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褚令意的性子比较清高,待人?接物有些冷淡,她的样貌也不及她小妹褚蕴意那样秀致,五官略微有些粗糙,但也还论得上端正。
“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她。”明宝清想了想,说?:“不过她儿子长得很俊,听说?眼睛很像她,眼皮上没有褶,短短黑黑密密的睫毛,像用墨描了一圈,黑黑的瞳仁,总是?水汪汪的,像小动物。”
“儿子像娘,那也是?个美人?了。”邵棠秋轻轻蹙眉,道:“我本以为他与阿耶的关系即便冷淡,他也还算个过得去的郎君,没想到?也是?个色胚子!”
她叹了口气,又说?:“男人?不好色,简直像狗不吃屎,世间罕有。”
明宝清掩面道:“你怎么说?这样污耳的话。”
“痛快啊。”邵棠秋也笑?,说?:“这话不是?咱们小时候在你外?祖母院里睡午觉时,听见邱嬷嬷说?的么,你不记得?”
“我不记得。”明宝清缓了缓,才把手从脸上拿了下来,望着邵棠秋说?:“邱嬷嬷死了。”
邵棠秋一怔,明宝清又说?:“我觉得她的死没那么简单,但又什么办法都没有。”
“乌珠儿。”邵棠秋眉头紧蹙,道:“有件事,我原本觉得是?无稽之?谈,但,啧,我听说?岑家在闹鬼。”
明宝清双眉微挑,道:“哪里闹鬼?”
“也说?不清,好像是?岑家二房觉得自己现?在住的院子太偏,想搬到?你外?祖父的院里住,然后就有闹鬼的消息,这事儿就摁住了。”
明宝清沉思了一会,说?:“这倒有些意思。”
或许,是?她太看轻了某些人??
明宝清一时间想不出头绪来,见邵棠秋也在发愣,轻声道:“安王?”
邵棠秋回过神来,故作轻松地?问:“你见过他吗?”
“远远见过一次,其实?也不是?太老,蓄着长须,穿着道袍,看起来很儒雅随和?。”明宝清努力回忆着,又说?:“我瞧他与侍卫奴仆说?话,也都是?和?颜悦色的。”
邵棠秋的表情好了那么一点点,但又叹气,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知道呢。”
“但起码,他应该很聪明,而是?审时度势很有一套。”明宝清说?。
否则圣人?那么多兄弟,全须全尾,没断手脚,没下狱,没炮烙,没车裂,没凌迟的,怎么就只有这一个呢。
“说?起来,安王这门亲是?谁给?你提的?从前?不知道你家与安王有什么联系。”明宝清又问。
“说?起这个也奇怪,是?宇文侍郎保媒,”邵棠秋有点哭笑?不得,皱了皱鼻子,说?:“九郎在户部拨算盘,可?能算盘打得好?本来九郎以为侍郎在开玩笑?呢,没想到?越说?越真了。”
第056章 小小车窗
明宝盈考试结束的那日, 刮起了很?烈的北风。
明宝清要出门时,蓝盼晓把家里?的厚衣服都给她?穿上了,明宝清摇摇摆摆走了几步, 转身回?来说:“母亲, 实在?不行, 我手都抬不起来了, 赶不了车。”
“这可怎么办。”蓝盼晓蹙着眉,又牵着明宝清进屋来脱衣。
老苗姨拿了个陶罐,夹了几块热炭放进去, 又用布裹了起来, 留出两角布捆住车厢上的一节竹固定着,又用草苫做了一个粗糙的围挡。
“毕竟不是铜的,只怕烧裂了, 你?别搁在?身上暖。”
明宝清坐进这漏风的草苫围墙里?, 居然?也暖和了不少, 小驴车走了起来, 风里?杂着很?发哑的一声唤。
“明娘子。”
明宝清看向道旁背着包袱的钟娘子,只听她?说:“可不可以带我一路,我要回?家去。顺路的, 就在?高?平乡。”
“过来吧。”明宝清什么都没问。
钟娘子手里?捏着一张纸, 她?攥得很?紧,纸都皱了, 像是这张纸侮辱了她?,又像是这张纸救赎了她?。
“车厢里?会暖和些?。”明宝清瞧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钟娘子, 她?只是摇头, 道:“我想吹吹冷风。”
“那就把手放到罐子上捂着,可以醒醒神, 但别病了。”明宝清目视前方赶路,但她?能感觉到钟娘子在?看自己。
“明娘子。”
“嗯?”
“为什么,发生任何事情,你?好像总能接受?”
“不接受又能怎么办呢?”
钟娘子好久没说话,脸上被风吹得僵硬,她?搓了搓脸,又说:“我爹马上就会把我再嫁掉的。”
明宝清说:“男人是最会权衡利弊的。”
“可他是我阿耶。”
“阿耶也一样。”
“我很?害怕,我生不出孩子,再嫁,不知?道会嫁到什么人家去。”
明宝清想了想,说:“可以同你?阿耶谈一谈,我听母亲说,周家编草的手艺你?都学?会了,你?同你?阿耶说,别把你?嫁了,你?可以挣银子的。”
钟娘子想了想,蹙眉道:“我阿耶是读书人,他最讨厌别人说银子的事。
明宝清笑了一声,根本没掩饰的自己讥讽,又问:“那你?家有银子吗?”
钟娘子摇头,明宝清又问:“你?家里?还有兄嫂吗?那有侄儿了?”
“侄女。”钟娘子说。
明宝清挑了下眉,道:“那别跟你?阿耶说这些?,直接同你?阿嫂说,你?这手艺学?会了就忘不了,教给你?阿嫂、侄女,一家子女娘挣了钱还能自己攒几个。”
钟娘子静静听她?说着这些?话,觉得呼吸都平顺了些?,到了高?平乡的道旁,她?背着包袱下了车,正要同明宝清道别,就见她?望着自己,说:“别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滚烫的泪滑了下来,钟娘子抹抹脸,点点头。
明宝清继续在?冷风中赶路,此时的明宝盈正坐在?室内考试。
炭火毫不吝啬,屋里?是暖和,可也太闷了,大家都一脸红烫,脑袋都有点昏。
门开?了,清新干冷的空气涌进来,明宝盈摸了摸自己的脸,听着轻稳的脚步声中间杂着‘笃笃’声。
是温先生。
明宝盈余光瞥见一根细长的拐杖柱在?她?身侧,月白的裙摆晃了过去,带着一点松枝断口的冷冽气味。
“师长。”苏先生起身,但温先生没有落座的意?思,只是巡视了一圈,然?后朝外走去。
苏先生跟了出去,关切地问:“师长好些?了?厨房里?炖了碧梗粥和嫩鹿脯,您用了吗?”
“圣上又拨银子给书苑了?”温先生忽然?问。
“没有。”苏先生有些?不明所以,说:“快年下了,账上还有富余,不需要。”
“即便账上款项有多,厨房用炭,何需用那么好的?”温先生转过脸,凤眼窄脸,看起来严肃而高?傲。
苏先生想了想,问:“那炭很?好吗?”
温先生微微蹙眉,说:“粥全赖米好,鹿脯是炙烤的,腥气的要命,简直是折辱柏香气。那些?柏树木炭,价钱几何?”
苏先生张了张口,转首看向明宝盈的背影,又说:“先生误会了,那炭不是买的,是明三娘送给书苑,我还以为会不太好,就给厨房用了。”
“明三娘?”温先生语气冷淡,说:“她?还有余钱做这些?事,我瞧她?这几日很?不像话,课上神色萎靡,应对也不似从前积极了。”
“不是买的,是她?姐姐烧出来的,至于她?,”苏先生犹豫了一下,说:“她?住在?法云尼寺,下了课回去要做活计,可能不够睡。”
“呵。”温先生拄着拐下了台阶,隐约说了一句,“岑嫣柔的女儿比她?脊梁硬,她?若知?道明家会有这么一天,说不准还不会因为男人萎靡至死。”
台阶上的苏先生,庭院里?的护卫们,人人想扶她?,人人不敢扶。
明宝清没有在?常去的茶室等到邵棠秋,她?想,可能是邵棠秋还没有找到机会打探清楚消息。
这事情大约也急不来,明宝清在?街面上买了些蓝盼晓嘱托过的年货,又去馆驿拿了信件,绕了好大一圈才去书苑。
在?去往书苑的道上,远远地,她?瞧见一个眼熟的背影,穿着一件墨蓝圆领袍,肩背宽平,还新换了一条粗一些?的烙银黑蹀躞,掐得腰细,袍子下摆晃荡着祥云纹,深棕革靴在?行走间时隐时现。
就算是在万年县的街面上,遇上严观也是一件巧事,万年县毕竟那么大,几十?个坊。
明宝清没有叫他,只让驴子慢悠悠走。
一个岔路,两个岔路,他们都做了一样的选择。
明宝清开?始觉得有意?思起来,走进了书苑的那条道,就像是被一个罩子罩住了,各种喧闹嘈杂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驴蹄哒哒声反而清晰。
严观像是不认路,又像是在?找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虽然?看起来有点傻,但还是敏锐的。
他猛地一顿足,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扬了扬眉,说:“明娘子。”
明宝清懒得挥鞭子,慢吞吞地由着小毛驴‘哒哒’往前走。
等两人并排了,明宝清瞥了眼自己身侧的空位,说:“严帅有空吗?”
“明娘子有何事?”严观想不到她?会这么问自己。
她?没说话,只用目光示意?严观坐到车上来。
严观有点局促地挤进驴车前室的窄窄几寸空里?,他一坐下来,车子猛地颠了一下,明宝清几乎弹了起来,严观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臂,站定后才松手。
他那一下应该捏得挺重的,但明宝清没有不高?兴,反而失笑,说:“那委屈严帅坐车厢里?头吧,头重脚轻的,车子要翻掉了。”
严观居然?也很?乖的坐到车厢里?去了,他推开?车前的小窗,把眉眼和鼻贴过来,问:“明娘子有什么事?”
明宝清不清楚自己怎么会用‘乖’这个字来形容严观,简直荒谬。
小驴车走过书苑前头,寻到老位置站定,明宝清才往车厢上倚了过来,她?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头那些?萧索的树,说:“我说苗娘子没有死,你?信不信?”
严观这个角度只看得见她?眉毛和眼睫的些?微颤动,她?没听到他回?答,脸又稍微偏了一下,露出鼻尖的弧度和唇上的一点粉。
“毕竟是死不见尸,有这可能。你?哪来的消息,听说?看见?”
他这个回?答让明宝清心里?松了松,她?说:“小妹和苗姨应了邵阶平的约,去他家后宅给一位娘子做家乡点心。这娘子是邵阶平的妾,说是想见见同乡,就让小妹去送了点心。小妹说,那位娘子有一双同游飞一模一样的眼睛,所以小妹一打眼就有些?恍惚,随即她?发现,那娘子额角还有一个胎记,同游飞足踝上的类似。”
严观说:“然?后呢,那位娘子承认了?”
“是,小妹稍一试探,她?立刻痛不欲生,口口声声说邵阶平强迫了她?,岂会有假?小妹才多大?她?做梦都做不到这种事!”明宝清转过脸来,看着严观。
太近了,如果?不是隔着车壁的话,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距离。
可明宝清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太迫近了,她?问:“我想问你?,游郎君的死,是不是有可疑?”
严观垂了垂眼,说:“如果?是用碎陶片割喉的话,其实需要很?大的毅力,只割一下几乎不可能会割到要害,要反复割,寻常人受不了。仵作说游春生的伤口粗粝外翻,是陶片割的无疑,但……
严观顿了顿,看着明宝清,说:“在?尸体发还家人前,我曾仔细查看过脖颈处的伤口,发现越往里?,伤口外观就变得截然?不同,平整且细。”
明宝清目光定定看他,逼得他逃开?了,又温声唤了句‘严帅’,逼得他转回?来看着自己,才徐徐说:“所以,游郎君是被人用利刃抹喉杀害,然?后用陶片遮掩伪造成自尽的?”
她?不需要严观肯定,当即又尖锐地说:“能牢狱之中做下这种事,严帅,你?责任不小,合该愧对游飞的。”
严观没有推诿一句,只是掩着睫毛,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