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四娘知道的。”明宝清道。
明真?瑶见?她们两?人神色郁郁,就道:“姐姐别担心我,我这日子过?得很安宁,殿下替我开了一张良方,就是与书为伴。”
明宝盈知道弟弟真?是长?大了,他的成长?不像明宝锦那样日日都在眼前,他是跳跃的,前一刻他还?在温泉山庄的门内痛哭,而下一瞬就端坐在她眼前,连极致的悲伤都能化成一抹淡淡的苦笑。
“阿姐这几日就要复职了吗?可?以多?歇几日吗?”明真?瑶望着她,姐弟俩眼底映照出的都是对方的憔悴,说:“你瘦了许多?。”
“我原也是这么?说的,但吏部要我们今日就去报道,后日就要上值了。”
工部催着明宝清快些回来,这倒不奇怪,怪的是户部也催明宝盈复职。
“因为驿券的事情,人手也很不足,听说年节里宿值官连轮值都轮不动了,这世上,只有银钱的调度一刻也停不下来。”明宝盈说。
“既然私卖驿券的事情延续了这么?些年,那应该是不难排查。”明真?瑶说。
“是啊,几位老主事、老算官、老主簿统统都是在大理寺的牢狱过?的年,但我也只知道这些,具体如何,等下去一趟官署再看吧。
姐弟三人又坐在一处聊了些家中的小?事,外头有人来叫明真?瑶,是一位县主要找几本书来看。
明真?瑶一听就道:“县主要的那本《繁春露秋》此处没有,不过?公主府有一本,若有需要,可?以请人替县主抄录一本,另一本《南宫》小?人这就去拿来。”
姐弟三人没有来得及说告别的话?,只互瞧了一眼。
这个时辰从苍琅苑出来,再进官署,人人忙忙碌碌,好像一个巨大的蚁穴。
明宝盈站在户部门前,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原不过?是想进来打听一下老主事的情况,可?被赵算官抓住先塞了一大堆的公务。
明宝盈站在桌前,看着那些繁重的账册,她转首看向老主事的书案,赵算官正坐在侧边,皱个眉头不停拨上拨下。
“赵算官可?知,老主事什么时候能回来?”
赵算官比明宝盈早进几年而已,除他之?外,度支司老主事所领的两?案里就只余下几个笔吏了。
此时屋里也没有笔吏在,赵算官听得明宝盈此问?,顿时连算都算乱了,他搓了一把?脸,无?奈道:“这我哪里知道?唉,咱们还?是别管别问?,将自己手上的差事做好。”
“这事儿说起来,也是驾部司拟的票券,户部不过?是批一下,老主事就算落了印那也是受蒙骗的。”明宝盈粗略地将那摞堆积的公务翻看了一遍,又道:“驿券往后不从咱们这过?手了?”
赵算官是在官署里眼见着大理寺将人一个个抓走的,本就如惊弓之?鸟一般,正月里还?根本没歇几日,熬得人脸上一丝喜色都没有,若不是知道明宝盈家里有白事,他真?要发?火了。
“明算官,你那稳重性子哪去了?”赵算官睇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也不瞧瞧走了多?少人,若不是咱们两?个算是新进的,眼下还?能站在这说话?!?”
“赵算官别恼,我知道你是个敦厚性子,张六每次对老主事不敬,老主事忍气,你都会替他斟一杯疏肝解郁明目的菊花茶,你平素虽是寡言少语的,但对老主事也敬重有加,看不上那小?的将度支司当成他自家产业,一副来日可?凭血脉继承的样子。”明宝盈语气恳切,道:“再说了,老主事私卖驿券十来年?这事,你信?”
赵算官默了一默,道:“你我信不信有什么?紧要的?这件事总要有个说法。”
说着,他还?伸手在明宝盈眼前的账簿上重重敲了敲,听那压抑的口吻,明宝盈知道他绝对是不信的。
明宝盈垂眸瞧着自己眼前的账册,千两?万两?的流水就在这上头。
“这事儿不是要有一个说法。”她突地说。
赵算官收回手背在身?后,疑道:“此话?怎讲。”
“这事,要的难道不是那十来年亏空掉的银子吗?”
赵算官朝外头觑了一眼,拿来一个算盘装模作样地拨弄着,说:“可?只怕最后落得一摊不得不认的烂账和几份血淋淋的口供罢了。”
明宝盈听了这话?,沉默不语。
这时又听小?吏来报,说陇右道进奏院送来几大车的铜币,要人去清点入库记账。
进奏院是各地在京的办事处,首要的职责就是接待本道赴京大员,向朝廷缴纳赋税、进献祥瑞等事,再就是替要来本道做买卖的商人开具票券,接受他们的铜币,商人就可?以拿着这份票券去各州郡折换铜钱,免去路上带着大笔铜钱奔波的危险。
而各道收到的铜钱又可?折算成赋税,各州郡也就不必费心押送税币进京了。
全国各有十八个道,商人飞钱数目庞大,隔三差五就有一次,进奏院虽然已经核算过?一遍,但入了户部,自然也要有一道查验。
张六手下的几个算官倒也不是全然不做事,只这种繁琐耗时的事情,一向是推给他们这些没有家世,没有倚仗,一如老主事这样出身?的小?官们去做的。
如今他们身?上也摊了一堆的事,忙得也是胡子拉碴,一身?油味,所以权当做听不见?了。
少了老主事,谁都遭罪,他若真?出了什么?事,看张六还?有没有从前的清闲好日子过?。
眼下这些事务堆积在眼前,明宝盈若不去,那又是赵算官去。她今日还?不是来上值的,但见?到赵算官忙得团团转,有些不忍心,就打算把?这些铜币入了库再走。
铜币已经在户部的钱库,明宝盈带着两?个小?笔吏往钱库去了,经过?廊上时往他们的屋里瞧了一眼,发?现张六也很稀奇地坐在那忙着,方才明宝盈来了这么?久,他竟然是一声都没冒出来,做一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模样,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过?眼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警醒些也是应该的。
明宝盈快步离开时,觉察到似有一道目光飘了过?来,她猝然侧眸,果然见?张六飞快低下头。
‘奇怪,什么?时候改了性子?这样窝窝囊囊躲躲闪闪做什么??’
明宝盈正想着,拐角处一阵冷风袭来,她下意识抚上明宝珊给她做的风领,风在她身?上寻不到空隙可?以钻,只吹凉了她的鼻尖。
陇右道的几个小?吏抬了钱来还?没走,站在钱库门边的角落里,缩在一处说话?取暖,见?到来人是明宝盈,几个小?吏似乎有些失望。
明宝盈瞧了他们一眼,见?都是四五十岁上下的年纪,是官署里做老的人了,想了想,道:“他还?没回来。”
“我们不是来找老主事的!”其中一人忙不迭道,另一人则狠白了他一眼。
明宝盈见?他俩一个精一个木,有些好笑。陇右道进奏院押运铜钱的小?吏一直都是他们俩,想来性子还?算老实,不然不会把?这种跟银子打交道的事情交托给他们。
铜钱是一千个做一串的,称一称算一算也就出来了,明宝盈瞧见?筐底部还?有一大堆的残币,道:“这一回的残币这样多??那就不以个数来算,只得称量。”
“听算官安排就是,只叫我们回
去有个交代就成。”小?吏道。
户部的钱库里也攒下了不少旧币,明宝盈打眼一瞧,问?身?边的笔吏,“上一回把?这些旧币移交给铸钱监还?是老主事吩咐的?”
笔吏点点头,轻声道:“那一位整日只知道拿大,面上的事情他还?做些,但这些细枝末节的,他哪里知道呢?”
陇右道进奏院的小?吏听到他们讲了这些,小?心翼翼凑了过?来,道:“老主事还?能回来吗?”
“我不知道。”明宝盈说:“你们同老主事关系倒好。”
小?吏犹豫了一下,道:“我们与老主事家住得近,这么?些年来,时不时见?着一面,混也混熟了。原本逢年过?节的,我家那口子给老主事端一两?个菜去,老主事也回给我家娃儿一个红封,今年过?年他就没回来,倒是来了好些大理寺的官差,把?他那间宅子都翻空了,但什么?也没找着。”
“没有的东西,找什么??婶子吃了那么?些年的药,家里没有余钱,婶子走了之?后,这两?年的钱倒是都攒着了,没处用了,就那么?些,棺材本都不让攒啊。”另一个小?吏小?声嘟囔着。
第162章 竹蔗
在家里待了整三个月, 懒散惯了,劲不是一下就能提起来的。
明宝盈倒在车里昏昏欲睡,脑海里却不清静, 老主事和明真瑶在里头冒来冒去的。
明宝清驾着的马车是新的, 板材严实, 密不透风, 拉车的马儿虽才养了几日不久,但是一匹耐力很足的敦实矮马,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因为游飞半道上被邵阶平的人劫走了, 所以驴车也?丢了, 那头养了多年?的小灰驴也?不见了,严观和游飞事后找了几日,发现好好一头驴已经皮是皮, 肉是肉, 进了医馆, 也?进了肉铺。
虽然?事后那私杀小灰驴的人徒刑一年?, 但车毁了,驴死了,就跟林姨的死亡一样都?是无法挽回的事情。
小毛驴的死叫游飞和明宝锦更难过?了, 但两个少年?都?不说, 在大人跟前也?不表现出来,只凑在一块伤心?。
后来, 明宝清稍微缓过?来几分,也?发觉家里少了点什么, 她像个无头苍蝇似得东转转, 西转转,盯着东院牲口?棚里的骡子看了好一会, 见它边上的食槽空空的,终于?是想起来了,原来这个家里还没了一头驴。
兰陵坊的马坊还欠着明宝清两匹小马,明宝清带着游飞和明宝锦去领小马的时?候,还碰见了熟人——一个枣红脸的壮年?人,嘴里叫着大娘子就朝她走了过?来,明宝清愣一愣,立刻喊他邱有喜。
“大娘子还记得小人。”那壮年?人憨憨笑。
明宝清当然?记得他,邱有喜同陶二郎去撅蓝草苗时?遇见的那个邱有福是兄弟,都?是邱嬷嬷的侄儿。
其?实若要马坊的官牧来说,卓氏留给明宝清的那间马行?本身不是最?宝贝的,最?宝贝的是里头几个养马挑马的老师傅,邱有喜就是个经年?老道的养马师傅。
马坊缺人手,官牧很器重邱有喜,给他配了几个打?下手的小徒弟。
因马坊的马儿大多是不卖的,养得好才要紧,所以不善言辞的邱有喜在这里很自在,不必受掌柜的嫌弃。
“那些官差收了马行?之后,将马行?里那些二房的人都?赶跑了,其?他都?没变,只把我们几个养马的师傅要到了这里。”邱有喜说。
邱有喜要比邱有福更像邱嬷嬷一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下面会凹进去两个窝窝,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我听说二爷他外放了是不是?”
看见旧人,总想起往事来,邱有喜竟是提起岑石堂来。
明宝清有些意外,道:“你在这马场里,消息倒是不闭塞,是了,我也?是才听六舅母说的。眼下应该已经往代州去了,代州没有刺史,他任了长使暂代刺史职务,也?是想干得好能补任刺史,呵。”
家里有白事,所以明宝清今年?没有去给岑石信拜年?,反而是舅母姜氏派人来送年?盘,顺便说起岑石堂要外放的事情。
“因二爷要走,岑府卖了些人出来,有个粗使恰进了马场,所以我才知?道的。”邱有喜一边领着她们往马驹棚里去,一边说。
“卖了十?来个吧。但二舅母在京中住惯了,不想走,又顾念着表妹她们,总要留人伺候的。”
王氏实在是左右为难得很,既不愿意妾室跟着去了,天高?皇帝远的,还可以充夫人。可代州那地方,同京城怎么比?
再加上岑贞善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家中几个妯娌都?各有心?思,没有一个值得托付的,她万般放心?不下,再怎么样也?要将岑贞善的亲事先定下才是。
这些闲话都?是姜氏的嬷嬷说给明宝清听的,老嬷嬷坐下了喝了两壶茶,把王氏的烦心?事当笑话说。
邱有喜提了老东家几句,就此打?住,大步走在前头给众人引路。
他给挑了一匹质素不错的小马,但小马不多,眼下合适的只有一匹,若要两匹,得再等上一等。
明宝锦倒不是不能等,只她更想要一匹能拉车的好马,方便全家人出行?。
马车也?是因为明宝锦挑了健马才去买下的,这马车比驴车坐着宽敞、稳当,但大家心?里都?很惦念着从前小竹车,那是明宝清一点点做起来的,载着她们风里来雨里去,载着苗玉颜回来,又载着她们进城去的小竹车。
明宝锦偷偷难过?了很久,直到明宝清又做了一双竹铃铛,还是悬在车角上,一步一晃一响,明宝锦瞧着那双铃铛,知?道有些东西没有变,这就很好了。
明宝盈还是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只听见车外竹铃声响,她靠在车壁上,移开车窗,道:“阿姐,快到家了吗?”
明宝清笑道:“快到了,一路过?来这样嘈杂你都?没声,反倒进了兰陵坊,安静了,你就醒了。”
她们俩到家门口时,就听见身后明宝锦叫,“姐姐!”
回过?头一看,明宝锦正坐在那匹半高的小马上,游飞牵着马缰绳在边上走着,肩上还扛着一根长长的竹蔗,这一看像根玉棍子。
“哪来的竹蔗?”明宝清问。
“公主府的护卫阿姐给的。”明宝锦道:“公主赏下的,吃不完呢。”
竹蔗好吃,只是吃起来不文雅,要吐渣滓,一家人坐下来吃倒是没关系的。
游飞砍竹蔗的时?候留了一截,留给给明宝珊吃。
“不过?,二姐姐会吃竹蔗吗?”游飞有些想象不出明宝珊吃竹蔗的样子,觉得她那张小巧的嘴都?张不开。
明宝盈嚼着竹蔗忽然?就笑了起来,这三个月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笑得这样开怀。
她掩着口?吐掉蔗渣,道:“二姐姐她呀,最?喜欢吃竹蔗的,冬月里一能买到竹蔗,她屋里就断不了,冬日里就
跟只竹鼠似得,一直啃啃啃,也?亏得她牙口?好,体质也?凉,怎么吃都?不上火的。不过?竹蔗也?不算便宜,她如今抄起针线来没个休的,想想,真是好久没吃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