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不过是让他给生母跪灵一夜,这都不肯,还?口口声声什么唯一血脉。”
桓端王爷在灵位前其?实站了?很久,但他的膝盖就是弯不下去。
卢舍人问桓端王爷想?不想?知道宪君公主在契
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勉强应了?,才听了?几段碎片,便勃然大怒,只差要用剑指卢舍人。
卢舍人就那么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孩子。
“明主事请随我来。”
宪君公主府真是很美,即便是在这么一个枯槁的冬夜。
仆役手里的提灯一盏一盏晃荡着,照亮那些常青的树木和沉睡的花朵。
但萧奇兰却躺在一片黑暗里,门被推开时,幽蓝的月光照了?进来,她?才懒懒朝门口看过来一眼。
门又?被关上了?。
明宝清只迈了?一步,就站在那等着,过了?很一会都没有听见?萧奇兰出声,她?才道:“殿下?”
“三?娘还?好吗?”萧奇兰的声音是从边上传出来的,她?应该是在内室里,隔了?好几步路,但因为这院子极静,所以听得清楚。
“不好。”明宝清干脆利落地答。
“可她?倒还?出门 ,却不见?你。”
“强作?无事而?已?。”明宝清顿了?一下,有些僭越地反问,“三?郎还?好吗?”
“在我跟前伺候的差事不好当,需得时时刻刻紧着神,所以先让他回书库去了?。”萧奇兰道:“听窦舍人说,他瘦了?很多?。”
“多?谢殿下关怀三?郎。”明宝清说。
萧奇兰似乎是笑了?一下,说:“你可怨我?”
“小人绝无此念,林姨的死是她?愚鲁,也是意外。而?殿下宽宥,陛下开恩,不追究我们,小人感激万分。”明宝清的语气听起来很情真意切。
“兰陵坊很多?女工都是耳目,你也曾说过林姨有些不安分,所以,这一切我都知情。”萧奇兰知道,明宝清也知道她?知道,“我没想?让林姨死,至多?送她?去女牢里舂米几日吧。”
“殿下想?要引蛇出洞,小人明白,更何况以林姨的做法来看,殿下不怪罪三?郎已?经是宽宥了?。”
明宝清答得很好,这道理她?也很清楚,但人有时候不是讲道理就能过得去的。
“敢问殿下,那个妇人寻到了?吗?”
“抓到了?,连带着牵出一窝子犯官罪奴,原本都在各地方?上的驿田、驿站、官园里做苦役的,这两年随着运粮运银之类的事一个个回了?京,唔,就跟明真瑜一样,不过严中侯做得是蹩脚了?些,不及人家那么,无可挑剔。”萧奇兰的语气随意,听得明宝清愈发紧张,“所以,那些旧人统统要查一遍。”
明宝清闻言更是心头大震,“陇右也查吗?”
“只是核验身份而?已?,若无差错,也不会要了?性命。你阿兄老老实实待在军中,怕什么?”萧奇兰问。
明宝清斟酌着言语,慢了?半息,匆匆道:“邵阶平掳了?游小郎藏进兽苑里,企图污栽他纵火一事,殿下知道吗?”
这话其?实很不该说出来的,鲁莽又?无礼,萧奇兰完全可以发火的,但她?没有,她?甚至可以说是很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我不曾着人留意邵阶平。严中侯在千秋节那日只负责楼前的守卫,他养的那些食生肉的鹰犬拉出来表演狩猎又?不喜庆,人家还?指望严中侯他日有大作?为,怎么会连带了?他呢?邵阶平与你们是私仇,这一桩,不要算到我头上来了?。”
这话压得明宝清要谢罪,但跪下的时候萧奇兰又?问:“留疤了?吗?”
明宝清怔一怔,道:“留了?。”
“他心疼吗?”萧奇兰总对他们相处间的某些小细节很好奇,这其?实让严观很头疼,让明宝清也很无语。
过了?一会,明宝清才说:“疤痕新?嫩时是粉红的,他说跟他磨掉那个胎记很像。人总是要留一点疤的,就当是树木的年轮吧。”
萧奇兰笑了?一声,道:“了?不得,你真是好喜欢他了?。”
这话里的笑声听起来格外鲜明,像是有点出乎意料。
裙踞在榻上滑动着,声音很细微,萧奇兰似乎是坐起了?身,忽道:“母亲好些日子没召我入宫了?。她?斥我自作?聪明,错漏百出,证据还?全是断的,只够料理一些小喽啰。”
明宝清不敢应这话,可萧奇兰还?在说:“母亲说得对。”
黑暗中传来她?走?动的声音,明明是很轻的脚步,明宝清却听出了?沉重的意味。
珠帘被撩起,滑落时又?碰出不合时宜的脆声。
明宝清循声看过去,问那个模糊的黑暗人影,“冬日里,殿下还?用珠帘吗?”
“阿娘死时是夏日,这里的陈设没有换过,留在了?她?去世那一日。”
萧奇兰轻描淡写地承认了?由礼部传出来的那些风言风语,明宝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装聋作?哑。
“殿下……
在明宝清僵立的时候萧奇兰已?经走?到了?跟前,忽得向她?伸出手,但只是擦过她?的胳膊,推开她?身后的门。
月光流泻,萧奇兰的面孔袒露出来,还?是一样的细腻淡然。
她?看着明宝清惊疑的神色,笑了?起来,说:“不要怕,这不是什么会要你性命的秘密。我和他,是一个父亲。”
第157章 金玉笼子
“我和他, 是一个父亲。”
这话对于明宝清来说其实?好可怕,而萧奇兰是在望着明宝清眼睛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的。
“为什么反而更?害怕了?”萧奇兰问。
明宝清张了张口,回答不出来, 可她心里觉得越紧密的关系越是容易彼此伤害。
萧奇兰好像窥见了她的心思, 问:“你又?生出退意?了吗?又?要抛弃他了吗?”
“殿下!”明宝清想让她住口, 而萧奇兰笑了起来, 道?:“这事情其实?很简单,你别抛弃他,他就会知足, 他若知足, 我与他就永远在两条路上,不会撞到一起去。”
明宝清看着萧奇兰,她与严观并不相似, 但知道?了这两人是兄妹, 又?能?在某几个须臾间捉到相似的神韵。
“殿下觉得情爱能?困住一个人吗?”明宝清问。
萧奇兰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走出这间布满陈旧记忆的房间, 道?:“因人而异吧。姓萧的显然很难被困住,情爱更?多只是一种游戏。所以,他就显得很奇怪。”
萧奇兰已经走到庭院里了, 她转身看明宝清, 说:“但他喜欢的人是你,又?不那么奇怪了。”
明宝清知道?自己很好, 但她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能?困住野心的金玉笼子,严观真就是对姓萧这件事没有任何?兴趣。
“他阿娘姓宁, 也是个很好听的姓吧。”明宝清走下台阶, 对萧奇兰道?:“我本来以为他幼年时?的日子应该很困顿,毕竟是饥一顿饱一顿, 但严观说,也有很快乐的时?候,比如说饱餐一顿后躺在他阿娘膝上看云,云又?不用钱,而且那时?候他还有娘。”
躺在娘的膝头看云,这世上竟然还有严观能?享有,萧奇兰却无法得到的事情。
“殿下,我困不住一个人,约束不住一个人,有些事情他不做,那就是他不想做。有些事情他若执意?去做,那也不是我不够好。”
萧奇兰忽然四下瞧了瞧,彷佛这里散着一个破碎的魂魄。
“把这句话再说一遍。”
明宝清有些不解,但还是轻声复述了一遍。
严观在府外?等了一个多时?辰,当明宝清看见他从桂树的影子里走出来时?,落雪了。
明宝清仰脸看天,看着无数雪花打着旋坠下来,她踩空了一节台阶,但是没关系,严观接住了她,四目相对时?没有一句言语,只是相拥着回家去了。
虽然严观对于明宝清有着很浓厚的探求欲,但他是个好奇心并不强烈的人。
明宝清不想说的事,他不问,她想说了,他就很仔细地听。
尤其现在这种时?候,天冷心伤,明家的小女娘们大多时?候都像明宝锦的小乌龟一样,蜷了起来,躲在家中。
夜里落雪密密,满院的碎玉声,明宝盈闭着眼没有睡,她睡不着。
明宝锦的呼吸一下一下拂在她脖颈处,很暖和。
明宝清回来时?轻手轻脚的,怕吵醒了她。
被子掀开一点点,明宝清坐了进来,但她没躺下,而是倾身来看明宝盈和明宝锦。
她也知道?明宝盈睡不着。
“三娘,”这声唤像是敲裂了一块冰,明宝清说:“对不起。”
明宝盈睁开了眼,伸手摸了摸明宝清的脸,还好,就是鼻尖有点凉凉的。
她轻轻将手从明宝锦身上拿开,转过身掀开被子让明宝清彻底躺好,问:“阿姐早知道?阿娘要潜入紫薇楼吗?”
“那倒没有。”
“那阿姐为什么要道?歉?”
“我知道?林姨有些不对劲,但我也没有功夫查证,又?因为是住在兰陵坊,所以太放心了。我以为……
“以为人人都会像我们一样纵容她的试探?”
“好像的确是这么想的。”
明宝清声音低低的,像是做错了事,明宝盈很不愿意?她这么想,没有人可以全知全能?。
“阿娘她自己怯弱,一向只会催逼我们去想法子救小弟出来,但她这一回怎么说也是自己去做了。虽然很蠢,很……
再怎么克制理?智,明宝盈还是有些说不下去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道?:“还有一座坟墓可以祭祀,已经是天恩了。”
“三娘。”
“阿姐。”
明宝盈用额头碰
了碰明宝清的面颊,背脊被她一下一下的抚摸着。
“我想得明白,我不怨,不恨,我,我只是有些不明白。”
明宝盈心里有一个大洞,空得要命,但又?不知道该抓些什么东西往里塞。
“不明白什么?”
“她的遗言。”明宝盈想起林姨死前最后一刻的样子,她走得太快,停留在明宝盈身上的目光也太短暂了。
明宝盈痛苦地闭上了眼,呢喃道?:“她说她会,会什么?”
只有碎玉声响在这昏沉的帷帐里,像是一段无尽的空白。
良久,久到明宝盈以为自己快睡着了,但其实?她只是浮在虚无里。
“我曾经问林姨,如果你和阿瑶的情况倒转一番,她会不会像牵挂阿瑶一样牵挂你。”
明宝锦的声音差点没盖过落雪声,她把自己的下巴窝进明宝盈的肩头,贴着她的耳朵说:“她说她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