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紫色是三品要员才能穿的颜色, 明宝盈瞧了明宝清一眼, 见她正?坐在书案另一边琢磨事情?, 并没有留意到明宝珊说了什么。
明宝盈又倚到她身边,见她在纸上画了个挺像砸麻器模样,但?又有四条腿的东西, 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明宝清瞧了她一眼, 作?势用笔尖点她的鼻子,明宝盈点了一点, 道:“这又是压什么东西的?”
“竹蔗的榨床。”明宝清道。
“你二月里不是做了一个专门榨竹蔗的石碾吗?还说宇文郎中都批过了,秋日里落成了就能用了。”明宝盈瞧了瞧她图示的尺寸, 道:“这榨床好小, 家?里用的?”
“是了,大石碾是官园里用的, 榨出来的汁水也?只用来熬糖,若是直接喝的话,那石碾碾过的总有一种石头的生味。我想着弄个硬木小榨床,等?寒月里竹蔗上市就可以榨来喝了,旁的不说,还可以放在铺子里现榨现卖,也?叫老二和老小少琢磨一样。”明宝清道:“就是放在铺子里卖要更精巧些,导汁的斜口得用黄铜来做才漂亮。做个更小一些?能摆在柜台上直接用手臂压榨的?这样也?算看个新鲜,只是会吃力很多。罢了,还是先把这小榨床做出来吧。”
明宝清还没想定呢,就见明宝珊不住地点头,笑道:“只怕到时候自己喝的比卖的还多。”
明宝盈笑道:“阿姐在户部的小匠房辟出来了吗?”
这小匠房是专门打?样的东西,将明宝清落在纸上和脑子里的一些想法先变成实物,如?果是小件的就直接做出来,如?果是大件的就先等?比缩成小的,然后再拿去给匠人落成。
明宝清的小匠房就是那间存放历年废稿的屋子,把存稿理到一处去,余下?还有大半间屋子,但?光是锯子就挂了半墙。
严观有一回来找明宝清,初来乍到有些没回过神来,进来又出去了,再进来时看一眼那一墙的锯子、斧子,说:“跟进了仵作?房一样。”
他又转脸看一眼那满墙的刨子、钻子和凿子,评价道:“跟刑房一样。”
明宝清让他别?胡说,宇文郎中则有些好奇地问:“许是像刑房的,可像仵作?房又怎么说呢?”
“有时候碰到骨头了剖不开,剖开了要撑开胸骨取肺,那就用得上了。”
宇文郎中摆了摆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匆匆忙忙走?了。
此时再将严观这说法讲与明宝盈和明宝珊听的时候,两人也?是一脸受不住。
“只是黑蛋让郑主事要走?了。”明宝清的小匠房里也?缺人手,“其他匠人大多不识字,好些也?更喜欢在外做活,这样话就能挤出点时间多歇会了,困在官署里头他们很不自在。”
“我瞧着小莲倒有些天分,只是年岁小了些,也?是不急。姐姐何不请袁先生替你留意这制物一门课里的人才?”明宝珊道。
“二姐姐这个主意倒是很好。”明宝盈也?赞同,道:“叫四娘带一句话也?方便的,只是太轻率了些。”
“明日休沐,我先去送一张拜帖。”明宝清说着就见明宝珊收了笔墨,揉了揉眼,就道:“回房歇去吧,今日肯定累得很,自己摊开了好睡。”
“什么叫摊开了好睡?阿姐说得我像花狸狸那只懒猫,真没见过别?的猫睡成那四仰八叉的样子。”
明宝珊笑了起来,娇娇软软走?过来,在明宝清背上伏了一伏,又握了握明宝盈的手,这才出去了。
“尚书府在永兴坊呢,也?不近,我同姐姐一道去送拜帖吧,回来的时候去广福寺瞧瞧,我听小郑算官说,那有卖金木制的福寿筷子,阿婆不是快过寿了吗?她说要静悄悄过,就也?依了她,去寺里讨个彩头也?好。”
“呀,这主意好,只是你在家?里歇吧,我去就好了。”明宝清道。
明宝盈摇摇头,面上忽然流露出疲累的神色来,朝她怀中靠过去,道:“同姐姐在一处就是歇了。”
明宝清静静抱了她一会,起身将她直接抱了起来,抱到床榻上又脱了鞋。
明宝盈蜷在床上,眼眶干干的,却?像是哭过。
“怎么了?同孟郎中说了什么?”明宝清与她面对面躺下?,问。
明宝盈默了一会,轻声道:“我同他说,我近些年没有成婚的打?算,要他别?耽误自己,是不是挺自大的?”
“那他怎么说呢?”明宝清问。
明宝盈抿了下?唇,眼神忽然鲜活了一点,没那么惘然了,但?又更生出一层怒意。
“他竟叫我少管他。”
明宝清很难想象孟容川说这话的样子,也?是很意外。
明宝盈越说越气了,回忆起孟容川拂袖而去的样子,捶床道:“这老小子,还是头回这样硬气!”
“是对你头回这样硬气吧?”明宝清听
到她居然叫孟容川老小子,忍不住笑。
明宝盈不说话,把脸蒙进被子里,半晌后听明宝清问她,“他要应了你,明日议亲后日定亲大后日成亲,你待如?何?”
“他的决定,我能如?何?成了亲,总是要疏远的。”明宝盈说的非常冷静。
明宝清又问她,“那他如?此回答,你心里有些高兴吗?”
明宝盈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来看明宝清,道:“阿姐,我若说自己有些高兴,是否太过自私?”
明宝清起身灭掉了屋里的灯,躺回明宝盈身边,道:“反正?只有我知道。”
过了好一会,只是明宝盈轻声道:“我比阿姐想的可能还要自私一些,我心里除了高兴之外,我还有些轻松。因为?我说了近些年不会成婚,他晓得了我的意思,依旧还是把我装在心里,我既得了满足,又少了愧疚。我心里甚至有些轻狂起来,我还有那么一点洋洋得意,我觉得自己握住了一个人的心,若是我想,我甚至有把握玩弄它。”
明宝清不假思索地说:“如?果你是旁人,若是在从前,我可能还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道理,但?你是我的妹妹,你这样好,所以我觉得这是孟郎中自己的选择,你既没有用权势威逼他,又没有用金钱引诱他。”
明宝盈笑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心里有点晦暗的欲念在滋长?。
“阿姐。”明宝盈往明宝清身边依了依,问:“虽说成亲至少也?是明年的事了,但?家?中地方并不那么富裕,曦姐和文先生住在东跨院,你与严中侯成婚就没有单独的院子了,会住在严府吗?”
“严府应该是留给吴叔养老了。阿郎说想在承天街西门附近的几个坊里买一间小院子,届时若是下?值迟了,咱们可以歇在那里。”
“阿姐还算上我的份了?”
“这个自然。”明宝清道:“其他时候肯定都是回来住的,等?文先生和曦姐成婚住了东跨院,等?陶小郎念完了这一年的私塾,外院就只一个小青鸟了,届时屋子调一调,或者打?通变成大开间,都好办的。”
明宝盈原本心事重重,同明宝清说了这会子话,竟全然换了心境,甚至有些惬意,不多时就睡着了。
次日是休沐的日子,早起的人不再是明宝清和明宝盈,而成了明宝珊和明宝锦。
明宝锦的发髻原本是蓝盼晓梳得多,但?明宝珊回家?来后就都是她的活计,有时候朱姨来了兴致,也?会替明宝锦梳一个或俏皮或甜美的发髻,她的头发是细软了些,堆不起那高高的发髻,但?是依旧有很多花样可以做的。
今日她从门里走?出来时,发顶的两个花苞上间着黄绿的丝缎,身上穿着轻薄黄衫绿襦裙,就像在夏日的一片清凉草地慢悠悠飞着的一只小蜻蜓。
“锦儿?。”游飞叼着蒸饼唤她,张了口蒸饼也?掉了。
他一抄手兜住了,本来该觉得自己这动作?很俊,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明宝锦笑,他又觉得自己傻透了也?蠢透了。
“我去铺子里啦。”明宝锦边说边走?说。
“午膳回来吃吗?”游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跟上去。
“怎么了?”明宝锦想了想,道:“你今日没事吗?”
游飞一想,道:“孟阿兄说兵部武举这两日是初试,带我看看去。”
“孟阿兄也?难得松泛,还带你去开阔眼界,你可不能迟,要去他家?里候着他。”明宝锦挥了挥手。
游飞立刻点点头,刚要跑就被文无?尽一把扯住后脖领,这动作?文无?尽也?是惯了的,没想到这回差点被游飞带飞。
“急吼吼做什么,再过半个时辰去也?不迟,人家?要是懒觉呢?还被你给盯起来了。”文无?尽甩甩手,上下?扫了游飞一眼,憋笑道:“再去喝一碗粥,你这胃口就吃个蒸饼,等?下?‘叽里咕噜’叫唤起来,叫孟兄掏空钱袋请客还不够,少不得两个人押在那替店家?洗碗了。”
“先生您是看轻了孟阿兄的钱袋子,还是看重了我的胃袋子啊。”游飞无?奈道。
几人都被文无?尽逗笑了,明宝锦对游飞扬了扬鞭子,利利索索呵一声,“驾。”
第174章 曲度
这一日去尚书府原本是备着先送了名帖下回再来的, 不过袁先生说自己有空见她们,门房就请了她们进去。
明宝清和明宝盈随着小厮的指引进了内院,远远瞧见另有婢女?在庭中等候, 只以为是袁先生身边的仆役, 却没想到是岑贞善。
岑贞善笑脸相迎, 道:“今日真是太?巧了, 没想到会在袁先生这遇见姐姐们。”
明宝清点了点头,明宝盈道:“姐姐同袁先生相熟,哦, 莫不是来请教课业的?”
岑贞善同明宝清搭不上话?, 便朝明宝盈笑了笑,道:“是,我这粗手笨脚的, 什么也做不好, 先生上一堂课布置的课业是风筝, 我做了一只, 提前拿来给先生过过目。”
说着她又望向明宝清,语气谦卑地道:“这其实是舍近求远了,我该去向姐姐讨教的, 只是从前那些事情叫你心里添了许多不痛快, 我知道母亲若不低这个?头,我说什么也是不诚心的。”
“知道就好。”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明宝清居然连个?台阶都不肯给,不过好歹是赏了岑贞善一眼, 道:“咱们也算从小一块长大的, 我实在太?知道你的性子?了,我今日来找袁先生算为公事, 你本本分分别?作怪,我也不会扒你的皮子?。”
“姐姐非要这样说话?吗?咱们到底是血亲。”
岑贞善眼睛红了些,可明宝清压根没看她,明宝盈见明宝清不搭理岑贞善,便也懒得吱声,敛着眉目往里去。
尚书府是先帝赐给陈镇的,本来就建得很大气,经了些岁月,更是古朴大方。
这府里伺候的人不多,整个?宅院里都很静谧,若是岑贞善不聒噪,这里几乎只有风的声音。
袁先生待客是在自己院里的花厅里,这间?花厅非常简单,长塌上铺着竹席,一张四方钝角的小茶几。
她见到明宝清几人就微微笑了起来,道:“前院的厅堂太?大了,我一向不习惯,我那小丫头在做早课,小子?又上他小叔叔那去了,今日这院里清静,也好招待你们。”
明宝清看了眼上前来给自己见礼的岑贞秀,一颔首。
“岑家小七娘也在,真是许久不见了。”明宝盈扬起笑脸来。
岑贞善自明宝清身后侧出来,低着头垂着眼,没办法叫人不留意到她。
袁先生有些不解,看了明宝清、明宝盈一眼。
明宝盈似乎也才发觉,原本都落座了,又倾了倾身子?,轻轻叹息了一声,又看向袁先生,饱含歉意地道:“路上念了些旧事,二表姐这是心里不落忍了。”
岑贞善忙抬起头来,张口欲言,明宝盈坐了回去,道:“你既是知错了,也不必这样愧怍,倒叫袁先生无头无绪了。”
袁先生笑道:“我倒也听她说了一些,今日也是赶巧了,叫你们在我这屋里聚上头了,来,明大娘子?来我这边,你们都同辈姐妹,凡事心里别?留疙瘩才好。”
明宝清就在袁先生对?面的塌上坐了,瞧见眼前茶几上还摆了一个?小小香案,但?并没有放香炉,只摆了一只水盂,水盂里有浅浅的一层水,散了一底子?黑豆般的种子?,很多已经冒出了寸长的芽头。
“这是文竹的种子?吗?”明宝清问。
“嗯。”袁先生笑着点了点头,道:“你们尚书不知从哪弄来的,往水盂里一抛就不管了,也不知能不能养得活。”
岑贞秀最小,坐在最末,她想着自家姐姐来早了半个?时辰,袁先生都没有叫她去长榻上坐着,这是将她看做一个?学生,一个?晚辈。
而明宝清虽与袁先生也谈不上相交甚笃,但?因为她是工部的官员,又论得上一家之主,有形无形间?有了与袁先生坐在一张榻上的资格。
明宝清只挨了一点榻边坐着的,又直起身子?瞧了瞧,道:“水还是满了一点,既然已经出芽了,还是稍微打?理一下。先生家有篾刀吗?割几条竹片,依着这水盂的大小编个?垫片就行了。”
袁先生身上一点高官夫人的架子?都没有,见她妹妹、表妹都在场,还真有些不好意思让明宝清动手。
“这算是篾匠的活计吧?你会?”
“算不上会,前些年在乡上住着,有个?老丈手很巧,会编很多篾器,看着看着,学了一点点,编个?垫子?还行,若真是篾匠,这十个?指都要剃光头了。”
明宝清笑着展开自己的手掌在袁先生眼前晃了一下,这是一双非常修长的手,但
?并不那么细腻光洁。
岑贞善一听这话就觉得是明宝清要刺她的眼!
“瞧,咱们手一样,这是握刻刀握的,指骨都弯了。”
袁先生也把自己的手伸过去,两人握了一握,都能感觉到对?方手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