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
白玉安这站了大半夜,回去就病了,第二日却依旧带病上值,底下的官员窃窃私语,皆道是这白编修一根筋的不懂变通,白白长了副好皮囊。
小皇帝刚登基不过一年,宫里头掌权的除了韦太后就是沈首辅。
给太后修建温泉别宫这事,上头沈首辅都没反对,白玉安一个小小的编修竟跑去面圣,这不是打了太后脸么?
又还有前段时间拒绝佳宁郡主之事,那可是太后的亲侄女,多少人想巴结上的关系,人竟给拒了,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聪明过了头。
如今这白玉安被拦在殿门外也不稀奇,让他进去才叫稀奇了。
接着朝中平静也不过两三日,紧接着便出了大事。
内阁下旨竟以叛国罪抓了以王太傅为首的几个老臣,特命了沈珏为主审,又让都察院联合大理寺协同办理此案。
连王太傅这样的老臣都遭了殃,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但小皇帝不过才九岁,如今执掌朝廷的便是内阁首辅沈珏,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王太傅身为内阁次辅,政见与沈首辅处处相驳,甚至于曾在朝堂上争锋相对过,这番被清算,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起来这事更是莫名有些荒唐,起因便是一个小太监去给皇帝告状,说这王太傅目无君上,有叛国之心,恐与边国勾结。
这番查下去,原竟是王太傅在见过圣上后,就对身边人说道:“皇上如此不理朝政,将来怎能治理国家,北方蛮人虎视眈眈,我看要让他们打进了京城,他才能清醒!”
这话恰好又被路过的太监听见,转头就去说到了皇帝耳边。
圣上贪玩不爱上朝是下头官员都知道的,圣上的那些恶劣习性,也大多是幼年时在韦太后身边养成的。
本来皇子两岁便该离开母亲跟着老师学习,可当时的韦皇后爱子心切,时常替着告假,先皇也只此一个儿子也都顺着。
即便跟着先生读书,韦皇后也是陪在旁边,硬生生给拖到了七岁才完全放手。
偏偏先帝又去的早,在小皇帝八岁时就走了,顽劣太子一下子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帝,习性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听说平日里常在行宫里和太监们嬉闹,韦太后也纵着不管教,要不是有沈首辅压着,朝廷不知成了什么样子了。
王太傅身为先帝老臣,又是严肃出了名的,也不知当时是何场景,竟能让王太傅气得骂这话,虽是有些不敬,但也不至于勾结叛国。
此举或许更是沈珏为了清退王太傅一党的老臣罢了。
王太傅被斗下去,内阁中就沈珏一人独大,再无人与他抗衡了。
下了朝,礼部郎中高寒看准时间,走到了沈珏身边,鞠了一躬才道:“沈首辅,我老师是冤枉的,还望沈首辅明查。”
高寒是昌平伯爵府次子,与白玉安同是王太傅的门生,做事历来谨慎,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在这个地方拦沈珏了。
沈珏负手,本不欲去理会,可他看着这高寒一脸挂心的样子,想到与伯爵府还有些交情。
这高寒官场上混迹了些年,应该也懂些人情世故,权力争斗,怎如此愚蠢,竟到他这处求情了。
他想着脚步就一顿,冷眼看着高寒道:“王太傅之事,我自会公正,你切勿再问。”
高寒听着沈珏冷淡的回答,还是硬着头皮请求道:“老师的年纪已大,那些刑狱怕受不住…”
“还请沈首辅手下留情……”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不简单,面前的沈珏或许就是那幕后的推手,可一想到老师接下来的牢狱之灾,他还是鼓起勇气来进言。
沈珏的眉目间已微微有了些不耐烦,眼神压迫下来,让高寒的脊柱不由又弯了弯:“王太傅是老臣,圣上心中自然有数,你这会在这儿拦我,是觉得我不会秉公执法?”
高寒身体一顿,冷汗涔涔冒下来,连忙对着沈珏拱手:“下官绝无这样的意思,还请沈首辅明鉴!”
沈珏就冷冷一声:“你是王太傅门生,还是多考虑下自己吧。“
沈珏冷言留这一句,拂袖而去。
高寒愣在原地,暗想这把火难道也要烧到自己身上不成。
他一时有些戚戚颓败,忽的他又一震,喃喃道:“清溪是也老师得意门生,之前又得罪过太后……”
清溪是白玉安的字,高寒虽大了白玉安几岁,但两人许同是王太傅门生,话便投机许多,便常一起相聚。
白玉安对于高寒来说,既是知己,也是自己一直照顾的兄弟。
之后不过过了两天,高寒的话就一语成谶,白玉安作为王太傅最得意的门生,也被牵连了进去,当天就将人押去了监察院审了。
想起白玉安当初刚中探花时,京城内外春风得意,想要巴结拉拢的王公贵胄不知凡几,谁能想得到当初意气风发的探花郎,不过一朝一夕之间,就沦为了如今的阶下囚。
朝廷众臣一时戚戚,又唯恐这场洪水殃及了自己,皆是闭口不谈。
只是那牢狱里审人的手段残酷,也不知那风光霁月的白衣探花郎,能不能受得住了。
且沈珏为主审,历来不留情面的主,怕是凶多吉少了。
白玉安被押走的那天,沈珏就负手站在不远处。
看着那清隽身影被压弯了背脊,在冷簌寒冬里分外渺小。
他有些期待再次的见面。
第5章 受刑
白玉安被押去了督查院监,公服褪去,已然换上了脏污不堪的囚服。
两个狱吏上前给白玉安加了镣铐,一个狱吏看白玉安一身白净的细皮嫩肉,忍不住在她脸上掐了一把。
他对着身边的人打趣:“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一个个长了个小白脸,难怪那些千金小姐喜欢。”
另一人一把把白玉安推到牢房内,一边锁着锁链回道:“呸,小白脸有什么用,咱们王司狱手下,没几个能受得住。”
白玉安沉默不语,只退到角落里蜷缩起来。
过了两日,沈珏从皇帝那里走了出来,走到都察院,两名御史早已等候,见了沈珏,连忙将案卷呈上去道:“沈首辅,这是王太傅一事的卷书,请大人过目。”
沈珏靠在都察院大堂内上首的椅子上,随意将文书翻了翻,就放到了左督查御史崔任手上:“再审。”
崔任看了看手上的卷书,又屏退了四周才走到沈珏的面前问:“沈首辅是何意?”
沈珏历来是喜怒不形于色,听罢也只是淡淡一笑道:“怎么了?”
崔任便道:“王太傅那里审了几日了,您是知道的,家也搜了,就连老家的宅子都搜过了,府里边的下人一个个挨着问,哪怕找着了一丁点与敌国来往的消息我们也好做些。”
他靠近了沈珏,观察着沈珏脸上淡淡的神色,声音压得更低:“我们这边找不出证据,沈首辅要如何做,不如明示?”
这场祸事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党派之争,王太傅着了套没法子,他现在也只能站在沈珏这边,毕竟这件事最终怎么样,全看沈珏在皇帝那怎么说了。
不过以小皇帝那习性,几乎完全被沈珏捏在手中,还不是由沈珏说了算。
沈珏淡笑一声,修长手指扣在梨花桌案上,眉目微微一挑:“崔大人不若再审审?”
崔任一愣,也揣测不出沈珏究竟什么心思,只好一口应了。
沈珏又沉下眉看着桌上缭缭的青烟,淡淡道:“白玉安那边现在可招了?”
崔任听见就忙招了一个司狱过来说话。
那司狱过来作了礼就道:“回沈首辅,那位白编修自入狱后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每日只喝了几口白粥,问他话也闭口不答,我和手底下两个狱吏常用刑具都用了,白编修还是闭口不谈王太傅。”
崔任在一旁听罢倒有些唏嘘:“没想到白编修这样一个文弱书生,竟能扛得住司狱的手段。”
他看向沈珏:“这白编修有些血性,想让他指认自己的老师,怕是不可能。”
其实崔任倒有些同情这白玉安,王太傅那么多学生,怎么偏偏是白玉安入了牢狱。
明眼人都清楚,不过是韦太后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这白玉安这次要能从这里走出去,少说脱层皮,大了说跟王太傅同罪都有可能。
沈珏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站了会儿才淡淡道:“先进去看看他。”
此时的白玉安已不再有那日保和殿外的清正模样了,瘦弱的身体上布满了红色的鞭痕,蜷缩在发臭的草床边一动不动。
沈珏皱眉,周身有些冰冷:“人死了?”
一个狱吏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道:“没死呢,刚才还在要水喝。”
他说着打开牢房,拿起一瓢水就往白玉安身上泼去,大声呵斥:“还发什么懒,赶紧起来,沈首辅来问话了。”
见白玉安依旧没动,那狱吏便不耐烦的用脚踢了踢,白玉安这才动了动身子。
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在那具颇具风骨的探花郎身上,犹如是蒙了尘的明珠,依旧有苍翠青松的底蕴。
她睁眼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沈珏,又闭上了眼睛。
狱吏看他这副冥顽不灵的样子,立马抽出腰上的鞭子就要抽下去:“我看你是想死,大人来问话,还不快起来!”
高高在上,天之骄子的探花郎,一朝落魄,即便是狱吏这样丑陋不堪的末等小人也想来踩一脚。
沈珏看在眼里,抬步走到了白玉安的面前。
那狱吏见沈珏进去,刚抬起的鞭子又默默放了下去,退去了一边。
白玉安的脸因为发烧变得潮红,唇畔嫣红饱满,额上的汗珠将她凌乱的鬓发纠结在秀丽的脸颊上,修颈处却白的似玉,展露出雌雄莫辨的惊人容貌。
被冷水打湿的衣裳贴在身上,蜿蜒出起伏的曲线,一如秀丽青山。
只是那眼眸中光亮暗淡,再无那日雪中的熠熠生辉。
眼前这位不过十六就中了探花的白玉安,如今犹如落入淤泥里的白莲,再没那么清白干净。
那日里唯愿百姓安乐的白编修,此时连一个狱吏都可以任意鞭打了。
其实沈珏从很早就开始注意起白玉安了。
就像一个隐晦的旁观者去注视着那个玉面少年的春风得意,看着他一举一动都透着折春的风雅。
他私下想着,纵观朝廷上下,再无一人能如他明艳,如他词藻靡靡,如他诗书清澈,如他白衣谪仙。
独身这么多年,他头一次想要完全的占有一个人。
他会在夜里的梦中想要去靠近他,但又惋惜于他是男子的身份。
而如今这样的人却被困在污秽的牢笼中,就像是白玉落入了污水里。
呼出的气息是炙热的,白玉安只觉得眼前模糊,手指撑着粗粝的墙面,竟也没什么知觉。
她摇摇晃晃的站定,待清明几分才朝着沈珏拱手,动作依旧有文人的雅致,声音干涸而沙哑:“沈首辅……”
沈珏看了眼白玉安摇摇晃晃的样子,收敛着眼中的情绪,对着一旁的狱吏道:“去端个凳子过来。”
他的话才落下,就听见白玉安羸弱喘息的声音:“沈首辅不必在我身上花费功夫,我是不会指认老师的。”
凳子端了过来,白玉安却不坐,撑着墙的手指磨出了血,也咬着牙摇摇晃晃的站着。
这位探花郎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诗书经纶才气冲天,这容貌颜色,即便这种境遇,也能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两位御史对看一眼,他们为官二十多载,这样才情绝伦又孤高玉骨的,还是头一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