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岑贞秀不禁在想,如果明?宝清才是她的姐姐,那天的她一定不会像岑贞善那样袖手旁观,她会不会从岑石堂手里夺过那把戒尺?会不会呵斥岑石堂的偏颇?会不会怒骂庶弟的装模作样,会不会责问王氏的色厉荏苒,她会不会护着她的妹妹呢?
这些?纷杂的幻想让岑贞秀觉得自己很可笑,明?宝清怎么可能是她的姐姐,但心底又有个很小也很孱弱的声音在叫,‘她就是我的姐姐啊。’
如果不是岑石堂和王氏那样冷酷和绝情,她会不会跟六房的小表弟一样,也得到一串轻盈翠绿,无风也能自旋的竹铃铛?
岑贞秀知道?今天是明?宝清定亲的日子,她听王氏提过,她也知道?王氏没有备下贺礼,明?宝盈中举她不打算送,明?宝清定亲也不打算送。
可岑贞秀已经找不到像那对投壶一样,还?算拿得出手但又不会被王氏或者岑贞善发现的东西了。
所以岑贞秀只能拿自己的私房钱上?外头买,也不知道?明?宝清喜欢什么,只是看着意头好又实用?,买了一对金子打的如意耳挖勺。
上?次的投壶是含含糊糊混在六房的礼物一起送过去的,这次的如意耳挖勺不知要怎么送过去。
岑贞秀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还?算精美的匣子,又有些?为难地塞了回去。
她这一天都在想着该怎么把开口,请明?宝锦转交自己的贺礼,等?到下学的时候,人人都在往外走,她手脚都僵硬了,佯装镇定地吩咐婢女,“你先将轿夫叫到正门来,我不想吹冷风。”
婢女答应了一声,下去了。
岑贞秀站起身来,惊讶地发现明?宝锦还?留在位置上?看书。她是在等?游飞,差不多要迟上?半盏茶的功夫。
“明?四娘。”岑贞秀终于?开了口,将把那个匣子放在明?宝锦书案上?,对上?她讶异警惕的目光,岑贞秀羞窘极了,“这,这是我的贺礼。”
明?宝锦更吃惊了,她的眼睛睁得好圆,眸珠清澈似茶,晃着满杯的困惑。
“你,你是不是瞒着你家里人送的?”
岑贞秀若是答是,这礼物肯定会被退回来,她心里莫名有一点火气,于?是呛声道?:“我不能有我自己的心意吗?”
话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只怕又要与明?宝锦争执起来,但明?宝锦只是眨了眨眼,颇为谨慎地将匣子打开来瞧了瞧,确认是寻常金铺买的东西,做不了什么手脚,就道?:“好,我会给大姐姐的。”
什么争执、耻笑、羞辱都没有,明?宝锦就这么答应了,岑贞秀站在她的书案旁看着她,看着她收拾书册,将匣子也一并放进?了书包里,然后起身打算要走。
“对不起。”
明?宝锦抬头看岑贞秀,见她紧紧抿着唇,仿佛方?才的致歉只是明?宝锦自己的幻听罢了。
这一两年的光景似乎叫岑贞秀变了很多,可明?宝锦觉得她其实也没有改变很多,骨子里还?是很犟的一个人,但好像是发现了生活的支柱并不可靠,所以飞速地成长了。
明?宝锦想了想,说:“好吧,没关系了。”
她并不是十分的情愿,但也没有那样的计较。
明?宝锦走了几步,又站住了,转身看岑贞秀。
“后日的制物课你来吗?”
岑贞秀点了点
头,明?宝锦道?:“其实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小莲,她也是我的小姐姐,人很好的。”
岑贞秀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书苑,一个上?了马车,一个上?了小轿,各自朝两边去了。
游飞载着明?宝锦往家去,迎面风大,明?宝锦不许他总说话,怕他吃了冷风进?去闹肚痛,他可憋坏了,从孟家门前?过时,他瞧见有辆挺眼熟的马车停在那,就驭慢了马儿?,正看到小草送了一位娘子出来上?马车。
“小草姐姐,上?我家吃席呀。”游飞叫道?。
小草连忙应了,道?:“就去了。”
明?宝锦一撩车帘望过去,只瞧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马车屁股,她没多想,笑道?:“我马上?来请老夫人。”
第181章 鹰隼哨
定亲这日, 不仅是明真瑜吃到了姐夫的小?灶,严观还拿了银子给禁苑的公厨,让他们备了很多一些酒菜给手下吃, 不过不是一起吃的, 而是轮着吃的, 并不许他们在当?值的时候饮酒误事。所以笼统吃了快三天, 明真瑜都替严观觉得?心疼。
他知道严观和明宝清还要在靠近官署的几个?坊里买小?宅院,小?宅院是严观出?钱,他其实很有些积攒, 从前严九兴留下的钱财他都没有怎么?动过, 吴叔拿了一些出?去买田产、铺面,这几年下来也打?理得?井井有条,非但没少, 还略有增值。
除了王阿活成亲时, 严观给了一笔很丰厚的贺礼, 算是替他还了一笔置宅的欠账, 而明宝清买兰陵坊的宅院时,并没有花他几个?钱,所以现银还算充裕。
严观和明宝清定亲, 吴叔再欢喜不过了, 只是对送上门的聘礼有些哭笑不得?,攒着劲备了一份更大的送回去了。
严观有天夜里回家, 同吴叔提了自己是真要入赘明家的事,也是就说?明家的族谱自明宝清这开始写, 严观这两?个?字得?跟在明宝清后边。
吴叔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 他看自家小?郎一表人才,什么?都好, 怎么?就要入赘了呢?
但严观真是一点都不勉强,甚至还是他主动提的,他说?不是严这个?姓不好,而是他身上的血脉不好。
他们谈到这里的时候,吴叔已经吃醉了,所以第二天他隐隐预约记起来的时候,还以为这段记忆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这话里潜藏的可能太多了,吴叔没有多想,只是紧紧闭上自己的嘴,决定小?郎怎么?说?就怎么?做吧。
他替严观算了家里的现银,买大宅子不够,但一座小?小?宅院还是可以的,余钱再办婚礼的话,可能局促了一些,但乡上有些个?铺面吴叔本来就有卖掉的打?算,把这些东西都拾掇一下,齐齐整整交给明宝清,正?好趁这个?时候可以去办。
于?是,吴叔生辰这日,明宝清和严观来陪他吃饭时,吴叔又催了催,问?什么?时候成亲?
严观答不上来,可明宝清却很自然地用筷尖剔着鱼骨,道:“明年四月廿五,日子很好。”
吴叔就看见严观脸上浮现出?那个?惊讶又动容的表情,跟着他小?时候有一回闷在被子里干烧了一天,被吴叔挖出?来喂了一杯清凉凉的梨子水时的那个?表情一模一样。
‘明小?娘子是小?郎的甘泉呢。’吴叔想着。
年年冬节狩礼前后那几日,严观都会忙得?不见人踪。
明宝清的差事反而闲了下来,但也做不了闲人,她要去紫薇书苑和务本书苑上课。
今年的最后一堂课,明宝清带着务本书苑的小?女?娘们做了一只硕大的风筝,那风筝不是燕,不是蝶,而是由棱形和方形交错而成的,笼统由九个?面组成的,每个?面上的花纹都由小?女?娘们自己描画,而且每个?面上都缀着许多哨口。
这个?风筝太大,在寻常的地方飞不起来,李素带他们去大明宫附近的一块闲地放风筝,那里风很大,而且因为离大明宫近,所以不许寻常百姓太过靠近,也没有树木遮挡视线。
可李素没有想到明宝清那个?风筝能放得?那么?高,她在明宝清带着学生们打?地钉扎轱辘的时候就有种说?不上的感觉,但她那时只担心明宝清的风筝太大,绳索太粗,会不会飞不起来,她实在低估了风的威力。
明宝清整理绳索,调整方向花了很久,但风筝飞起来只需要一股恰到好处的风,李素觉得?自己好像只是眨了眨眼,听到明宝清说?:“放手,放手!”
那个?巨大的风筝就飞了起来,那地上一圈圈堆盘如蛇的绳索飞快减少着,小?女?娘们完全不敢用手去拽,划伤事小?,被带着飞起来了怎么?办?
‘被带着飞起来?’
这个?念头所带来的新奇比恐惧更多,小?女?娘们欢笑着,甚至尖叫着,风筝上的哨口发?出?一阵阵近似于?狂风过狭道时的呜呜声。
“这哨口的声音放大了怎么?有些像禁苑里收鹰隼的哨声?”明宝清收起了笑容皱了皱眉,转首问?李素,“先生,我不会把鹰隼给招过来吧。”
李素故意吓她,道:“今年狩礼简单,只在禁苑后的龙首原上,离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
眼见明宝清真有些紧张了,李素笑道:“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抬头看着那只高高飞起的风筝,又瞧了眼地上的绳索,发?现绳索已经到头了,被风力拉扯着,绷得?直直的。
“这绳子是你从匠房带来的?”李素问?。
“这绳索是军用的,我从军器坊要来的,探深谷、峭壁时吊人用的,不过少绞了两?股,我怕太重飞不起来。”明宝清道。
明宝清和李素说?话时候,学生们都仰脸看着那只风筝,也有人如明宝锦和小?莲般带来了自己做的小?风筝,她们就在边上一只只放起了自己的小风筝,像星星围着月亮。
岑贞秀今天是硬要从家里出来的,岑贞善自从那日从袁府出?来后,先是称病了几日,在陈县令与周束香传出?定亲的消息后,就彻底不去务本书苑了。
而岑贞秀还要去,不但是制物课,她还主课、算术课都去上了,尽管非常吃力,座位永远在旁听席上,院内分发?的书册她只能自己花银子买,或者找同学抄录,但不管怎么?说?,岑贞秀都去得?越来越勤快了。
家里的马车被王氏、岑贞善占着,她就自己坐轿子去。
岑贞善对这事很不解,她觉得?上课实在没什么?意思,也没有任何的好处,但岑贞秀和她的看法却是越来越不同了,她还陆陆续续做了好几个?风筝,一眼看过去,一个?比一个?板正?。
岑贞善是再也不想看见风筝这东西了,有一日岑贞秀在院里放自己做的最好的一只风筝时,被岑贞善阳怪气了几句。
岑贞秀回了句,“我觉得?明姐姐也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好。”
岑贞善几乎就疯掉了,拿着剪子过来就把风筝线给绞断了,争抢时岑贞秀的手指还被绞了一下,少了一小?块肉。
岑贞秀受了伤,风筝还飞走了,找也找不回来,这事儿?闹到王氏跟前去,结果挨骂的还是岑贞秀。
所以眼下的岑贞秀没有风筝可以放,她偷眼去看明宝清,看着她被臂鞲束紧的小?臂,被风扬起的蓝衫墨裙,看她乌黑发?髻上斜簪着的一对银钗。
她的视线落在明宝清面上时,对上了明宝清漫不经心撇过来的一眼,岑贞秀做贼一样避开了,只听见明宝锦欢欢喜喜的声音响起,“姐姐,你看我的风筝!”
明宝清笑着对明宝锦点了点头,垂眼看向地上绕空了的轱辘,只忽然,绷紧的绳索一下软掉了,淌在明宝清脚边。
明宝清想过会断,只是真断了,脑子也一阵发?懵,喃喃道:“贪心了,绳子放得?太长了,风力拉扯太大,唉,风力这东西没办法算出?来。”
李素眼见那个?风筝往大明宫的方向飘去,连忙对身边的仆从道:“去,去说?一声,说?是我们书苑的课业,叫他们拿回来,别毁了。”
传话的女?官一路从大明宫外追着那只风筝走,但那只风筝飞
了很远,甚至飞出?了大明宫,往东内苑的方向,东内苑里除了离宫别馆和球场以供圣人打?球行猎之外,再有的就是六尚宫的官署,这间官署是太极宫中六尚宫的分部。
女?官改骑了马儿?也没能追上那只硕大的风筝,幸好那风筝做得?很漂亮吉祥,越落越低的时候,依稀能看明白这是个?大风筝,虽然伴随着一种奇怪的哨声,但的确是风筝,而不是什么?从天上掉下来的凶禽。
可内苑毕竟是内苑,不能容许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掉进?来,而且那风筝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往龙首原上去,所以等传话的女?官追过来的时候,大风筝已经被内苑的护卫们射得?破破烂烂,凄凄惨惨掉在地上。
“务本书苑的课业?这么?大个?风筝怎么?叫她们放起来的?怎么?还有声音呢?”崔四是眼见着风筝落下来的,正?是满腹狐疑的时候。
“说?是课上先生说?起楚汉时萧何用牛皮做了个?能发?声的风筝,发?出?声音似楚曲,以此?乱了楚军军心而得?胜的故事。学生有疑,不知这风筝该如何做,明先生就带他们做了一个?来验证。”
“明先生?明大娘子吗?”崔四见女?官颔首,笑道:“这风筝声音也不似楚曲啊,更似鬼鸮。不过,做得?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女?官近看了那风筝,因湿烂而更显出?原本的精细了,她叹了口气,对崔四道:“李先生吩咐我拿回去呢。”
闻言,崔四的脸色也尴尬起来,她在宫中有些时日了,知道李先生、温先生这两?人虽没有任何的官位,但却丝毫怠慢不得?,因为她们是圣人的好友。
只这时,天边飞来七八只鹰隼,有一只脚上甚至还抓着一只兔子,它们远远盘旋了几周,就又飞走了。
“天!狩礼所用的鹰隼怎么?飞回来了?仪仗回来了?不可能啊!”
司闱司的几个?女?官连忙去东内苑门外察看情况,崔四迟疑地跟着走了几步,又转身看着那只风筝,心道,‘鬼鸮叫,鹰隼哨,怎么?弄出?这么?个?声音来?’
学生们在大明宫外的闲地上放着风筝,虽然等了很久,但因为和同窗在一处说?说?笑笑的,也不觉得?烦闷。
“什么??被护卫射落了?”李素道:“掉下来时没有伤到人吧?”
“没有。”女?官说?罢,明宝清走上前来,问?:“主骨架还好吗?若是骨架俱全的话,修补也不麻烦的。”
“下官还未细看,但毕竟是在内苑动了箭,所以这事需要录下呈报,等上面核过之后,这风筝若能拿得?回来,我立即遣人送回务本书苑。”女?官有些紧张地看向李素。
李素也不为难她,转首对明宝清叹道:“早知听你的,去曲江池放就算了。”
“您说?的也在理,这时节曲江池景色虽美?,但毕竟在外城,而且风大的那几处地方都冷僻阴寒,学生太多只怕有个?疏漏,看顾不过来。”明宝清笑了笑道:“是我没估量对,绳索放得?太长了才会断。”
李素笑道:“咱们也别争相揽错处了,这风筝我看着很有意思,军中有不少术士可以掐算风向,届时用这风筝如神兵天降,也未可知。这风筝的尺寸、用料、扎法你可有记录?”
明宝清扶着李素上了马车,侧眸瞧着明宝锦和小?莲也上了马车,于?是宽下心来,道:“只有一些草稿,先生要的话,我理成一份给您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