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纸坊是?借了乡长?的人面做的第一笔买卖,原本只打?算在附近几个乡上卖一卖,再就是?务本、明理两处书苑给的买卖也就养得起那些在纸坊做工的乡人了。
纸坊的生意已经稳定,并不需要蓝盼晓太操心什么?,但文?无尽总觉得很劳累了她,嘘寒问暖不断。
蓝盼晓与他已经很久没有特别亲密过了,因为文?无尽在那方?面想头很多,吃起来就没个完,而蓝盼晓又受不住他撒娇,他或真或假哭一哭,就都任由他做那些羞人的事了。
未免他因男女之?事而分心,两人近来都很克制,只有拥抱和吻指而已。
“我不累。”蓝盼晓往文?无尽肩头披了一件衣裳,道:“阿婆同?孟老夫人看场戏去了,午膳就咱们俩吃,你想吃什么??”
“我又不挑,盐巴小菜也吃得,咱们家的盐巴小菜比别家的炖鱼焖肉都好味。”文?无尽牵牵她的手?指,道:“就煮碗馎饦好了,诶,三娘她母亲不在家吗?”
“刚问过她了,说早膳吃得晚,还顶胃,就出门逛一逛去。”蓝盼晓站起身,又望了眼?关着的大?门,道:“那午膳咱们就吃的简单些,方?才我同?隔壁婶子合买羊血,分了一碗,晚上用醋呛了姜蒜一煨,倒也滑嫩嫩的下饭。”
“瞧什么??方?才进来的时候也一个劲朝外看。”文?无尽不解地问。
“隔壁的公主府进了好些匠人修缮呢。不知这?宅子是?不是?要赏人了?若是?这?样,就是?添了邻居。”蓝盼晓道。
“我想着宪君公主府应该不会随意赏人,也许只是?例行的修缮维护吧。”文?无尽道。
“就因为圣人待宪君的情分非比寻常吗?”蓝盼晓问。
“也不全?是?。”文?无尽将她牵到膝上来坐,道:“大?娘子选定这?间宅院时应该只是?觉得价钱适当,位置便利且合眼?缘。不过我听阿婆说,兰陵坊的官园里很多残人在做活,圣人从来没拿这?件事做过自己的仁德功绩,这?里也算个桃花源了。”
蓝盼晓入了神在听文?无尽的话,此时院外却传来重重的敲门声,那声音极为不客气,像是?用捶的。
她被这?响动吓了一跳,文?无尽立刻抚了抚她的背,捏一捏她的膀子,站起身往外去了。
“是?谁这?般无礼叩门!?”文?无尽没有贸贸然开门,而是?先?移开了门上的一个六寸长?宽的口,看清了来人,他不禁皱眉道:“郭六,你来做什么?!?”
第142章 小弩
“你?个贼子!还有脸来问我作甚!?窃了我郭氏纸坊的拓纸方子要利盗名, 真?与你?那生父一样卑鄙龌龊!”
文无尽被迎头骂了一脸,手?背在身后攥拳紧了紧,道:“你?郭氏的拓纸方子?那是我父亲钻研出来的!”
“你?父亲不过是卦姑和屠夫媾和生下来的杂种, 要不是被纸坊的师傅捡去, 给他?一碗饭吃。今日能有你?在这装出一副读书人的模样来。闻闻你?自己身上的气味, 一股猪羊臊味!”
文无尽浑身的血都在涌, 只这时有个柔软的身子将他?轻轻从门前撞开,扬起手?里的碗盏就扑了一碗红稠稠的羊血出去。
郭六淋了一脸血,嘴里也吃进?去一大口生血, 想怒骂却抑制不住地先狼狈干呕起来。
蓝盼晓慌手?忙脚地将门上的口子一关?, 贴着门板站得笔直,像是被先生罚站了。
门外一阵阵‘呕噫呕噫’的声?音实在太滑稽了,文无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将蓝盼晓一把搂进?怀中, 在郭六边呕边骂的难听?言语中, 收紧了这个拥抱。
郭六是带了几个手?下的, 蓝盼晓不许文无尽开门,骂得再难听?也不许。
“只他?这样叫骂着,往来的邻人听?见了总有揣测。”
文无尽顾及一家子的名声?, 蓝盼晓仍旧是不许的, 正要说话,忽听?见林姨一声?惊叫, 她叫郭六的人给抓住了。
蓝盼晓和文无尽焦急地对了一眼,只得开门。
这门一开, 几个打手?立刻弃了林姨, 朝文无尽冲了过来,郭六脸上的血干擦擦不净, 红彤彤像个火烧鬼,冲着蓝
盼晓就追了过来。
蓝盼晓转身往内院跑,文无尽想冲过去但又已经被人按住了,他?下意识屈着身子想护着自己的手?,但人家似乎就是冲着他?的手?来的,一直在掰扯他?的胳膊。
林姨被吓呆了,回过神来跌跌撞撞朝外头跑去,哑声?喊道:“来人呐,要来人呐,要出人命了!杀人了!杀人了!”
文无尽死死护着自己手?,可他?更担心蓝盼晓,一扬手?,挥开挡在他?身前的几个人,可才朝院里迈了一步,他?又叫人反手?钳住了胳膊,手?腕反折那一声?响,叫文无尽连心都要冻住了,连剧痛都变得模糊,余下的只有恐惧。
但这时,原本追了进?去的郭六从台阶上倒跌下来,他?的姿态有些仓皇,但又强做镇定,对着门内叫道:“手?里那玩意叫什么?你?知道吗?还……
他?话还没说完,一支仅有寸长的短箭射了出来,重重钉在地上,像一只飞镖。
弩箭上机关?转动的‘咔咔’声?随着一声?‘放开他?’响起,金属的铿锵和女声?的柔弱竟融在一处。
蓝盼晓从门里走了出来,看了文无尽一眼,见他?的手?骨被人扭转,眼眶立刻红了,但她没有哭出来,只是又用那连弩戳了戳郭六,道:“我力?弱,弓箭是学不会了。所以元娘就给我做了一把最简单的连弩,她只教我按前边的弦扣是连发?,扣后边的弦扣是单发?,不用上弦,我不妨告诉你?,还有十四?发?,你?要试试吗?”
郭六十分惊愕,不敢应答,扭着文无尽的那些打手?也松了劲。
这时门外也传来几人好?奇的声?音,“大白天的,还有人打劫呢?”
郭六回头看了一眼,见居然是几个不怕死来看热闹的妇人,便没有理会。
只那些个妇人啃着梨果,看这场面半点?不怵,晃着身子就摆了进?来,左看右看,目光在蓝盼晓手?中的小?小?连弩上格外定了定,又对郭六道:“已经去武侯铺传人来了,你?这人也蛮蠢的,打上门来,寻仇啊?那怎么?不在道上办?蒙头一罩,轻松又简单。”
“你?个市井妇人知道什么?,他?窃夺在先,我有理为何要躲躲藏藏行?事!这便报官,叫武侯来拿人!他?是我家奴隶私逃所生,理应由我带回!任由处置!”
“胡说!”蓝盼晓端着弩箭的手?在颤抖,她干脆就将弩箭抵在胸前,抵得发?痛也不松开,道:“郭六你?想闹大就闹大吧。我们不怕你?的,他?就算是奴隶,那也是我的奴隶!他?的户籍是我兄长蓝正临蓝少监亲自办妥,他?已有秀才的功名,倘若如你?所言,那岂非礼部?核对户籍出错?啊,我忘了,就是因为他?考中了秀才的功名才被你?们郭家发?现了对吗?若不是郭氏阻挠他?科考,他?早就更进?一步!”
蓝盼晓这辈子没有发过这种火气,上一回可能还是训斥林姨的那一次,但也没有今日这般声嘶力竭,怒火滔天的。
她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郭六还站在那里,可那妇人已经很敏锐地退开了几步。
蓝盼晓神态和样子其实很有些别扭,也许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那妇人觉得蓝盼晓像是小?孩子拖了一把大斧子,然后红着眼,咬牙切齿道:“你去报官,去!去!去!我们家的女娘各个读书,你?,你?折了他?,他?的手?,以为就没人写?状纸了吗?我同你?讲,多得是!我不怕你的!郭家,我要剥了郭家的脸面,郭氏一族逼迫族中孤女给老头做填房,好?一个体面的华洲郭氏!别以为从前的事我不知道,文回的生父只是里郭家的长工,纸坊的管事,他?自小?是学徒,可并未卖身!他?的死,他怎么死的!?病死的?药死的?你?们这副令人作呕的糊烂皮囊我都要撕了它!”
莫说郭六没见过这样的蓝盼晓,就是文无尽也没见过,他?挣扎着唤道:“阿曦。”
蓝盼晓的睫毛颤了颤,面上滑下两行?泪来,但仍旧盯着郭六。
那妇人抱臂看了半天好?戏,转脸对那郭六说:“听?见了,人家不是没你?的把柄,快走吧。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头来不知气死哪个呢。”
郭六还是不甘,但蓝盼晓这些话的确让他?有些怵,撂下几句狠话后到底是离开了。
“放下弩箭。”妇人第一时间对蓝盼晓说。
蓝盼晓很听?话地垂下了手?,她本来就不是会伤害别人的性子,这把连弩也一直高高搁了起来,她都没想过会派上用场。
妇人很眼熟,但蓝盼晓想不起她是哪个官园里的女工了,她也没这个心思去想,只看着文无尽的手?直掉眼泪。
“我瞧瞧。”妇人说着就上了手?,仔仔细细顺着腕口到肩头都摸了一遍,在文无尽和蓝盼晓都没回过神来时,猛地一拽一推,手?骨就‘嘎啦嘎啦’复了位,文无尽痛得都叫不出来了,妇人却习以为常地一拍他?肩头,道:“别娇气,筋肉定然是伤到了,不过将养些时候也就好?了,不会落下病根的。”
蓝盼晓连声?谢她,妇人却垂眼看她手?里的弩箭,道:“这小?弩,一只胳膊好?使吗?”
蓝盼晓迟疑着将弩箭端了起来,就算明宝清再怎么?精简了,总还有分量。
“一只胳膊控不住力?道吧。”
那妇人笑了一声?,道:“我试试?”
这毕竟是凶器,蓝盼晓有些犹豫,但文无尽冲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蓝盼晓就把小?弩给了那妇人。
那妇人明明双手?健全的,但却只用单手?拿着,指尖够不到连发?的弦扣,但可以够到单发?弦扣。
她轻轻一勾,一只飞镖般的短箭就射了出来。
那妇人看着钻进?土里大半截的短箭,将小?弩还给蓝盼晓,问:“你?家小?女娘给做的?”
蓝盼晓点?了点?头,那妇人笑了起来,又觑了文无尽一眼,见他?似乎洞察了什么?,她也不甚在意,只是道:“真?是好?孩子。”
明宝清替的是宇文主事的职位,所以主要的差事还是督造织坊,但因为她做司匠时并不拘在这一块,军器坊又常请了她与明宝盈一同理事,升做了主事后,明宝清就多连带一个火药监。但连弩只是过年那阵闲做的,按着刘司匠的图纸根据女娘的臂长、掌距、力?道改了一下而已,短箭的箭头是严观和游飞铸磨的。
“怎么?了?”蓝盼晓问文无尽。
文无尽还看着门口,几个妇人已经离去,林姨正扶着墙走进?来。
“只觉得她们身上有种气势,不像寻常市井妇人。”文无尽说。
蓝盼晓倒不觉得奇怪,只说:“这世上什么?样的女娘都有。”
她伸手?牵起文无尽的手?细看,余光瞥见林姨走了过来,身上也有些狼狈,像是跌了跤。
“摔了?”
“喊人的时候没留神脚下摔了一跤,不妨事的。”林姨又忙说:“你?照顾文先生吧。我换身衣裳就是了。”
蓝盼晓搀着文无尽回了房间,又去外头道上捉了个机灵孩子,让他?请个大夫上门来。
文无尽身上还有一些不太严重的擦伤,胳膊还是很痛,但的确可以活动了。
大夫开了一剂镇痛的方子就走了,文无尽咽下那药,躺在床上瞧着蓝盼晓低着头在他?赤着的身子上涂伤药,样子很认真?,还以为是在画画。
文无尽这样想着,还笑了一声?。
“笑什么??”蓝盼晓一指头也舍不得戳他?,在他?伤处盖上帕子,又把被子拉起来覆住他?。
文无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在她起身想要出去时,忽然道:“小?娘子。”
蓝盼晓好?久没听?过他?这么?唤自己了,愣了一愣,道:“怎么?这样叫我?”
这么?些年过去了,但蓝盼晓在文无尽眼里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个从廊柱下歪出脑袋望着他?的小?女娘,站在树下雀跃着伸手?接柿子的小?娘子。
小?时候,她叫他?‘文阿兄’,大了些,她母亲不许她这样称呼了,她就喊他?‘文郎君’。
后来,在那个
寒浸骨的夏日里,她哭着唤他?‘阿回’,留下了一个苦涩的吻。
文无尽靠着这个吻活了许多年,可灵魂却是在那个回到青槐乡的月夜里才复苏的。
苦尽甘来是什么?滋味,文无尽和蓝盼晓都太清楚了。
蓝盼晓见他?不说话,眼神缠绵似水,她俯身摸了摸他?的面颊,道:“怎么?了?”
“小?娘子,”文无尽含着痛感轻声?说:“阿回永远是您的奴隶。”
第143章 砸麻器
火纸的方子在军器坊手里, 明宝清不太清楚纸张是交由哪间纸坊做的,但肯定是官坊无疑。
青槐乡上的纸坊不可以私下?制做,文无尽在纸坊上并没有太大的野心, 他当初与明宝清同办这纸坊, 一来是想养住全家这么多张嘴, 二来也是为了他父亲的心血不至于蒙尘。
这一个小小纸坊已经?满足了他这两个心愿, 这便够了,但没想到?居然会招来郭氏的不满。
“火纸易燃,堆叠在一起运送只怕没出长?安城就要?烧了, 所?以我们库部司就请军器坊分两步制, 涂抹的火药和纸张分在两处,等到?了各地军中,再有军中管理军器的仆役在密闭的帐篷中涂制, 军器坊试过几?次, 确定这样做是可行的, 最早的一份已经?送到?了陇右, 我昨日才得了信,尚将军说写好军情密报后卷入竹筒中,取出看后遇风即燃, 若是无风, 指尖一抖也就烧尽了。”
孟容川知道文无尽受了伤,就拿了瓶家传的跌打?酒过来, 蓝盼晓给文无尽揉了半天,弄得这屋里一股子药酒味。
“有用就好。”文无尽勉力笑了笑, 道:“我不过是做了一笔钱货两清的买卖, 得了银子好修婚房,这火纸的功劳大娘子和三娘子也没得多少, 都记在那军器坊头上了,于我的前程来说,也是偏路,没什么助益的。若是有助益,只怕郭氏来的就不会是郭六了,也不只是上门打?我一顿就能出气的了。”
孟容川拿着篇文无尽写的文章一边细看一边说:“给事中原本是个清要?的好官职,是常伴天子左右的近臣,掌管省读奏案、编纂拾遗诏旨题奏,还与御史台互为补充,可监察百官,驳各司所?上奏章,乡试、会试时可充当考官,殿试充当受卷官。先帝在时,出使番邦,册封宗室的正使、副使之位大多都由给事中担当,甚至越权刑部,监审冤狱。可如今这一波近臣有大半都是虚设,圣人的龙书案他们估计都忘了长?得什么模样了!御前的女官已成体?系,鸿胪寺更是女官当权,监察百官一职渐也移权给了圣人自己提拔的亲信。”
孟容川将文章放回?文无尽的书桌上,用镇纸压了,道:“如今能干的,就剩了考官了吧?不过三娘考明算科时,考官是黄给事中,前几?日鸿胪寺与礼部开了一科翻译试,意在寻求一些精通番邦语的人才,我看这一科也是黄给事中做考官,我瞧人家做得也挺高兴,那日我与三娘下?值一块回?来,在承天街上遇见了黄给事中了,他还笑眯眯地与同僚说她是自己的学生呢。”
“常科考试多如牛毛,事少却杂,”文无尽笑着看了眼给自己披外?袍的蓝盼晓,按一按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邀孟容川一并去外?间的矮榻上同坐吃茶,“可常科考生将来不过是些末流小官而已。哼,做他的学生,只怕不够体?面吧!”
孟容川嗤笑了一声道:“他这般放不下?自己的体?面,只怕心中怨恨无处发泄,也叫子女满心满眼的恨,青天白日居然敢逼上门来,将你打?成这样,还扭伤了你的手,其心何?其歹毒。其实?文兄,我大可以将此事奏到?御史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