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明宝珊与张六郎在?一块的时?候, 他还没娶宋氏。宋氏过门后,他为了哄住明宝珊又允诺会抬她过门做妾。
明宝珊那时?候有了身子,走不脱了, 宋氏又不肯她的孩子生在?前头, 就有了那次带婆子来灌她汤药的事。
那段日子, 明宝珊简直想死。但熬过去了, 又品出一丝庆幸来。
张六郎原是户部?郎中家的嫡长子,因那时?看重他父亲升迁有望,他也是个念书人, 所?以才定下了明宝珊与他的婚事。
可?萧世颖登基后户部?换了宇文惜坐一把手, 张父原先的关系经?营一盘碎,几年过去,还只是个郎中, 而张六郎也只是在?他父亲的荫蔽下, 在?户部?的度支司做一个低阶主?事。
张六郎眼下只是主?事, 平素也不见他如何用功, 可?盼头却大,只想着一步步轻轻松松登上去,主?事、员外郎、郎中, 父亲进一步, 他就进一步,就算父亲被个宇文惜压着上不去, 他总也能等着父亲致仕后留下的缺,总之这一世是富贵荣华都齐全的。
他如今娶的这位宋氏家世倒是不差的, 只幼时?留在?老家跟着祖父母长大, 并没有叫她念什么书,认什么字的, 跟着下人婆子学说话,学了一口不甚文雅的腔调,婚后露怯,时?常叫张六郎嘲笑,又搬出明宝珊来,说她可?是断文识字的,又念了几本诗集。
宋氏那时?也被气得绝倒,是泼辣气撑住了她,没得被张六郎摁进了地底下去,可?她只想着冲明宝珊泄愤来了,药下了她腹中孩子。
明宝珊绝了进门的心?思,宋氏盘算着能同张六郎和和美?美?过起日子来了,但狗改不了吃屎,张六郎就不是个能一心?一意的人。
宋氏忍下各院里?那些莺莺燕燕,只敦促他念书考功名,虽说有父亲一手拉拔提携,但举人的功名想做郎中委实太低了,吏部?就算有人也划不下来。
张六郎一贯嗤之以鼻,说自?己闭着眼睛都能上榜,结果今岁的科考来了一个封名避嫌。
榜上倒是有好几个姓张的,毕竟是大姓么,可?人家来自?天南海北,就是没有张六郎。
张六郎这才惊觉自?己误了时?机,往后不知道还有没有钻缝的机会了!
偏是这种时?候,宋氏在?他耳边一口一个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惹得他心?烦,竟就遭了打了!
宋氏吃了他几下拳脚,只觉天塌地陷,没一件事是顺心?的。
她亲妹妹和小姑子两个都未考中女学,叫她们去女学旁听又觉得没面?子,宋氏气得厉害,耳边又听说明家女娘如何如何,更叫她心?头憋闷。
前几日,那岑府的王氏忽邀她过府吃茶,宋氏去了,见她的大女儿也没考中女学,心?口舒坦了几分,又问起小女儿在?蒙学如何,那小丫头嘴硬,不说自?己学业好坏,只把明宝锦拎出来贬损得一无是处。
宋氏根本不知道明宝珊还有个小妹妹,也没可?怜到要在?一个小女娘身上找快意的地步。她自?然是厌恶明宝珊的,对明家女娘也没有好印象,可?眼下瞧着岑贞秀的德行,只觉得王氏教女不善,大人的事归大人的,怎么让孩子也学得这样一副刻薄可?笑的嘴脸?
王氏见她一脸不在?意,还看起自?家的笑话来,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就说起明宝珊要在?兰陵坊开?铺面?的事。
“新买了宅子,又添了家具,说实在?的,我是真想不出她们哪有那么些钱?”
“郎君给?的呗。”宋氏这话一说出口,脸色也变了,她皱皱眉,道:“也该是那大娘子的相好给?的吧?”
王氏这下又卖起关子来,含笑说自?己不清楚了。
宋氏也是被王氏三言两语套进去了,只打听了个皮毛就信以为真,张六郎虽否了她,她只更以为他在?遮掩。
她钻进死胡同里?胡思乱想了一遭,越想越气恼,又知道明宝珊是个要脸的,不然后来也不会给?张六郎吃那么多次闭门羹了,所?以打得就是一个剥下她脸面?的主?意。
这事儿虽是过去了,明宝盈也同宋氏讲的很清楚,明家姐妹如今能互相扶持了,绝不会再沾染张六郎一分,往后若再有个什么胡说八道的,宋氏也应当知道是挑
唆了。
可?明宝珊只要一想起那日的事情来,心?里?还是难受。
“我只怕连累了你们。”明宝珊的脸才擦了泪,不一会又淌满了,“三娘说她的同窗都没把这事放心?上,可?我想着,该是哄我的。”
“也不见得就是哄你的,”明宝清认真说:“那日来的是秦小娘子和周小娘子吧?再过几日就是立秋,天一冷起来,时?间就紧了。秦娘子明年三月要和三娘一道考明算科,周小娘子要再考一次县试,这才是她们心里的大事呢。周娘子家中人口简单,她的心思也很简单,是个喜欢读史的人,看多了史书,哪里?还把你这点子事记在心里?再说秦娘子,她家里?乌泱泱可?是一大帮的人,什么事儿没听过,什么事儿没见过?人家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明宝清说得这样详实,明宝珊听着听着,不由得被哄住了泪,止住了哭,道:“阿姐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骗你有什么好?”明宝清哄好了明宝珊,由她挂在?自?己身上就那么拨帘走出来了。
朱姨抹茶几抹了半天,其实也是偷听来着,见明宝珊脸上有了笑模样,她也宽下心?来,道:“你姐姐刚穿上的新裙,卫娘子熨得也辛苦,别弄皱了。”
明宝珊这才松了手,又牵着明宝清走到一面?大铜镜前照了又照,道:“真好看,等天凉一点就能穿出门了。城外官田的风硙既已?经?造好了,阿姐接下来总是多在?家中的吧?”
明宝清笑着点点头,道:“司匠每年也要考绩,这风硙落成,我这一年的考绩也就够了,只消等它碾谷磨面时去瞧瞧就成了,眼下可?以琢磨别的了。”
明宝珊娇娇地说:“那我明个去家里?吃饭好不好?”
她毕竟是没住在一块,贸贸然去,只怕临时?多了两张嘴,又要劳烦老苗姨。
“晚上不去吗?阿婆叫我来问你呢。有泥鳅香烹野笋子,油煎豌豆糯糕……
明宝清话还没有说完,明宝珊已?经?道:“去的去的!”
初春的豌豆到了现在?已?经?被晒干存在?了坛子里?,要做煎豆糕时?就盛一合出来,先在?锅里?煮透了,沥干了水再和进粳米和糯米磨出的米浆里?。
煎的时?候舀一勺米浆倒进锅里?,许许多多圆绿的豆子就跟着滚落进来,煎熟后是白绿两色,再添一抹金黄,倒也好看的。
这种豌豆油糕可?以甜也可?以咸,甜就浇点红糖汁,咸的话可?以在?搅米浆的时?候就撒点虾米和葱花,吃时?再蘸一角酱油也就是了。
“这点心?倒是方?便?好做的,”明宝珊吃着红糖煎豆糕就琢磨起来,“店里?来的女客试衫买裙总是要些时?间的,吃口茶是没什么,可?招待的都是些花生瓜子,那日三娘带同窗来,只能去邻街买,买回来那味道还不怎么样,想想实在?好怠慢。”
“二姐姐怎么还在?想这事,衣裳好看就行了。”明宝盈道。
但明宝珊觉得这其实不是小事,她有时?候要给?主?顾量体裁衣,还要选布料、绣样,费上个把时?辰也是不稀奇的,照理来说是要摆上些点心?,但天热点心?也存不住,现去店里?买的又耗费颇多。
“可?以用将?米磨成粉,揉成团蒸成糕,浸在?茶油坛子里?,这样就不怕坏了。等要吃的时?候取出来放在?小炉上煎一煎就行了。”明宝锦见众人看自?己,她又仔细琢磨了一下,道:“二姐姐的铺子里?来的都是爱俏的女娘们,还可?以刻个花模来做这豆糕呢。”
“四?娘,你可?真聪明!”明宝珊犹豫了一下,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给?明宝锦夹了一块煎豆糕。
“二姐姐,你要不要,要的话,我后日放旬假,给?你做上一坛子。”明宝锦问。
“真的呀?”明宝珊大喜过望,又轻道:“你有时?间吗?”
明宝锦眨了眨眼,说:“我又不是大姐姐,成日忙着画图纸,忙着监工,得闲还要去女学上演示课。也不是三姐姐,课业繁重,考试一次接一次,偶尔还要替先生去蒙学代课,去官衙里?配火药呢。”
她瞟了林姨一眼,又扬起声来说:“放旬假这日我本来就喜欢做吃食呢,大姐姐说可?以的,她说我喜欢就好。”
明宝锦这个目光很隐秘狡黠,但明宝盈还是发觉了,她微蹙眉睨了林姨一眼,见她低着头数碗中米粒,心?知她一定是趁旁人不在?,又数落明宝锦什么了,幸而明宝锦也长大了,由不得她呵斥摆弄了。
“那最好不过了,二姐姐先谢谢你,这就算咱们一道做买卖了。”
“二姐姐……
“诶,不许说不,二姐姐同你讲,咱们女娘一定要晓得怎么挣钱的,挣钱就是挣体面?,往后的日子都从这体面?上来。”明宝珊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她握着明宝锦的手,郑重道:“就从这坛子油浸豆糕起!”
明宝清看着两个妹妹,托腮笑了起来,只是侧眸看明宝盈的时?候,正见到她松开?眉头笑起来的那一瞬。
这一日吃过饭后,明宝盈将?自?己的床榻让给?了朱姨,自?己和明宝珊来与明宝清同住。
明宝清就问起她来,明宝盈起身站到桌边喝了口冷水,道:“就是中秋要小弟回来那件事,我早就回绝了她,她估摸着气不顺,又欺负四?娘小,趁着阿婆没看着,给?四?娘脸色瞧,又数落她了!”
“我瞧着林姨怪怪的呢!”明宝珊一边给?明宝清编小辫,一边说。
明宝盈掺了一杯温水端过来给?明宝清,很是无奈地说:“早跟她说了那是公主?府,隔墙的别院里?还住着那么些萧氏的郡主?、县主?,统统都是留在?京城教养往后皆要出仕。公主?府邸重兵守卫,她说要小弟出来就出来?公主?没发话,谁敢叫只蚊子飞出来!?”
明宝珊虽不是日日在?家中住,但也隐约觉察到林姨的那点子怨气,就道:“阿姐上次去公主?府做那个飞鸟仪的时?候不是见过小弟了吗?不是说他长高了,学了礼仪还学了字,如今在?公主?府中还有书读呢。”
原本那个木构飞鸟仪依旧在?放在?紫薇书苑里?的,温先生明显很喜欢,萧奇兰不好讨要,就备了上好的材料,想要让工匠做一个更大的,明宝清重新画了图纸去教工匠做,那几日里?都是明真瑶在?明宝清身侧随侍,也算萧奇兰给?的恩惠了。
“如今又说二哥的活计好,起码还能见到人,二哥和小弟真要倒了个,轮到小弟每日鹰飞狗撵的,二哥在?公主?府里?穿着宽袍大袖研墨熏香,我看她还能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明宝盈气呼呼地躺了下来,这点孩子气全在?姐姐们眼前了。
明宝珊问:“你们也都尽人事了,林姨就当小弟去念书塾了,不成吗?”
“我也是这么说的。”明宝盈声音压得很低很低,道:“可?她胡思乱想着,居然问我说公主?过些年登基成了圣人,小弟是她的随侍,岂不是要受宫刑?”
明宝珊吃了一惊,藏进被子里?去了,明宝清蹙起眉,道:“这话不能叫她再乱说了。”
明宝盈道:“知道的,我狠狠吓了她一遭,再说这样的话,叫有心?人听着了,小弟比咱们谁都先倒霉!”
第131章 中秋
中秋这日, 明真瑶没有回来,但公主府上遣人赏下?来一车的应节之物,指明了是给明宝清和明宝盈的。
谢恩时明宝锦最是乖巧, 眼看着来送礼的掌事?娘子走了, 她好奇心?起, 跟着明宝清上前去瞧。
那一篮一篮都盖着红布的, 明宝锦问:“可以看看吗?”
“门都关了,你就看吧。约莫都是吃的。”明宝清道。
明宝锦掀开?手边那一篮,就见黄灿灿的橘子塔, 细柄上黏着红纸, 一个个喜庆极了。
再有就是一大篮的石榴、榅勃、栗子等果子,以及几只浸在盂里?,还能吐泡泡的螯蟹。
“还有松子、核桃和杏仁呢。”明宝锦可欢喜坏了, 再去瞧另
外?一小篮子, 见是一瓷罐的藕粉以及桂圆和莲子。
“呀呀, 这是连玩月羹的材料都给咱们备齐全了。”老苗姨瞧着那一粒粒大而圆的莲子, 道:“这莲子都赶上珍珠了。”
“这瓷罐子是内造的吧?”朱姨挤在边上凑趣,说:“理出来了,摆到?大娘子正屋的圆桌上, 装几个散钱也?好。”
林姨在边上瞧着, 道:“这样看来公主也?是个亲和的,备下?的都是吃吃喝喝的东西。”
“那是阿姐合殿下?的眼缘。”明宝盈说。
“可你与公主是同窗啊。”林姨细细声, 又说:“只是顺带提了她一句吧?”
“咦?这是什么?”明宝锦举起一个长条的匣子,打开?来一瞧, 见只是一根琥珀色的绳子。
“弓弦。”明宝清也?很讶异, 取出来在指掌间试了试力道,喜道:“真好。”
“那个匣子里?是什么?是给三娘的吗?”林姨探个脑袋来问。
明宝清打开?瞧了一瞧, 道:“是蜡,保养弓弦用的。”
明宝盈瞧着林姨,见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回屋里?去了。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中秋这日毕竟有些不同,老苗姨也?没有埋怨林姨的扫兴,只是说她看不开?,孟容川在陇右十年才归,孟老夫人若是像她这般的心?性,这日子还有个什么活头?
严观中午在家吃了一餐团圆饭,晚上就到?明家来了。
今夜朗月无星,浮云轻薄似绢,又柔和似絮。
即便不是这样的好天气,只要严观是在去见明宝清的路上,总是心?情愉悦的,但今日,路上被?个脏东西碍了兴致,走到?明家门前时,他的心?绪才平复了几分。
明家檐下?留了一双小灯笼,灯笼上画着几只清秀的燕子,看得出是明宝锦的手笔。
门开?的瞬间严观垂了垂眼,见是明宝清给他开?的门,脸上的神情更柔软下?来,但眼底又泛上一点委屈——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明宝清有点像是被?他推搡进门的,但其实不是,严观的手臂已经?揽住了她,明宝清只是后踱了几步,以便承受他的拥抱。
“在等我?”
严观的手掌很大,掌心?粗糙有茧,但抚摸明宝清的面庞时,力道又轻柔地好像在摸蝴蝶的翅膀。
外?院里?没人,只留了一盏小灯在水缸边沿上,映得一缸水如同火烧。
明宝清方才就是提着这盏小灯,坐在这墨蓝而清透的夜里?等待严观的到?来。只要想到?这个场景,严观心?头就酥酥麻麻的,像是那只蝴蝶在里?头飞舞。
“当?然?是等你,又没有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