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明宝清一待在家里?就泄了劲,人懒懒的,声音也?懒懒的,被?抱住的时候懒懒的,只是笑?,被?亲的时候还是懒懒,连齿都要他用舌尖来撬开?。
枯脆的黄叶从墙头落了进来,在晚风里?打着旋,在砖地上‘呲呲’作响,这声音冷而薄,将严观的喘息声衬得那么温热绵长,还这么近,这么频密,就好像他是一路屏息而来,只有在明宝清的唇边才能呼吸。
严观身上味道干净爽朗,明宝清倚在他怀里?,他的手臂是她的背靠,他的吻落在她发丝上,又低下?头颅,去吻她的眉心?、鼻尖和唇角,像是寻求她的赐福。
“有烦心?事??”明宝清忽然?问。
严观的唇缓缓离开?她腮边,又扑过去啄了一啄,才问:“很明显?”
明宝清摇了摇头,说:“不是很明显,只是觉得你有些不开?心?。”
因?为严观只要是见她,情绪总是很飞扬,所以这一点点不开?心?就像芝麻糊上落的两滴甜乳,更像雪地上溅到?的一抹血痕,格外?突兀。
“来的路上遇到一个藏头露尾的人。”严观说起这事?就嫌恶地蹙起了眉头,“问我知不知圣人和晋王都是秋日里?生的,我没有理他,他又在那自吟自唱,说什么‘生来云端上,何?必碾做泥’。”
明宝清的眸珠动了动,轻轻揉了揉严观的后颈,严观又低了低头,额头抵着额头对明宝清说:“我瞧了他一眼,他便来了劲,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是大宁坊的一座废宅,他说要助我成就大业,拨乱反正。”
严观觉得这话很可笑,他当?场就笑?出来了,此?时又笑?,鼻息冷冷地扑出来,又化作一声叹息。
“纸条呢?”明宝清问。
“说来真是怪哉,那纸张很薄,”严观抬起手指在鼻端嗅了嗅,皱眉道:“定是涂了一层硝,所以见风就烧掉了。”
明宝清甚是惊讶,道:“火纸!?那是我有一日瞧见四娘用火石和火绒点火时冒出来的主意,纸是文先生改了拓纸的方子试出来的,涂的那层硝是我与三娘配比出来的。后来我去城外?做风硙,火纸的方子还不稳定,交由军器坊试了多?次,七月底的时候才妥当?了,报给宇文主事?后,火纸一事?就移交到?兵部库部司去了,这火纸是预备着用在军情密报上的,怎么,怎么会外?漏了!?”
“军器坊、库部司,经?手的人那么多?,不奇怪。”严观在宽慰明宝清,明宝清伸手握住他的指尖,见他指尖上灰黑很难蹭掉,她微微蹙眉,道:“配比不对,最末一版的配比已经?可以尽燃不烫手了。你被?烫到?了没有?”
“一点点。”严观道。
“吓到?了吗?”明宝清又问。
严观笑?了起来,道:“不至于,一张纸才多?大的火?”
“既有本?事?拿到?方子,怎么拿了半成的?”明宝清觉得这事?有些蹊跷,牵着严观去水缸边,道:“火纸的方子加了磷粉,虽然?燃尽了,但触过总是有微毒,先去洗过手。”
“那你也?要洗脸了。”严观垂着手乖乖让明宝清用瓢冲洗,又去掬水擦明宝清的脸颊。
她坐在阶上琢磨这件事?,面上沾着水珠,像黏了一脸的碎星,严观又伸手擦干这些星星,道:“别担心?,我不理会那人就是了。”
“秋秋的小郡主年满五岁就要入苍琅苑中教养,苍琅苑中的郡主、县主学成之后,或封官职或授予爵位,就算她们另立门户也?好,回到?自家也?好,这一切都要有所不同了。多?年后殿下?登基,会不会诞下?子嗣也?还未可知,生孩子毕竟是桩险事?,陛下?设这苍琅苑,恐不仅仅只是为了培养王爵大臣,”明宝清转脸看严观,表情严肃极了,“你的身世怎么搞得人尽皆知?可你连胎记都故意磨掉了,这一切都无凭无据的,即便你有野心?,且诸事?顺遂,真如那人所言成就了大业,但因?这身世的含糊,龙椅宝座也?会无根无基,到?时候真正的权柄也?落不到?你手上。”
严观赞同地点了点头。
明宝清见他还挺无所谓的,气道:“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此?事?的确与我无关,别人想要掀什么风浪,我难道还搭理他去?”严观道。
明宝清又想了想,道:“我要将此?事?禀报殿下?,你可愿意?”
“告诉她吧,我没什么不能说的,”严观用还沾着点水汽的指腹摸过明宝清的脸颊,轻道:“我想要的全都有了。”
明宝清投进他怀里?的时候,像一只妩媚的天鹅将纤长的脖颈沉进了水里?。
严观迫不及待地收紧了手臂,还闭上了眼,要仔仔细细感受她的拥抱。
明宝清靠在严观颈边,她的唇贴在他的颈脉上,任由那条青绿的脉搏一下?一下?地啜吻着她。
这样静止的吻显然?不够,严观很快侧首向她索吻,明宝清好像因?为方才的事?情添了些紧张,连吻都变得紧促起来,她的吻
像一粒小小的石子,投进他的心?池,涟漪一圈圈向四肢涌去,战栗不停,又汇聚到?他的心?头,他怎能不爱她。
严观只与明宝清行过这样亲密的事?情,他从来没有生出过比较的心?思,他知道她是最好的。
她身上的香气清冽而幽微,像竹叶茶,不论是在窄小的床帐里?,还是在荡漾的晚风里?,严观都能闻见,梦幻极了。
她腰肢柔韧而不羸弱,被?他挽住的时候,弧度出奇地贴合他的掌心?。她的手臂修长而有力,勾着他的脖颈,低下?去,再低下?去,低到?那朵花上去。
还有她的唇舌,偶也?会很柔顺,但大多?时候带着一点高高在上的从容,还有些傲慢的挑逗。
严观不得不用粗鲁和蛮横一点的进攻搅乱她的淡定,她娇娇的轻哼和低吟是对他最好的赞扬。
明宝清知道灶上还差了几个大菜没有摆出来,她掐着时间与严观缠绵,不会误了家宴,但到?底在外?院磨蹭了那么久,只好推说严观来迟了。
大家都信了,只有文无尽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伸手去勾蓝盼晓的指。
正院的廊下?挂着一对一对的灯笼,银白的月光照进院里?,同昏黄的灯火一掺,照得院中每一个人都神情畅快。
家宴将散时,角门处传来很有耐心?的敲门声,细细密密的,隔得太远,不像敲门声,倒像是心?跳声漏出来了。
明宝盈夜里?还想看一本?书,是唯一一个没有吃酒的大人,便提着一盏灯笼去开?门。
隔着门她问了一声,“谁家叫门。”
门外?人温声说:“孟容川。”
明宝盈将门打开?几寸,孟容川就站在月里?,他没有提灯,是循着月色走过来的,他足边有一大摞的书,书下?垫着一张帕子。
“这些我让方四娘子替我寄来的书,昨日刚去驿馆取来的。大多?是陇右一带的县志和一本?州府的全志,还有几个残本?,都是算经?一类的,还有前朝一位户部郎中的追忆录,其中有些他为官时遇到?的事?情,还挺惹人深思的。”
孟容川把书挪进了门,连着底下?那张帕子一并摆在明宝盈裙边。
明宝盈下?意识偏移了半步,灯笼照亮她的脚面,鞋面上没有绣什么,是素的,在裙摆的波涌下?时隐时现,像浪花上的一只小舟。
“搬得动吗?”
“抱别的抱不动,抱书一定抱得动。”
明宝盈笑?着蹲下?身,轻轻抚过那本?地方志的封皮,旧书的气味她最喜欢,一股被?日晒过的墨香。
封皮下?微微隆起,明宝盈掀开?一角,瞧见了信封的描红。
她抬首看孟容川,他背着光,又穿着黑,通身都是冷色,可淡粉的唇微微翘着,眼神很温驯,欲语还休。
而孟容川眼里?的她——面庞在角门暗处生光,像一瓣细嫩洁白的茉莉。
“那灯笼给你,我写的纸面,我糊的浆子。”明宝盈站起身,将手中的灯笼递给他。
灯笼纸面很薄,又映着光,让那些墨字像是悬浮的。她写的是诸葛孔明的《诫子书》,这文说的是君子德行。
“予你很合适吧?”明宝盈说这话时语调很俏皮。
孟容川握住灯笼杆,心?里?胀满了怜惜与感动,他轻声道:“共勉之。”
底下?的灯笼穗是六串的松子壳,在风里?碰着撞着,将这一阵静谧的默契点缀地清清脆脆。
第132章 公主府
过了中秋, 天就冷得?很快。
明宝珊在蚕坊买了很好的细料子,逮着空闲同蓝盼晓一块给姊妹们做冬日里贴身穿着的里衣,店里没有?客人?时, 朱姨、卫二嫂也坐下来一起裁缝。
主顾进来时就瞧见每人?膝上都搁着一团柔细的云, 倒比什?么吆喝都好, 里衣大多是女娘们自己动手做的, 所以没几天的功夫明宝珊就卖出去?十几丈长的细布。
林姨执意要做几件冬衣给明真瑶,明宝盈就劝她做贴身的里衣,在公主府上服侍, 份例里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有?, 她就是做了外袍也穿不上。
但林姨还是做了,守在灯下熬得?眼酸,折磨自己好叫明宝盈觉得?愧疚, 这招数司空见惯了, 明宝盈通常都是同她道一声?, “我要去?歇了, 油灯紧着您用”,然后就去?正?屋与?明宝清、明宝锦一道睡。
正?屋隔了好几处,卧房、书?房起居还有?厅堂, 姐妹三人?不论是在一处还是各自有?事, 都妨碍不到彼此。
其实厢房的格局也是很好的,卧室分在两头, 中间隔了起居小厅,可林姨说自己与?明宝盈都没有?挣钱的本事, 在这家里住着, 也不知老苗姨背后如何数落呢,还是要有?些眼力价, 省几个灯油钱才是,所以不肯分两处点灯,瞧见明宝盈点灯看书?,她便?熄了灯过来借光。
原本为?娘的做针线,当女儿的看书?写文章,这该很好很恬静的时光。
朱姨夜里同明宝珊一个理?账,一个在纸上描新花样,也是在同一盏灯下,明宝珊配花色想样式入了神,朱姨便?一声?不吭,理?完账就去?给她煮菊花决明子茶了。
菊花决明子茶明宝盈也常喝,那是因为?老苗姨和明宝锦会煮。
姊妹四人?,只有?明宝盈和明宝珊还有?个娘了。
明宝盈知道自己该感激的,可在她专心读书?时,林姨总是长吁短叹,提起的话头全是抱怨和忧虑。
说句难听些的话,这挺晦气,在她身边根本没办法做自己的事。
明宝盈干脆就与?明宝清同住,孟容川送给她的那些书?也都堆在了书?房,信也一样。
明宝清发觉她与?孟容川又开始写信后,有?一日带着明宝锦出门去?马场买牛乳,回来时捡了几根细柳枝就给她编了个比巴掌长一点的筐,刚好能?搁得?下信,像个给藏宝图定做的匣子。
明宝盈真觉得?林姨是她生活里唯一的不快之处,何其讽刺?
给明真瑶送秋衣的时候,林姨跟着一起去?了。
明宝清要见萧奇兰,林姨就被引到了一间小偏室里待着,门口都是守卫,根本不允许她多走半步,林姨战战兢兢地等来了明真瑶。
他?穿着那身褚色的宽袖长袍走进来的时候,林姨惊得?站起来后踱了一步,甚至不敢认他?。
明真瑶已经满十一岁了,这一年来他?长得?真快,不论是学识还是身体。
林姨瞧一瞧他?,已经比明宝锦还高半个头了。
明真瑶对林姨行礼时,举手投足间很有?几分从容不迫的气度,面上稚气很淡,笑起来时才展露些微。
“阿姨您来了。”明真瑶一向都还唤林姨为?阿姨的,她本来也习惯,但他?这一年被调教得?脱胎换骨,规矩礼仪学得?齐全,像是变了个人?,这一声?‘阿姨’就显得?很有?隔阂。
她平日里又听多了明宝珊、明宝盈的‘阿娘’,一时间讷讷的,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她听‘阿姨’这个称谓的年头要比‘阿娘’长,应该习惯的,可她心里切实不好受。
在心底不屑蓝盼晓从‘母亲’成了‘阿姐’的时候,林姨恐怕没有?想过,当初正?是因为?蓝盼晓不要做这个‘母亲’了,才让她成了娘亲!
她从没有?想到过这一层,直到重新又回到‘阿姨’的身份,才隐隐有?些触及。
见到林姨,明真瑶还是很高兴的,只是试衫的时候有?些尴尬,衣衫全部短了一寸。
“是你大姐姐给的尺寸,竟差了这么多。”林姨不死心地抻了抻衣袖,快要落泪了。
“我同大姐姐也近三个月没见面了,满十一岁后,份例里的粮肉更多了,吃得?好了,就长得?快了,谁能?估量?”明真瑶宽慰林姨,“内衫小一些就小一些,不妨事的,我贴身穿着,是一样的。”
林姨伸手想摸明真瑶的脸,但看着他?愈发清秀的眉眼,却不是由她一餐饭一餐蔬养出来的,林姨其实有?些怯。
明真瑶将自己的面庞贴了过去?,道笑:“劳您费
心做这些衣裳给我,其实您给姐姐做就好。”
“她有?。”林姨说。
明真瑶道:“我在公主府上一切都好,吃得?饱穿得?暖,也能?读书?习字,从也没有?做过什?么重活,只是在书?房里伺候着,殿下待我恩重如山,十分宽和。”
前一刻还躺在满是血迹的受刑台上惊惧交加,下一刻就被人?带进了轿子里,香汤沃洗,暖粥衾被。
明真瑶每每午夜惊梦,对萧奇兰的感恩都会更多一分。
“这都亏了大姐姐。”明真瑶添了一句。
“若能叫你脱籍才是大恩,不能?脱籍,教你读书?习字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