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明?宝清倒是换了地方?,正?在后院给绣架一层一层的刷桐油。
写好了的两封信被风一吹,落到了明?宝锦脸上,被她汗湿的额头牢牢贴住了。
明?宝锦笑了起来,道:“阿姐,什么时?候去?城里寄信呐。”
“后日。”明?宝清的声音从?后头冒出来,明?宝盈随即感到一阵紧张,明?宝清是预备着陪她进城去?参试,然后顺便寄信。
明?宝锦见?是两个姐姐同去?,有些心?痒,她虽在长安城里住了那么些年,可待的地方?也只有小小一隅。
小女娘的心?思都?在脸上,眨巴着眼,又是一脸纠结。
“后日,若严帅还没来牵马,咱们?可以?骑马进城。”明?宝清说,“多你一个也还轻便。”
明?宝锦只差要欢呼起来,时?时?刻刻都?盼着严观别来,严观也不知道是遂了她的意还是没遂她的意,他们?竟是在半道
上遇见?了。
明?宝清吁停了马儿,神色稍稍有些局促。
虽是打着还马的由头,但这马背上挨挨挤挤地坐了三个人,怎么就不是蹭便宜呢?
不过严观唯一一句讽刺的话是冲着马去?的,他对黄鬃马儿说,“你还挺听话。”
随即他又掉转了马头,问明?宝清,“你小妹要不要坐我这,你马鞍子坐三个人多挤得慌,这日头也太晒,马负重太多跑不快。”
明?宝锦被两个姐姐夹在中间,的确是不太舒服。
她趴在明?宝清背上瞧着严观,见?他没穿官服,身上只是一件寻常青蓝圆领袍,蹀躞挂着的短剑在另一侧,而明?宝锦能看见?的这边,只挂了一只灰绿无纹饰的药包,用以?驱蚊避暑的。
他虽被日头晒得皱着眉,但看起来还是比以?往平易近人了些。
明?宝锦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朝他伸出了手,扑了过去?。
严观的惊讶不比明?宝清少,他驭马走近了些,轻轻巧巧把明?宝锦提到了自己身前来,用双臂护住,道:“走吧。”
明?宝锦从?中间坐到了马儿前头,一切好风光都?在眼里,日头灿烂无比,马儿追逐着一团又一团的树荫,稻子挂穗,绿涛阵阵。
时?不时?的,明?宝锦还闻到一种干净透彻的香气,是皂角。
‘怎么会在出门前洗澡?不白洗了吗?’明?宝锦抬头看看严观,很不解。
到了城中,几人都?下了马,等?牵马走过半条街的时?候,马儿心?跳吐气都?平了下来,严观和明?宝清几乎是同时?走到马侧,从?马褡子里取水。
不过严观储水的物件是水囊,明?宝清则是游老丈给两只葫芦,她们?姐仨一只,马一只。
“马倒金贵,独占一个。”严观笑了一声,道。
“严观和马喝一个水囊?”明?宝清问。
“是也不是。”严观亮出手里的一个木盏,把水倒进去?让绝影慢慢吸吮。
明?宝清牵着马走过去?,想等?绝影喝完水之后,把手里的缰绳还给他。
“不送回官署?”严观垂着眼专心?致志看马,没有看她。
明?宝清想想也是,就收回手道:“三娘,你带着小妹先去?法云尼寺安置下来。”
严观的眼神闪了闪,道:“舍近求远,骑了这么远了还差这一点路?法云尼寺在宣平坊,万年县县衙在宣阳坊,还算近。”
“也是,今日左右是占了严帅的便宜,反正?也是占了,不差这么一点。”明?宝清笑道。
这话好似是服软的,但又被她讨回去?了一点。
严观心?底有些小小郁闷和大大欢喜,绷着一张脸骑马慢行。
“严帅,”跟着他绕了两处远路的明?宝清有些不解,“这是在自己的辖地迷路了?”
严观回头看她,就见?明?宝清微微歪了脑袋,一扯缰绳挑眉示意他走夹弄小径。
不远处,还有喜乐声越来越近,明?宝锦自然是想凑热闹的,仰脸看严观道:“好像还有热闹可以?看呢!”
而严观正?看明?宝清,不知是不是仰望的这个视角让明?宝锦产生了一点错觉——他的神色似有一点微微的怅然。
在他垂眸看向明?宝锦的时?候,那种哀怜的意味就更明?显了。
明?宝锦困惑极了,她下意识看向明?宝清,竟想叫她别过去?。
但明?宝清已经进了夹弄,从?夹弄的一竖光里,她看见?长长的红妆木箱铺了满街。
严观的声音被绝影的马蹄声敲得有些碎,但明?宝清还是清晰地听见?他在说,“范娘子今日大婚。”
第036章 紫薇书苑
与其让明宝清从围观百姓口中突兀地得知这个消息, 严观觉得还不如先告诉她,免得她失态。
严观看不见她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第?一反应,只有牵着马儿站在街边看送嫁队伍时, 才能侧眸瞧见她略有些恍惘的神色。
她尚算镇定。
“范姐姐本就因守孝耽误了?年岁, 如今能顺利出嫁, 真?好, 真?好,我们可以来送一送她。”明宝清说?这话时的真?心不假,难过也不假, 她轻声问严观, “严帅可知范姐姐嫁的是何人?”
“是她一个隔房的表弟,他?那一脉只剩下他?一人了?,所以自?小是在范家长大的, 听?说?倾慕范娘子许多年。”严观信手拈来, 熟悉地像是他?仔细打听?过。
明宝清回忆了?一下, 道:“是徐凌徐博士?他?确是个好人, 原来他?喜欢范姐姐,难怪我偶在阿兄和范姐姐身边见到?他?时,总觉得他?笑容惆怅, 我还以为?是他?天性多愁善感的缘故, 呵,我真?傻, 他?遮掩得也真?好。”
“现在是徐少尹了?,范娘子婚后要?随他?去江都上任。”严观道。
“江都是个好地方?, 范姐姐冬日有咳疾, 落雪融雪时更甚,江都少雪温暖, 于?她的身子有益。”明宝清笑了?起来,道:“范姐姐聪慧坚毅,她值得。”
她说?着,就看见穿着新郎服的徐凌出现在视野中,白马红鞍,精神极了?。
他?的笑容甚至透着一股子傻气,时不时回望,看着身后的花轿。
“三娘、四娘。”明宝清唤了?一声,随即垂首叉手行礼。
徐凌看见明宝清三人,怔了?一下就立刻俯身对身边的随从说?了?句什么。
随从奔向花轿,随即花轿侧边的帘子被快速掀开,隔着一层薄绿的竹纱,明宝清抬眸与范娘子对望,她扬起灿烂的笑容,轻轻挥了?一下手。
看着渐渐回归平静的街道,明宝清闭上眼稍稍仰起了?脸,感受着阳光的灼热,她在向上天祈愿,真?心祝祷范娘子婚姻和睦,此生顺遂。
严观就那么看着她,他?感觉时间似乎凝在了?这一瞬。
她的眼皮在光中轻轻颤着,细细的青绿血络显得分外清晰,她的眉毛里?原来藏了?一颗褐色的小痣,就在眉尾处,捎描出一笔风流。
在明宝清睁眼的瞬间严观移开了?眸子,然后就与歪着脑袋打量他?的明宝锦碰了?个正着。
这姐妹俩长得其实并不像,连瞳色都很不一样,明宝清的瞳色很黑,深邃静谧,明宝锦的眸色如茶,清透见底。
严观的眼神虚了?虚,这不太寻常,刑讯时他?常有与穷凶极恶之人对视,鲜有落败的时候,此刻却被明宝锦盯得很不自?在,像是被看透了?内心。
“要?不要?吃糖脆饼?”他?拙劣地掩饰着。
“唔,小妹都没吃过呢。”应他?的却是明宝清,她走到?对街的摊头,买了?两个糖脆饼又走回来,递了?一个给明宝锦,递了?一个给严观。
“劳烦严帅走一趟。”明宝清笑道。
严帅瞧见明宝锦在扯分糖饼,就撕开一半递给明宝清。
明宝清下意识推拒,就听?严帅道:“两个饼四个人,当?然是这么分。”
“很讲道理嘛。”明宝清的情绪看起来已经?平复了?,望向叫着‘好好吃’的明宝锦时,更是柔和带笑。
“阿姐,这个糖脆饼是用什么做的?”她把嘴角的一粒芝麻抿进去,问。
“不就是面粉和糖么?”明宝清答得简单。
“胡麻油,糖粉里?要?掺一点烤过头的饼碎,这样才会酥脆。”严观一口将没他?半个手掌大的饼吃完了?,道“下回我请你吃东市的油渣糖饼,那个更香。”
明宝锦悬在马腹上侧的小腿晃荡着,似答应又没答应地笑了?笑,笑容甜甜的,并不敷衍。
‘小滑头。’严观在心里?想,又觉得小女娘是该这样,警醒一点好,明宝清教得很对,他?若有妹妹有女儿,一定也是叫她多提防人。
法云尼寺已经?修缮好了?,也还有空余客舍供她们居住。
严观瞧着明宝清对比丘尼道谢,忽然觉得身后有目光在窥视,蓦地转首看去,隐约瞧见不远处的一扇门上有眼睛闪过。
严观正要?走过去看个究竟,就听?明宝清不解道:“严帅?”
“嗯?”严观回头,明宝清走过来,把手里?的马缰绳递给他?,“多谢。”
严观简短地点了一下头,问比丘尼,“请问问师父,那是什么地方??”
“噢,是静宁观。”比丘尼侧身看了眼,说?。
万年县是严观的地盘,他?了?然道:“御史中丞殷家的私观?”
“正是。”比丘尼道。
“走了?。”严观扬扬手上缰绳,道。
明宝清目送了?他?一段,转身就瞧见明宝盈脸上那若有所思的表情。
法云尼寺将一间小客房给她们姐妹三人,虽说?小了?一些,可关起门来就没有别人了?。
“运道真?好。”明宝清道。
明宝锦左顾右盼地张望着,明宝盈也道:“是不错,但这样比起来,我上回在静宁观住的那一间,实在有些过分雅致了?。”
“我先前听?你说?起静宁观,倒不知是殷中丞家的私观。”明宝清说?。
“我也是才知道。”明宝盈脸上又露出思索的神色来。
“怎么了??在想什么?”明宝清问。
“我同阿姐说?过,静宁观起先不容我进,是听?我报了?家门之后才允准的,且我住在那的三日里?,吃喝实在太好了?些,我总觉得自?己被人照顾着。可咱们与殷家之间没什么关系,若非要?说?的话,”明宝盈沉吟了?一会,道:“那就是方?姐姐,她嫁了?殷大郎。”
明宝盈口中的方?姐姐就是方?家的大娘子,也是方?时敏的姐姐。
“许是她那夜恰好在观中,认出你了?。”明宝清揣测道。
明宝盈也觉得应该是这样,瞧着自?己搁上桌的小书箱,轻轻问:“范姐姐成婚的事,要?不要?添到?信上去?”
“阿兄若有问起,咱们再说?吧。”明宝清道。
法云尼寺是个大寺,居士、香客除了?添香火之外,有时也会直接送来一些食物用具以做供养之用。
在明宝盈次日去女学参加考试的时候,明宝清和明宝锦先是在仓库里?忙了?一整日,又坐在一堆老妪里?择菜拣豆子磨豆腐。
虽然累出一身的汗,但明宝锦太讨喜了?,‘阿婆阿婆’叫着,谁看她都是笑眯眯的。
寺庙中用水并不方?便,不过她俩还是想尽办法擦了?擦身子,换了?干净的衣裳去接明宝盈。
女学在永崇坊,离宣平坊不过一条街,明宝清是听?旁人议论才知,原来用来办女学的这间宅子是圣人做公主时的一间别院,闹中取静,清幽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