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出了正月, 明宝盈的孝也就守完了。
这三月里除了老苗姨、文无尽和蓝盼晓偶尔会吃蛋之外,大过年的家里真是?一点荤腥都没?见?,老苗姨腊的鸡晒的肉都没?了用?场, 姜小郎拿了一些去, 陶小郎放假回去时叫他带去了两只, 严观去拜访陆大夫的时候也带去了几份, 就这么送掉了。
但?他们的回礼也都很贴心,姜小郎回了各种山菇山菌子,陶家应该是?把?自家囤的冬菜都拿来了, 冬笋、芋头、菜干等等。
陆大夫回了一大袋百合干, 宁神解郁最好不过,明宝清和明宝盈几乎每夜睡前都会被蓝盼晓、明宝锦喂一碗百合汤,明宝盈那时候都没?想起来问百合干是?哪来的, 那么一袋百合干掂着虽轻飘飘的, 可是?很贵的。
吃素必定?是?少不了豆腐的, 家里的骡子倒是?挺忙, 卫二嫂算着他们豆腐快吃完了就来点上?一锅,所以就算一直在吃素,就连游飞都没?觉得?很难熬。难道?连这三个月的孝都守不住吗?
明宝盈看着游飞扒拉一大碗烧豆腐饭的时候, 觉得?心里有?点酸, 轻声道?:“你吃些肉吧,无妨的, 瞧你还在长个子呢。”
游飞摇摇头,说:“三姐姐你尝尝, 这菌子碎烧豆腐真不比肉沫烧豆腐差, 鲜得?很!”
明宝盈吃饭的胃口还是?不太好,吃多一点就要泛恶心, 像是?有?什么东西掐着她的喉咙不许她吃。但?跟起初那两个月比,又好了许多。
她用?勺子剜了一点黏着菌子碎的烧豆腐尝了尝,觉得?好像是?挺好吃的吧,但?她也吃不太出来。
可对上?众人的目光时,她笑了笑,点了点头。
明宝珊就坐在明宝盈边上?,见?她只用?牙齿咬了一点点,望向她的目光很是?担忧。
她这两月也是?忙得?脖子都要断了,年前那两月根本连做梦都拿着针线,正月里拿来改的衣裳也不少,还有?披帛、褙子一类的小件,女娘们想在年节里光彩夺目,所以也是?催逼得?紧。
明宝清在家中无事,依着她刺绣制衣时的习惯喜好,给她和蓝盼晓大大小小又做了好几个绣架。
朱姨另雇了一个懂裁缝的女工,在后院专门打理出了一个绣房,每月能制的衣裳也较铺子刚开那会子多了不少。
原本说是?等蓝盼晓婚后住在东跨院,那她的房间就归了明宝珊,如今倒是?提前空出了一间,可明宝珊又怎么会去住呢?
她们姐妹几个又喜欢睡在一处,明宝清又把?正屋里的床给拼了几尺,这下床上?就能宽宽敞敞地睡下四姐妹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明宝盈觉察到风灌进来的一点寒意,很快又被挡在了外头。
“回来了?”明宝清正和明宝盈在桌上?玩弹棋,棋子和棋盘都是?明宝清自己做的,好的弹棋都是?玉制的,从前明宝清那副弹棋就是?蓝田玉的,不过用?陶土做的弹棋也不差,只是?没?那么清脆,被另一子击飞时,落地声有?些钝。
明宝清玩各种游戏都很厉害,很少有?人能赢她,明宝盈连输三局,气势都颓了,这局玩了一半就不玩了。
“大姐姐也不让一让三姐姐。”明宝锦来数落明宝清。
“我让了,她嫌我让得?太明显,不够自然。”明宝清有?点委屈说。
“她把?棋子往地上?弹!”明宝盈要姊妹给自己评理。
明宝锦哈哈大笑起来,明宝珊勾着唇角,掀开两碗吃食,推到明宝盈跟前。
“这是?杏仁豆腐,这是?酸橙山药,来,三姐姐快尝尝。”
明宝盈知?道?是?自己吃的太少,让她们担心了。
“二姐、四妹。”明宝盈不知?该说什么,明宝锦道?:“三姐姐你试一试,若是?还没?有?胃口,也不勉强,我们也能吃完的。”
“这时候哪来的酸橙?”明宝盈拿起勺子,从黄澄澄的雪山顶上?剜下一勺来。
“二姐姐买的。”明宝锦道?:“好闻好看,只是?太酸了,我就刮了果茸添了糖,做成了山药泥的甜浇头。”
明宝盈尝了一勺,有?种舌尖一明的感觉。
冬日?里的美味大多浓醇、厚朴,这种清新甜蜜细腻的滋味少有?。
明宝盈又吃了一勺,明宝锦托腮看她,又笑眯眯地看看明宝清、明宝珊。
那杏仁豆腐也很好,薄薄嫩嫩的口感,没?留神就滑进嘴里去了。
人果然还是?要吃东西的,明宝盈躺在姐妹中间的时候,觉得?心里的痛苦好像被温情和美味一层层包裹起来了,痛苦还在那里,
只是?没?那么尖锐了。
她突然有些怜悯起明真瑶,觉得?他真是?可怜,没?有?亲人在身边。
这一刻,明宝盈不免共情了林姨的想法,她觉得?那时一味指责林姨的自己有些冷酷。
一只修长的手虚虚触了触明宝盈的额头,掌心被她的睫毛刮擦了一下,明宝清收回了手?,搭在她胸口上?,说:“小弟身上带孝,如今在书库里伺候着,我先前请示过公?主了,明日咱们一块去见她。”
明宝盈侧过脸,什么都还没?有?说,只听明宝清道:“我也在想他。”
如今,每天早早起床的反而是?明宝珊和明宝锦两个,她们睡在床外头,掀开帷帐的一角钻出来,又小心翼翼把?帷帐掖好。
明宝珊裹好一件厚墩墩的袄子,赶紧冒到厨房里去烧水,但?老苗姨、蓝盼晓往往已经在那里了。
“阿婆,您也好歇一日?的呀。”明宝珊从锅里舀着她现烧好的热水,道?。
“你们一忙起来就是?一整日?,我午后还好困一觉的呀,早起也是?自己就醒了的,又不是?雷把?我打醒的。”老苗姨伸手?紧了紧明宝珊的领口,说。
蓝盼晓在鏊子上?烙饼,问:“四娘也醒了吗?”
“醒了,”明宝珊道?:“今天严中侯要带她和小青鸟练箭,学堂快开学了,这两日?要做几屉玉兔笼饼,再做一坛子豌豆饼存着。
“小人儿也忙得?像个陀螺,”老苗姨有?点弄不清楚状况,问:“那官署的假也要放完了吧?”
“是?啊,”蓝盼晓将烙好的饼搁到鏊子边上?,夹起几张搁到碗里,舀一点酱,又从壶里斟了两杯桂花枇杷膏水,一样样都摆进小竹篮里,“今儿其?实就出孝期了,官署的假也放完了,只等她们去吏部复职呢。”
明宝珊提着热水和早膳回了房间,明宝锦还在跟自己的头发较劲,小女娘的头发虽然不少,但?因为细细软软的,所以总是?梳不好发髻。
明宝珊走过来,轻轻松松替她编好了辫子,挽成蝶翼般的两条辫弧。
“我什么时候能自己把?头发梳得?这样好呢?”明宝锦有?些困恼地在镜中歪了歪头。
明宝珊拿起两条鹅黄的丝绸,在她耳下的辫子上?缠蝴蝶结,笑道?:“不急,不用?样样能干。”
年前文无尽同蓝盼晓回了青槐乡上?,黑大黑二替他们收了好些粮食,都是?乡人去用?滚碾的时候一合、一斗集起来的。
因为都是?新麦,烙饼没?油也香,蓝盼晓惯常做的是?半发面,烙好了之后又白又软又薄的,一点都不干巴,拈在手?里还软乎乎的,表面上?有?一朵朵微微焦黄的‘花’,搅一筷子酱,用?饼子一擦卷着就能吃了,这饼还能一撕为二,像个面口袋似的,中间还能灌菜。
老苗姨的烙饼是?一种死面饼,急等着吃的时候常做,薄薄一张往锅地一滑,数三个数就得?翻面了。老苗姨有?时候也烙许多张备着,要吃的时候切成一缕缕的宽丝,用?肉丝和茴子白丝一起炒,一炒一大锅,最适合用?来喂游飞和严观了,一吃两大碗,做起来也不费劲。
在老苗姨同孟老夫人出去玩,而蓝盼晓也忙碌的那几天里,林姨也曾给明宝锦烙过几次饼。
那饼是?发面饼,半盆面在灶边能发满一大盆,林姨不怎么揉,在手?掌上?颠弄几下就团成老大一个饼,甩在鏊子上?慢悠悠地烤。
这饼里十?个有?八个她都烤得?焦黑,因为火候不好掌控,饼又太大,怕里头不熟。
但?若有?一两个没?烙黑的,那一定?是?明宝锦和游飞吃。林姨用?菜刀将焦黑的地方锉下来喂鸡,然后自己再吃。
这种饼烙一次够明宝锦和游飞吃四五顿了,老苗姨瞧见?了总觉得?林姨偷懒,她的确也有?偷懒的意思,但?明宝锦忘不了她烙的饼,那么厚墩墩的一个,不管外表怎么焦黑,掰开来的时候白蓬蓬的,而且是?最最香的,像是?阳光晒透了新麦,吃起来非常有?嚼劲,还越嚼越香。
这烙饼吃第二顿的时候,林姨烩了一锅菜,几片没?吃完的肥猪肉擦了锅,丢进去窗台上?摆着的几块冻豆腐,粗粗切开一株晚菘,倒进去几个上?顿没?吃完的炸丸子,就那么炖着。
等到明宝锦、游飞觉得?饿的时候,锅里已经在咕咚了,她们三个人就围着锅站着,一人抓着一个饼,拿着一双筷,等掀锅。
这三种烙饼,明宝锦现在都会做了。
“二姐姐,今晚上?你回家来吗?”明宝锦问明宝珊。
“今儿要赶一套衣裳,只怕晚上?回来迟,挑灯又碍了你们休息。明晚上?一定?早早回来,阿娘说也该歇一歇了,银子挣不完,也难得?从她嘴里听到这话呢。”明宝珊说。
明宝锦点了点头,嚼着饼子喝一口芝麻茶,笑道?:“那就明晚上?吃烩菜了,配厚厚的烙饼吃,可以泡汤汁里浸着吃呢。”
“好,”明宝珊犹豫了一下,往里屋瞧了一眼,道?:“那我要不要带一条炉子烧肉回来?也熬进菜里。”
明宝锦还没?有?说话,就听帷帐里传出声来,“好的呀。”
明宝珊和明宝锦两人循声看去,就见?帷帐鼓动着,像是?有?小猫在那里头蹿来蹿去。
“姐姐醒了呀。”明宝锦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又提桶去打热水。
明宝珊掀开帷帐瞧了瞧,就见?明宝清和明宝盈不知?道?为什么在被窝里互相碰拳头。
“不多睡一会子吗?”明宝珊问。
明宝清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笑道?:“今儿想去看看三郎。”
明宝盈碰了碰明宝清,轻道?:“能不能顺路回官署里打听一下老主事的消息?”
“当然是?你说了算,我做车夫。”明宝清伸手?揉了一下明宝盈微蹙的眉头。
明宝珊好奇道?:“哪位老主事?出什么事了吗?”
“是?度支司的一位老主事,兢兢业业,平日?待我也很照顾,只是?前个秦小娘子来,说他被大理寺的人抓了,我就想去打听打听。”明宝盈道?。
明宝珊拿来了明宝清、明宝盈的衣裳,递进帷帐里去,道?:“这样吓人,为什么事呢?”
明宝盈说:“私卖驿券的事。”
明宝珊眨了一下眼,有?点似懂非懂的样子。
明宝盈正想思量着想该怎么解释时,明宝珊张了张口,似乎也想说什么,只这时明宝锦提水回来了,明宝珊起身接了一把?,笑道?:“今晚上?我赶一赶工不回来了,有?什么故事留着明儿说,可别落下我了。”
第161章 驿券
明真?瑶这几日被借到苍琅苑的书库里做活了, 听窦舍人说,但凡是他打理过?的书册都很成体系,列明的书目再做成一本大册子, 想要找书就方便多?了。
公主府的书库比苍琅苑的还?要大, 明真?瑶等于是先难后易, 做起来已经很轻车熟路了。
明宝清和明宝盈是直接进了苍琅苑的书库里见?明真?瑶的, 那书库因为要防火的缘故,所以设在西北角的湖心小?筑里,由护卫带路直接从外头的偏门进去, 并不会触及苍琅苑的核心院落。
“苍琅苑是原来的晋王府吗?”明宝盈想一想也就不觉得很惊讶, 否则哪来这样一个现成的,大气明朗的宅院做那么?些公主的居所和学堂呢?
“还?打通了前朝一个大学士的府邸,”明宝清望着前头廊桥上的护卫, 又转身?看向方才行过?的一个门洞前站着的护卫, 道:“这书库应该
是在大学士的府邸里, 苍琅苑主院里守卫会更多?吧。”
虽出了正月, 但湖面上的水还?是凉彻骨,吹过?来的风也潮寒。
明真?瑶得了消息,正立在门口等她们, 湖风吹得他袍袖飘摇, 瘦得像是剥掉了一层皮。
明宝盈的步子顿了一顿,才缓缓朝他走去。
明真?瑶已经在水阁里煎了茶, 炭火、茶香,屋里暖融融。
他这几日吃住都在这水阁里, 屏风后隐约看得见?床榻、盆架之?类的陈设, 如老僧修禅的居所般简薄。
“会不会太潮了。”明宝盈问?。
明真?瑶摇了摇头,道:“炭火很足, 不潮的。”
明宝盈把?林姨做的那件薄袄递给他,又把?明宝珊做的三双袜子、鞋垫和明宝锦熬的一瓶枇杷膏水摆在桌上,明真?瑶细细抚过?袜垫的针脚,道:“二姐姐的手艺真?好,很辛苦吧。”
他又看了看那瓶膏水,道:“总很难想象四姐姐做这些吃喝的样子,我记忆她总是怯怯的,躲在廊柱下瞧着。”
“你小?时候多?霸道,总欺她。”明宝盈说。
明真?瑶笑了一下,将那件薄袄贴在脸上蹭了蹭,这一个动作看得明宝盈眼睛都烧起来了。
他起身?走到屏风后边,俯身?将薄袄放在床头,又走了回来,说:“欺人者善忘,被欺的人却要记一辈子的,阿姐替我向四姐姐说声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