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难怪是满园的紫薇,又叫紫薇书苑。”明宝清仰首看着那些垂在墙头的紫薇花藤,可以想想里?头该是如何繁花似锦模样。
门口的护卫全是女娘,穿着一身利落胡服,有人额上画了?花钿,有人腮边勾了?笑靥,也有人素面朝天,不加半点红妆,但所有人都是一脸严肃,目光锐利。
明宝清私下听?人议论,说?她们都来自?是圣人的一支私军。
坊间传闻,当?年杀太子的,也是这一支私军。
‘用那样厉害的人来守门,未免太大材小用了?些吧。不过出自?同门,倒是有可能的。’
正想着,其中一人扫了?她一眼,看似漫不经?心却又上上下下看了?遍。
明宝清心中没有鬼祟,任由她看。
门口等候着的人比明宝清估计的还要?多,其中也不乏好些一骑二骑的马车和小轿子在等候着主人。
女学的门一开,却没有人出来,原来是到?了?可以交卷走的时辰,但并不是考试结束的时辰。
第?一个走出来的女娘一脸轻松,在明宝清想着她是不是很有把握的时候,就见她朝父母飞扑过去,嗔道:“阿耶阿娘啊,太难了?,我实在憋不出字了?。”
明宝盈大约是第?七个走出来的,她的表情有些垂头丧气的。
当?然了?,比她更沮丧的人也有。
明宝清直截了?当?问:“怎么了??不会答?考的内容是什么?”
“也不算,就是不知道答得怎么样。考都是一些诗书策问,有些题简单易答,有些题则要?斟酌,”她转首留恋地看着女学,道:“题目比国子监的要?,唔,有意思。”
“答过就算,快些回去,今日晚斋的豆子剥得我手疼,居士婆婆说?晚上是菜干豆子焖饭,一定要?吃!”
若说?明宝清的话主要?是为?了?分散一下明宝盈的注意力,明宝锦是真?的有点着急。
她在两个姐姐中间蹦跶着说?:“是啊是啊,婆婆说?会煮老一点,给我烙点锅巴呢,还有豆腐是现点现压的水豆腐,很嫩很香,婆婆说?会淋芥末籽油呢!”
明宝盈彻底笑起来,同明宝清一人一只手牵起明宝锦,摇着手往外头走。
女学里?最后一人走出去后,那些护卫一个接一个走了?进去,大门缓缓合上。
皮靴踏在砖地上的声音听?起来整肃而具有威慑力,一干人等齐齐朝对面走来那人行礼,道:“荆统领。”
“晚上师长要?在此阅卷,我要?回宫,你们自?己排班巡夜,小心烛火。”荆统领吩咐道。
“是。”众人齐声道。
等荆统领的马蹄声渐渐远去,众人终于?松泛了?几分,其中一人提了?提腰间的蹀躞,说?:“那今儿晚膳也是在这吃?”
“整日说?些废话,咱们这一小队往后应该都是在这当?差了?。”另一人说?。
“哎,这灶上的婆子煮饭手艺好一般啊,晨起那粥里?一股焦糊味,蒸饼里?还有头发丝。”那声音抱怨着,又道:“我也想吃淋芥末籽油的水豆腐和菜干豆子锅巴饭。”
“嘿。”另几人都笑了?,想起那三姐妹,觉得还挺逗趣,斋菜斋饭也像盛宴一样盼。
第037章 三娘五郎
这次进城除了考试之外, 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寄信。驿馆这一日很忙,人头攒动。
因为还?要算上?路上?耗费的时间,所以?大部分的人都是来寄送中秋礼物和问候书?信的。
明明离中秋还?有些时候, 但一想起这个节日, 悲凉怀念的感觉油然而生。
蓝盼晓和卫二嫂也已经在缝制缊袍和鞋子了, 光是这些针线活就?能占掉她们所有的时间。
“这是孟参军的包袱和信件。”驿丁着人把东西从后面传递出来交给?明宝清, 那包袱挺大的,有些分量。
明宝清牵着明宝锦走到人少的角落里,重新整理包袱, 好捆在自?己背上?。
明宝盈则揣着信上?前, 道:“这封信是寄给?陇右护鳞军周校尉麾下卫二郎收。”
驿丁没有收,而是撇了下眼角。
“十五文,您数数。”
明宝盈忙把铜子放在碟中, 驿丁用笔头数了数, 这才伸手接过明宝盈的信。
本来应该明真瑄一封, 卫二郎一封的, 但十五文一封信,眼下对于她们两?家人来说?,都不?是甩甩手就?能挣到的钱。
在这一点上?, 孟老?夫人就?要阔气多了。
不?过她们还?能凑一凑, 同卫二嫂分担一下寄信的负累,多得是人连一封信都写不?起, 更别说?寄了。
“要多久阿兄才能收到啊?”明宝锦好奇地问。
明宝清走到驿馆侧边看了眼后头的马厩,隐隐闻到草料和粪块的气味, 说?:“如今天气热, 驿丁们不?会迫使马儿赶路,若是马有个万一, 都要摊到他们头上?来算。不?过往返陇右的路途上?,馆驿算是比较多了,嗯,个把月吧。什么时候能有回信就?说?不?清了。”
这封薄薄的信被驿丁随手扔进写着‘陇右’的木箱里,颠颠晃晃好些天了,才终于重见天日。
这里的味道闻起来同长安不?大一样,带着一点干巴巴的土味,信纸摸起来都有点发脆,它被几双有些发汗的手传来递去,又稍微濡湿了一点。
某个驿丁攥住了它,将其与另几沓信一道塞进马褡子里,朝护鳞军军帐奔去。
驿丁可没有一封一封分发过去的精力?,只?将信件都送到一位孟参军的帐中。
此时帐中无人,孟参军正在主?将帐中禀报
一些杂事,过了半个时辰才回来,就?瞧见书?案上?搁着五、六封信。
他走过去翻捡一番,并没有发现自?家的信,但瞧见了卫二郎这个名,知道是同乡,便站起身亲自?给?他送去了。
兵卒的帐中气味一向是不?怎么好闻,孟容川在门口喊了几声?,却是把明真瑄给?叫出来了。
他肩头还?搭着一块汗巾,朝他行礼道:“孟参军?卫二在在操练场上?加练呢。”
明真瑄半脸干净半脸脏,看起来颇滑稽,偏他又丝毫不?察,一脸正色道:“后日要选越骑,但他射箭准头太?差。”
“这要怎么练?”孟容川微微笑了笑。
“我让他放空弦呢,然后多打打水漂、飞镖练练指力?,他背上?有力?,手上?劲太?紧。”明真瑄知无不?言。
孟容川点了下头,递过信去,却道:“你的信。”
明真瑄怔了一下,很快接过来,看了信封上?的字,道:“多谢,晚些时候,能否再借参军纸笔一用?”
孟容川背手在身后抖了抖袍袖,笑道:“那我可要让明三娘子少收我母亲一个子。”
明真瑄笑了一笑,道:“多谢参军。”
操练场上?永远都有人,明真瑄初来时曾被罚加练了整整一夜,累得直接趴睡在场上?,日头都晃不?醒他,是晨练队伍的脚步声?把他震醒的。
甫一醒来,水米未沾就?开始继续操练。
这样的日子明真瑄过了小半年?,才得到了校尉的些许认可。
“队正。”卫二郎拿着弓朝他走来,明真瑄扬一扬手里的信,靠着墙坐下,眼皮一撩,瞥了眼操练场上?那个正在耍长枪的小兵卒子。
“你娘子说?自?己都好,孩子们也好,只?叫你好好保重自?己,不?日会给?你寄冬衣。你女儿说?,想你早日回去。”
明真瑄看信比念信要快,盯着信上?某一段看了半晌,又蓦地抬眼看向那个正在背上?滚枪的小兵。
“队正?”卫二郎不?解地看着他,明真瑄回过神来,继续道:“你儿子说?你给?他做的那把牛筋弹弓被堂兄抢了,不?过‘小莲’、‘青鸟’和‘布……
明真瑄又语塞了,卫二郎急得直抓耳朵。
“和小布头帮他抢回来了,还?叫他堂兄吃了一嘴的知了尿。”
明真瑄一边说一边努力在回忆中搜罗着明宝锦的模样,但只?想到一张小小的怯生生的脸。
卫二郎又气又想笑,气的是没爹的孩子遭人欺负就?算了,还?遭自?家人欺负,孩子尚且如此,更别论大人之间了。
笑的是孩子有仗义朋友,卫二嫂还?有明家几个女娘可以?说?说?话?,彼此帮衬一把,他真的很庆幸明宝清她们在青槐乡落了脚。
想到这,卫二郎对明真瑄道:“队正,多谢您。”
明真瑄还?在看信,卫二郎知道这是两?家人共同写的信,见他神色纠结,问:“怎么了?明娘子说什么了?”
“没什么,都好。”明真瑄一抬下巴,道:“你帮我把方五郎叫来。”
“噢。”卫二郎知道方五郎原先也是京中的官家子弟,同明真瑄一样是被贬到军中为奴的。
明真瑄是靠武艺才操练场上?打上?来,而方五郎原先不?在主?营中,他那一团的兵在外出运粮时被一支敌军所袭,几乎全灭。
唯有他生生疾跑了二十里地来报信,抢回了粮草立了功劳,也彰显了能力?,这才从沉重而浊臭的脏活重活中解脱出来,连带着他的妹妹也被拨到随军的家眷营房中做些浣衣针黹的杂活。
卫二郎觉得方五郎挺牛的,瘦成那样,耐力?居然这般好,狂跑了二十里地回来,脖子上?血糊糊的,还?能清晰地指出方位,汇报敌情。
对了,他还?是光脚。
军帐前那两?个血脚印还?是明真瑄去蹭掉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明真瑄对方五郎的态度很奇怪,头回见到时,他就?一脸撞鬼的表情。
方五郎越是嬉嬉笑笑,凑过来用一把破锣嗓子叫他兄长,他越是面色铁青,像是方五郎说?了个惊悚无比的鬼故事给?他听。
卫二郎起初以?为明真瑄与方五郎有过节,他不?喜欢人家,但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方五郎被他同队的人挑事寻麻烦的时候,明真瑄想都没想就?冲过去了,几人打成一团,被罚了连着一个月巡大夜。
这事之后,卫二郎觉得他们关系缓和了些,但明真瑄每每见到方五郎,总像是有一口大气憋在胸口叹不?出去。
“做什么?”方五郎拄着枪歪歪地站在明真瑄跟前,转脸看了眼继续训练的卫二郎,道:“想干扰我,不?让我进越骑啊。”
明真瑄一见他那张脸就?堵心,把信给?他,让他自?己看。
信一展开,方五郎是很疑惑的,可当他瞧见信上?那句‘方家三娘四娘安否?惟愿阿兄以?诚相告’,他的神色立刻柔软了下来,从方五郎变回了本应该烂在尸坑里的方三娘方时敏。
“别那样抿着唇翘着嘴笑!太?女娘了!”明真瑄咬牙道,四下警惕地看着。
“哈哈哈。”方时敏被明真瑄紧张的神色逗得大笑起来,她的嗓子早废掉了,笑声?喑哑嘶鸣。
不?过废她嗓子的人也死了,方时敏觉得算是一箭双雕吧。
“好了,好了,别笑了!”明真瑄从腰间取下水囊递给?她,方时敏一把接过,不?客气地全部喝完了。
她小心地抹掉信上?沾到的一滴水,又细细摸着明宝盈的字。
明真瑄看着她几个凹凸不?平的指甲盖,道:“手指又怎么了?”
“不?小心掀翻了呗,指甲又不?是指头,能长出来就?行。”方时敏轻描淡写地说?。
明真瑄皱起眉来,憋了半晌,小声?道:“这该怎么回给?三娘?信里总不?能明写吧?还?是说?你死了。”
方时敏见他一脸纠结,颇为好笑,道:“方三娘当然是死了。”
明真瑄怅然地点点头,又听方时敏道:“我来写。”
他眼睛一亮,就?见方时敏斜过来一眼,说?:“屁大点事也叫你发愁!”
“你这蠢獠!少得意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