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明宝盈现在是一个?不说话?的乖巧妹妹,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还是那样柔白细嫩,只在捏笔的关?节处留有一点痕迹。
袁先生瞧见她这个?小动作,笑了起来,道:“说起来,你当?年在紫薇书苑里抄补过不少?书册,整理过不少?文章吧?我家那丫头进了紫薇书苑,也受你的益呢。”
明宝盈连忙站了起来,道:“先生这话?太?重了,我当?年是借住在书苑里,也是白吃喝了,抄补书册是我分内的事。”
又是一句暗戳戳的话?!岑贞善攥紧了帕子?,就见茶盏忽然移了过来,侧眸就见岑贞秀悄声道:“姐姐,喝茶吧。”
岑贞善刚把茶盏端起来,就见仆役拿了些竹片来,袁先生身后的嬷嬷上前,将岑贞善带来的那些糕点都挪开了。
明宝清接过竹片,熟稔地将这些竹片剪短又劈窄,点了一盏灯,在火上轻轻撩过一道。
袁先生也是会编的,饶有兴致地看着明宝清摆弄,手艺真是做不得假。
“依你来看,这岑二娘子?的风筝有什么不妥当?。”袁先生将膝上那只小风筝的背面竹骨架对?着明宝清,道。
明宝清瞧了一眼,就道:“骨架劈得倒好,很匀称,只是扎得时候没留曲度,飞不起来。”
“说的一点不错,虽说你们闺阁小娘子?手上力?气都是不足的,但?骨架最好还是来自己做,否则教你们做风筝做什么呢?翅膀的两根竹骨要交叉绑住,拉过竹骨架扬起一个?曲度来。”
袁先生要将风筝还给岑贞善,是岑贞秀上前接了,而岑贞善只听了前半句就听不进别?的了,她的确是让家中会做篾器的仆役替她劈的竹骨,可她自己都亲自扎了难道还不够诚心吗?
“为什么要这一个?曲度呢?”岑贞秀拿着风筝转了转,好奇地问。
袁先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就看向明宝清。
明宝清瞧了一眼岑贞秀,岑贞秀站起身来,抿了一下唇,很有些胆怯地看着她。
岑贞善用帕子?掩了掩口,觉得小妹这一出还挺妙。
“风筝怎么飞?”明宝清问她。
岑贞秀不明所?以地说:“往天上飞。”
“它想往天上飞,要等风来,若是直头直身子?的,风吹来时也直直受着。但?若这么斜一点,风吹了来时往哪钻?”
“往风筝下边钻。”岑贞秀不太?肯定地说,但?见明宝清点了点头,轻轻一扬指,道:“如此,就有了一个?托着风筝往上的力?道。”
岑贞秀恍然大悟,很新奇地举起风筝在屋里转了一圈,感觉手底下都有风。
岑贞善连忙扯回了她,斥道:“作甚呀!?”
“没事的,年岁还小,就该鲜灵活蹦的。”袁先生见岑贞秀在位置上坐定,抬眸看明宝清的眼神?有些敬畏。
眼神?心思变化?只在这一句话?里,学识才华果然迷人。
袁先生笑了起来,对?明宝清道:“你讲课倒是一把好手,难怪温先生扣着你,一堂课都不肯多分给我们明理书苑。”
“明理书苑有您,我去做什么?工部差事当?不好挨尚书数落,你得救救我。”俏皮恭维话?明宝清也是会说的,“其实我今日来,是为着手下没人,想请您在制物课上替我留意人才呢。”
“这是顺手的事。”袁先生道:“你这么一提,我心里就有几个?人选了,下堂课我就问问她们的意思。”
“那就先谢过先生。”明宝清将手里编了小半的垫片给她看,“依着孔眼编得疏一些,刚好搂着文竹种子?别?往下掉就是了。夫人费心些把芽头朝上养着,届时文竹都冒了出来,岂不就像一片案几上的葱郁小竹林了。”
袁先生细细看她的手艺,笑道:“手上有些劲儿?,那老丈教了你多久?”
明宝清想了想,道:“每年农闲时,他编他的,我若有空闲就去瞧瞧,让他指点指点我,算不清教了多久。”
“每年农闲时?”袁先生咂了一下这话?,问:“你们在那乡上住了多久?赁了乡人的屋舍里还是?”
“也得有个?四五年吧。”明宝清据实相告,“住的是明理书苑文先生的屋舍,他与我继母相识多年,那时也只有这么一个?落脚的去处。”
“噢?”袁先生问:“如此,我还以为是你舅家的安排呢。”
明宝清的注意力?始终在手上,头也不抬地说:“六舅舅那时人微言轻,六舅母又有孕在身,但?也竭力?替我安排了一些米粮油蛋,供我度日。”
岑贞善在这一言一语里如坐针毡,正想说话?,却被一个?进门来的小仆役打?断。
“夫人,小娘子?听说明三?娘子?来了,有些课业想请教。”
袁先生看向明宝盈,明宝盈已经大大方方站起身来,笑道:“陈小娘子?的出类拔萃我亦有所?耳闻。”
“那,岑小娘子?你也一道去吧。你同我家小娘子?也小不了几岁,彼此也好说说话?。”
岑贞秀有点不知所?措,她与陈小娘子?同是在务本书苑里念过书的,那年她与明宝锦的事,陈小娘子?也是站在明宝锦那边的。
“快去!”岑贞善转过脸来,悄声却是语气很重地说。
岑贞秀急忙跟上明宝盈,岑贞善转回首,就见明宝清扬起手里的竹垫片,道:“好了。”
竹篾子?的孔眼沁着水,又一粒粒装上了长着着绿芽的小黑豆。
其中有一粒黑豆的绿芽已经有文竹的茸茸样了,明宝清装豆子?的时候忍不住用小指摸了摸,道:“还真是挺有趣的。”
袁先生示意嬷嬷把糕点和茶水都端回来给明宝清享用,笑道:“喜欢?那我替你讨一讨这种子?,也不知他是哪来的。”
岑贞善借这个?话?头就道:“这文竹的种子?咱们家里就有的,姐姐喜欢,我晚些时候就送去。”
明宝清往手肘下的一个?软垫上倚了倚,道:“有年头的文竹一年开两次花,春一次秋一次,秋天开完花就结果子?了。可我阿娘从前院里的文竹不是都给撅了吗?难道说还留了些种子?吗?”
第175章 豆沙酥卷
上一辈里, 岑嫣柔是岑家家主的嫡长女?,这一辈里,岑贞善在她的位置上, 住了她的院子也?不?足为奇。
“姐姐对不?住, 可我还没住进去时, 文竹就黄了大片, 花匠说只能?撅了。”岑贞善慌忙站了起来,再?说几句便要拭泪了。
明宝清只是捧着茶觑了她一眼,道:“所以我问的是, 留了种子吗?”
明宝清根本也?懒得袁先生面?前细说六舅母告诉她的那些事, 岑贞善是如?何如?何在母亲的故居里‘大兴土木’,毕竟人都死了,还徒留一间院子做什么。
“肯定是有的。”岑贞善根本不?知道家里有没有, 就算没有, 一把文竹的种子难道还是什么稀罕玩意, 总是能?买到的。
明宝清随意点了点头, 扫了眼茶几上的点心,岑贞善又紧着道:“这几样点心是我亲手做的,姐姐尝尝味道, 只怕是比不?得四妹妹的手艺。”
“一味点心不?必比来比去的。”明宝清拈起一根豆沙酥卷吃了, 呷了口?茶,又吃了块薄荷龙井糕。
来时, 她一眼就瞥见?了盘碟里的这两样点心,太熟悉了。
外祖母卓氏院里有个点心嬷嬷, 很擅长做一些酥软好克化的点心。
豆沙酥卷是那位嬷嬷最拿手的, 而薄荷龙井糕则是应了眼下的节气?,这两样点心明宝清说是从小吃到大也?不?为过。
六舅母先前还说, 要想个法?子要把这位点心嬷嬷给讨回来!
她儿?子猫儿?病弱时想吃些软糕,求了王氏,王氏都推三阻四的,还是嬷嬷夜里溜出来躲在六舅母的小厨房里偷摸做了一些。
“先生怎么看着我吃?”明宝清掩口?笑了笑,道:“这两味点心是好久没吃了,先生觉得味道怎么样?。”
“姐姐若是喜欢,我就再?做些给姐姐送过去。”岑贞善笑盈盈地望了袁先生一眼,似乎是同袁先生之间有什么明宝清所不?知的秘密,“先生方才也?觉好呢。”
袁先生并不?是不?善于交际,她只是不?喜欢太复杂的周旋,所以她选择在务本书苑做先生,而不?是担任更多的事务。
且她是个聪明人,这么会子功夫坐下来,哪里还会品不?出这表姐妹之间的龃龉深得很,岑贞善的片面?之词恐怕真是很片面?,而明宝清话中?虽有话,但?都没有延伸出去的意思。
“是很好吃,
这豆沙酥卷我在别处从未尝过如?此层层薄脆的口?味,不?知是怎么做的?”袁先生笑问。
岑贞善早有准备,不?疾不?徐地说:“面?粉混了猪油制成油酥,再?将?油酥擀进面?皮里,越擀越薄,薄得透光,再?卷了豆沙馅下油锅炸,也?就是了。”
袁先生听得仔细,却又摇了摇头,道:“寻常酥皮似乎都是这样做的,但?你这酥卷格外薄脆,且你说越擀越薄,薄到这种程度,定然是要破裂的,我想定然还有法?门?,可是家传的不?能?说?”
“只是耐心些就好。”岑贞善笑道:“做起来是有些麻烦的,先生想吃的话同我讲一声,我做了送来就是。”
“看来是家传的手艺。”袁先生却是拈起帕子重又落回自己?膝上,转首看明宝清,笑道:“不?知明主事会不?会?”
袁先生自从进门?以来一直称呼明宝清明大娘子,口?吻温和,是个很好相处的长辈。可她忽然称呼明宝清官职,虽然语气?丝毫未变,但?就分外有了一股尚书夫人的气?势。
明宝清直觉不?妙,望着袁先生平静而含笑的面?孔下,总觉得她的情绪似乎有了一点不?快的波动。
“面?皮要加一点盐,同油脂一并和好之后要静置两刻。制油酥的时候,油脂也?要略添一点薄粉,否则无法?擀得那么薄。且这道点心天冷时比较好做,眼下这天气?若不?靠冰块降温的话,案板都是黏兮兮,很难做。”
明宝清把其中?的关窍说了出来,岑贞善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但?又立刻逼着自己?笑得更加灿烂了一些,做一副惊诧欢喜的口?吻道:“姐姐还真知道呢。”
袁先生看着她的笑脸,也?笑了起来,眉宇间的神情里沁着一丝了然和鄙薄,她又瞧着明宝清一眼,慢悠悠地道:“是了,这就像是自己?做过一回的讲法?了。”
明宝清知道岑贞善是被袁先生识破了心思,但?她眼下觉得自己?也?有麻烦了,顾不?得幸灾乐祸的表情,索性和盘托出。
“先生知道我家四娘喜欢做点心,这豆沙酥卷她小时候在我外祖母院里尝过一回,后来她自己?想做,怎么也?做不?出来。所以六舅母代我请教了嬷嬷,可即便知道了这些法?门?,四娘也?试了多次,最后的炸出来的酥卷虽也?好吃,但?酥皮总归还是厚了一点,做不?到那么薄如?蝉翼。”
“毕竟是人家经年的手艺了,一朝一夕可学不?会。”袁先生还是那样笑,看向岑贞善,见?她面?上笑容愈发僵硬,终于是施舍了一个台阶,“言语上虽指点了关窍,到底不?如?亲身教授来的透彻。”
岑贞善忙道:“是,是。”
袁先生再?开口?时,话里便有了送客的意思。
岑贞善、明宝清站起身,退了出去。
因为还要等明宝盈和岑贞善,所以两人立在庭院的阴凉处,岑家的仆妇站在院门处等她们。
岑贞善的呼吸声有点重,像是在忍哭,明宝清心里正烦,蹙了一下眉根本没理会。
只岑贞善受不?了人家不?理她,咬牙轻声道:“姐姐就这么恨我?”
明宝清睇了她一眼,道:“书苑里同袁先生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丈,你真就以为自己?离她只有这么近?陈尚书是一不小心坐上尚书之位的?他是蒙着眼睛聘了袁先生做夫人的?别以为天底下自己最聪明!连出了陈府再?撒气?的耐性也?没有,你还是别嫁得太高,找个好拿捏的才是要紧!”
岑贞善紧紧绷着脸,恨道:“姐姐还真是清楚,瞧着我们一家在岑府也?是不?用待了。给六叔挪地方吧!”
“噢?妹妹有这觉悟倒好了。”明宝清说着大步离开,迎上从屋里出来的明宝盈和岑贞秀。
陈小娘子送了她们出来,与明宝盈说说笑笑好不?开怀。
明宝清瞧了岑贞秀一眼,见?她跟在明宝盈身侧,小心翼翼侧眸看着说笑的两人。
她的个子可比明宝锦高多了,可人瞧着却瑟缩了些,没那时候那么张扬了。
六舅母说她在家里玩闹,伤了一个庶弟,被岑石堂亲自打?了十戒尺,且下手很重,足足养了两三个月才算好全,此后她就变得寡言了许多。
岑贞秀看着别人,没留心脚下,踏空台阶将?要跌下去,被明宝盈一提领子站住。
明宝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首对陈小娘子道:“陈妹妹留步,回去想题吧,心里有这股钻研的劲儿?别断了,断了也?难再?提起来。”
陈小娘子答应了一声,朝明宝清和岑贞善稍稍示意,回房去了。
“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岑贞善才挤出来的笑脸又消散了,快步上前斥责岑贞秀。
岑贞秀没说话,只跟着岑贞善往外去。
明宝盈瞧了瞧明宝清的面?色,道:“姐姐,怎么了?”
明宝清轻道:“我不?想让袁先生看笑话,也?就没有揭破岑贞善那些惺惺作态的行径,就如?将?仆妇做的点心说成自己?亲自下厨所得,我还觉得这种做派也?常见?,从前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所以也?懒得拆穿,我做什么清高,做什么不?屑为之的腔调。呵,因此惹得袁先生很不?快。岑贞善还觉得是我害了她,真是她害了我才是。”
明宝盈想向袁先生告辞,得一个解释的机会,但?袁先生说乏了不?肯见?。
“看来真是了,袁先生该是觉察了岑贞善的心思,又渐渐觉出她人品不?端,瞧着姐姐也?没有全然点破的意思,相当于助长岑贞善想要讨好袁先生的行径了,真叫她嫁进了陈家,倒时候再?发现不?妥当,阿姐成帮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