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她说谎。”在黑暗里,看不见明宝盈用怎样一种表情来反驳这句话的,只听语气简直悲哀到了极点,“都知道?她不会的。”
明宝锦伸手揽住明宝盈,笃定地说:“会的,可能?少一点吧。我们就当她小气了,原谅她吧。”
刹那间,明宝盈痛哭出声。
那些眼泪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淌湿了她的头发、褥子。
明宝盈整个人哭得昏厥过去,怎么也停不下来,由明宝清渡了好几口水进去才撑住。
天亮的时?候她才睡着,裹着被子睡得很深,动都没有动一下,就像襁褓里的婴孩一样。
明宝锦趴在床边守着明宝盈,花狸狸卧在脚踏上陪她。
明宝珊隔着半挽的门帘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像是一张落下的静谧画卷——明宝锦小小的背影和花狸狸一甩一甩的尾巴。
走出来时?,明宝珊用帕子拭了拭泪。
“你又?跟着哭什么?前些日子哭得眼睛跟桃似的,总不能?想起来就哭一场吧,日子还过不过了?”朱姨道?。
明宝珊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说:“阿娘,只有我还有你了。”
这一句话把朱姨的心肠也揉碎了,她背过身去吸了一下鼻子,道?:“走吧,咱们赶在年前多做几件衣裳,手头也宽裕些。你姐姐妹妹这三月都停了俸禄,虽说家里还有存钱,只怕她们心思重,放不开手脚花用。”
朱姨还挺为这事儿?担心的,她这人手里不攥着几个钱,夜里连觉都睡不好。
“把上月里四娘做的糕点钱给她结了,几十个钱也不少,叫这小人儿?也高兴高兴。”
明宝珊点了点头,道?:“放桌上了,四娘瞧见就知道?了。”
明宝锦这些日子一下学?就赶紧往家里跑,她本来打算先?去瞧一瞧明宝盈的,但孟容川也来了,她就先?去看明宝清。
明宝清刻猫刻得有些魔怔了,明宝锦不知道?她想刻一个什么样的猫出来,也没问,只是撒娇要她给自己刻糕饼模子,刻糖模子。
明宝锦会想会画,春花秋月都是一套一套的图案,光十二生肖就够明宝清刻好一阵了。
“阿姐今日刻好了什么?有没有偷懒。”明宝锦老?气横秋地背着手走过来,做出一副监工的模样。
但她实?在是太可爱了,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明宝清躺在躺椅上,明目张胆地消极怠工,说:“今日没刻东西,帮着老?苗姨晒被褥呢。”
“晒被褥要晒一整天吗?”明宝锦不信,俯身用鼻尖在明宝清脸颊上碰了一下。
明宝清笑了起来,看着她像一只小猪似得在自己身上拱。
“然后画了几只钗的样子,算了算家里的余钱,计划明年攒些金银,给曦姐打点嫁妆。”
明宝清扬了一下手里的画稿,明宝锦放了心,翘着嘴角笑了起来,明宝清只要别魔怔了似得再刻猫就行了。
她也挤到躺椅上,靠在明宝清肩头看她画的花钗宝钿。
“曦姐喜欢小巧精致的,但我觉得她的面庞饱满,大的首饰也撑得起来,但是要雅一点。”明宝清指着一个花钿给明宝锦看,道?:“这藏金点翠的花钿可以打一套,大大小小五个,梳高髻的时?候五个花钿都可以错落有致的戴上,若是平日里的单髻,就可以点在两侧。”
明宝锦沉思了一下,道?:“还是打只足足的赤金钗好了,成亲那日的花冠就用铜的吧。”
明宝清惊讶道?:“小管家婆,你还真会算!”
“多大肚子吃多少饭,咱们要是勒紧裤腰替曦姐置办,她肯定是不愿意?的。”明宝锦没觉得不好意?思,只是道?:“不过曦姐从前是不是有一套镯子啊,一双玉一对金的?双镯叮当响。”
“你记得?”明宝清请问。
后来被明侯说不庄重,她就再也没有那样戴过镯子,那套金玉镯也被抄掉了,早不见踪迹。
明宝锦也将自己挣的银子翻来覆去数了,总之是吃喝不愁,但想要买金买玉的,还差好多。
“阿姐,我想做些点心去卖。”
“你不是已经在给铺子里供点心了吗?”明宝清道?:“不用把自己弄得这样忙。”
“我可以指使你和三姐姐嘛。”明宝锦笑眯眯的,好像已经有了计划。
“我下厨,你放心?”明宝清觉得好笑,果然就见明宝锦的面色僵了一僵,她咬着唇盘算了一会,道?:“其实?打打杂还行的。”
明宝清拧她的痒肉,她‘咯咯’笑了一阵,道?:“上次秦家阿姐过生辰,请咱们去吃席,我不是给她做了轻霜糕当做生辰礼物嘛。她吃了之后特意?让三姐姐告诉我,说很好吃。我要是肯卖方子,她会给我个好价,又?或者我得闲了肯多做些,也能?放在秦家茶楼里寄卖,这倒是个来钱的路子。”
‘轻霜糕’是明宝盈取的名字,看起来就是纯白色的一块方糕,连芝麻、花生碎都没有撒一点,像是从雪地里剜出来的那么白,用料只是蛋白、米粉和山药。
因为会有蛋黄的剩余,所以明宝锦又?想出一味由明宝清取名叫‘捡金花’的点心。
这两样点心得并在一起做,滋味却是截然不同。
轻霜糕味如其名,薄甜轻盈,就像在吃一口松软温暖的霜雪。
捡金花就很甜了,它是用糖水煮出来的一个个小圆蛋饼,又?捏成了一朵金黄的花,放在小茶盅里定型。
但嗜甜的人不少,捡金花的样子又?喜庆吉利,逢年过节这种甜蜜蜜的糕点一定是好卖的,老?苗姨甚至早早同明宝锦定了明年的喜宴上要有很多很多捡金花!
明宝清盯着明宝锦看了起来,屈起两根手指在她脑门上叩了叩。
“这脑瓜一定要看好了,天底下的厨子一定都想有你这么个脑袋。”
明宝锦捧住自己的脑袋,说:“阿姐夸人,能?不能?别用这种可怕的措辞啊。就算摘了我的脑袋去,难道?还能?当书翻?”
第158章 细瓷瓶
冬日?里的确是个做糕点的好时?候, 天冷,人就会想吃甜东西。
明宝珊给明宝锦做了很多条腰裙,褚、褐、灰、红、绿、黄、蓝, 她甚至可以搭配今日?穿着?的衣裳来选腰裙。
因为家里有白事的缘故, 除了游飞以外就不做新衣了, 游飞的新袍颜色也是很素的, 裤子不过只是接长了几?寸。
倒是明宝锦又得?了一条新腰裙,原是一块素白的料子,凑上了一圈鹅黄的绸子做花边, 是霜降捡了废料随手给做的。
明宝锦知道?自己讨喜, 但没?道?理叫霜降每天忙忙忙碌碌还?抽空这样给她花心思。
后来明宝珊说,
霜降有个没?留住的小妹妹,同明宝锦一边大。
明宝锦就知道?了, 霜降再做了什么给她, 她就甜甜地笑, 说:“谢谢姐姐呀, 我好喜欢。”
明宝锦穿着?这条新腰裙进了厨房,蓝盼晓正坐在桌旁缝衣裳,是给明真瑶的衣裳, 林姨才做了一半, 蓝盼晓替她做完,然?后让明宝盈给他送去。
明宝锦走进来时?, 蓝盼晓正在收针藏线头,这件薄袄利利索索的, 穿着?最是贴服柔软, 外袍一类的东西,林姨已经不做了。
“回来了?晚膳不用你?帮手, 去歇着?吧。”老?苗姨正从泥坛子里摸出三个咸鸭蛋来,文无尽捏着?一本书,边看边烧灶,抬头问?:“有没?有功课要做?”
明宝锦摇了摇头,说:“只是有体术课要练箭。”
“这还?不简单,叫你?大姐姐教你?。”老?苗姨掀开锅盖,就见半熟的粥米在锅里‘扑腾扑腾’着?,将三个搓得?干干净净的鸭蛋搁进去。
老?苗姨用汤勺将米汤篦出来一碗,努唇示意明宝锦加一些糖,端去给明宝盈喝。
服丧期间禁荤腥的,但老?苗姨、蓝盼晓、文无尽三人是不必这样的,尤其是老?苗姨年迈,蓝盼晓操劳,文无尽读书又费精神,咸鸭蛋总可以吃一个。
“没?那么简单呢。要先练臂力。”明宝锦动了动胳膊,道?:“不然?容易伤着?。”
老?苗姨又放下去一截山药,一碗豆腐素丸子蒸着?,解掉明宝锦的腰裙,道?:“去看看你?姐姐们去,过会子就吃粥了。”
她瞧着?明宝锦端着?米汤出去,目光收回来,又看见蓝盼晓正在细细叠那件薄袄。
“唉。”老?苗姨重叹一声,她心里又冒上来一股悲哀的怨气。
“怎么了?”文无尽关切地问?。
老?苗姨把手放在腰裙上揩一揩,咬牙说:“来日?到了地底下,我真要狠狠骂她一顿!什么脑子,全家差点叫她拖下去,自己也保不住命!害得?三娘瘦得?像一把骨头,我才知道?前些日?子她在我眼前吃的喝的,背地里全吐了,猫还?帮着?她埋呢!也是我不好,一把年纪怎么不入土呢!还?叫她替我担心,在我面?前费心装得?好模好样的!”
“您可别这么说,旁的话我也不劝了,我就说一句顶晦气的,”蓝盼晓快步走了过来,伸手在灶台上敲着?,道?:“您要再有个什么万一的,我们的心真就掉进火堆里烧了!”
文无尽和蓝盼晓一人攥着?老?苗姨一只手,像是怕她这个老?东西一跤就跌没?了。
老?苗姨眨了眨迷糊的眼睛,点点头道?:“不说这个了,人死就算了,咱们活人好好过!阿曦,把那衣裳收好了。再把那些辣萝卜丁,小酱菜都拿出来,吃素吃粥也要像点样子。”
明宝锦端着?米汤来时?,在屋里没?寻见明宝盈,她放下碗就到处找,在偏门处见到她和孟容川时?才松了口气。
“孟阿兄。”明宝锦脱口而出,“一起吃……
守孝期间的饭菜简薄,不能待客。
明宝锦尴尬地抿了一下唇,却见孟容川眉头一舒,露出一个非常淡的笑。
“今日?是十五,阿娘礼佛,过午吃了一碗素面?就不吃了,你?肯留我吃饭,也省了柴火。”
“那好,我去灶灰里埋几?个芋子哦。”明宝锦对孟容川道?:“三姐姐房中有米汤,孟阿兄,你?帮我盯着?她饮下。”
明宝锦跑走了,明宝盈都来不及说什么,只是轻轻‘诶’了一声,转首又见孟容川看着?自己,目光里有说不清的担忧,软得?像一块灰蓝的薄绸子。
“喝米汤去。”
米汤的温度正正好喝,明宝盈捧着?碗一口一口啜,听孟容川给她读一本书。
孟容川同尚将军一直是有书信往来的,方时?柔也会给孟容川来信询问?他一些事,军中一直没?有再调文官来,尚将军也没?有提请,方时柔就渐渐担起了这份差事,没?有俸禄,只有米粮而已,实?在很省。
孟容川前些日子正好要去信答方时柔的疑,明宝盈就拿了一封信来,要放进孟容川的信封里寄给方时?柔。
信寄去了,只是不知道?赶不赶得?及,又或者,有没?有用处。
明宝盈原本就悲痛难当,心里还?惦念着?方时?敏,一时?间虚损透顶,那夜痛哭过后,在床上足足有三日没有起来。
那三日?可把明宝锦吓坏了,她想到了苗玉颜死前的那几日,人就像花一样枯萎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但幸好,明宝盈是逐渐好起来了。
“喝了米汤,等下还?吃的吧?”孟容川停下了念书。
“陆大夫让我吃几?剂补药,吃药前要稍微吃一点东西。”明宝盈侧过脸想看他手边书,孟容川将书拿开,道?:“别看,伤神。”
“就一眼。”明宝盈有些无奈,大家都把她当成碎过一次的细瓷瓶了。
“我给你?念。”孟容川顿了顿,说:“我不在时?你?自己少?看一会,我在就让我念。”
明宝盈没?有说话了,拄着?额角闭着?眼听他念。
真奇怪,孟容川这个人,他的性?子、样貌乃至声音都是很契合的,有点冷的一种韵味,但又软软的,像冬日?清晨的浓雾。
这一篇文章念罢,明宝盈的指尖动了动,孟容川瞥见了,就顺着?她所示意的挽起袍袖去端茶吃。
“葛主簿,他,可有消息?”
孟容川掀盖的动作微缓,这口茶只润了润唇,搁下茶盏后轻声道?:“后日?,刑部大牢许我进去看他,但只能是我,不能带他家眷入内。”
“大理寺怎么判他?”明宝盈轻问?。
“主客司的夏朗中已经被判大不敬罪,施以绞刑。葛主簿被判失职,处以流刑,明年开春就会被流放至黔州,刑部复审无异议。”
这几?日?孟容川和刘保章正都在替葛主簿筹钱以便?沿途打点,安顿家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