你难道?还在为前几天的事?情生气吗?”瓦罗娜撒娇道?,“别这样,让我们忘记那天的那些气话。”
温芙没兴趣继续往下听,她转身正准备离开,可是当她刚刚转身走出办公室,身后?忽然传来茶杯落地的声音——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温芙闻声回?头,就看见刚刚还好端端坐在椅子上的女人,突然间脸色苍白地倒在了地上。她双眼紧闭,一手扼住喉咙,口中发出微弱的□□……
里昂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他神情错愕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反应过来。
办公室的门开着,外面?的其他人听见动静跑了进来。阿尔贝利冲在最前头,他一眼看到了屋子里的境况,满脸焦急地抱住了躺在地上的瓦罗娜,随后?怒不可遏地朝着温芙吼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让她喝了什么?”
面?对阿尔贝利的质问,温芙短暂地愣了一下。
不过因为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四?周乱糟糟的,学生们六神无主地站在原地,好在还有人及时反应过来跑去通知公馆的仆人,让他们尽快带医生来这儿?。阿尔贝利抱起躺在地上的女人,想要先?将她送到休息室去。
但温芙突然大步走到阿尔贝利身旁,拦住了他的去路。
“把她交给?我。”温芙不容置喙地说,“去准备一点盐水。”
她在画室时向来沉默寡言,以至于当她这样做时,阿尔贝利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她已经伸手将那个可怜的女人接了过来,并?重新放回?了地上。
“你要干什么?”阿尔贝利震惊地想要将人从她手里抢回?来,但是里昂按住了他的肩膀:“照她说的,去准备一点盐水。”
他看起来严肃极了,漂亮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不过相比于其他手足无措的学生,他好歹还保持着一丝冷静。
在这间画室里,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阿尔贝利即使不愿意,但还是不甘心地离开办公室命令仆人去准备盐水。
温芙让所有人围在附近的学生退开几步,随后?果断地捏住了瓦罗娜的下巴,撬开了她的嘴。她将手指伸进去压住了她的舌根,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审讯犯人的行刑者,虚弱的女人挣扎起来,可是很快就被镇压了。温芙在酒馆见过不少喝多?了的酒鬼,也在乡下见过很多?吃坏肚子的病人,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瓦罗娜痛苦地挥舞着双手想要将身前的人推开,但是温芙冷酷地压制住她的动作?,并?且钳住了她的下颚不让她咬伤自?己?。
很快,女人的喉咙缩紧,紧接着狼狈地吐了出来。
当她吐出来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半步。
瓦罗娜虚弱地睁开眼睛,因为痛苦眼里溢满了泪水,这本该是一副楚楚可怜的美人模样,但因为她刚刚吐出来的东西此刻还沾在她美丽裙摆上,而使场面?有些难堪。
被这么多?人当众围观丑态的打击似乎比死还要令她感到难受,也令她挣扎得更加厉害。
“按住她!”温芙低声喝道?。
几个学生一愣,下意识听话地上前按住了不断挣扎的女人,温芙不顾手上的秽物,在男爵夫人看上去像是要杀了她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将手指又一次往对方的舌根上压了下去。
等医生终于赶到的时候,瓦罗娜已经被灌下了一碗盐水,这时她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几个人合力将她搬到了休息室,从房间里被抬出去的时候,瓦罗娜抬手攥住了侍卫的衣服。
因为呕吐,她的声音嘶哑的像是用砂纸磨过,她用最后?一点力气对他说道?:“把她抓起来!”她怨恨地瞪着站在屋里的温芙,发誓一般说道?:“我要她上绞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