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蓝盼晓赶紧移开目光,可?看不见了,触感却越发?鲜明起来,只?叫她半边身?子都酥掉了。
她有些埋怨地看向文无尽,却见他另一手?拿着?书册,侧脸沉静专注,似乎抵着?指腹的按揉只?是他寄托情丝的下意识举动,并未因此延伸出?更?多的欲望来。
“我要绣盖头了。”蓝盼晓出?声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声音软得不像话,像是被水浸过的一张棉纸,湿湿嗒嗒被人用?手?指勾起来。
文无尽顺从地松开手?,笑着?看了她一眼,翻过一页书,继续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蓝盼晓又羞又恼,她在羞自己?,也在恼自己?。
她觉得自己?实在太不像话,在心底骂自己?,但?骂了几句,又觉得何?必如此。
浮生若寄,年少几何?,偷顷刻之欢,人欲使然。
明宝清已经改口唤她阿姐,林姨也不再唤她夫人,只?是姐妹相称。
“还好跟咱们出?府的是您,”下工回来的林姨把手?浸盆中,先对老苗姨说了一句,又看向替她轻轻淋浇凉水的蓝盼晓,道:“若是老夫人活到现?在,岂不是要咱们抬菩萨般抬出?来,日日供着?她,还要说三道四管着?咱们。”
蓝盼晓打了个寒噤,替她揉着?浮泡红肿的手?,问:“怎么突然有此一说?”
林姨对着?在后院一眨眼,文无尽正在那里与明宝锦一道浇菜。
蓝盼晓嗔怪看她一眼,林姨又道:“回来道上瞧见周大?郎他娘拦着?姜小郎他娘在说钟娘子的不是,明明是个病秧子,说起前儿媳的不是来,倒似吃了人参,精神得不得了!”
“还在说?”
老苗姨问。
“姜小郎他娘说自己?家中事忙,才脱出?手?来。”林姨见蓝盼晓要拿针挑她指尖的水泡,笑容一下变作惧怕,可?瞧见蓝盼晓红了眼睛,她又笑起来,说:“没事的,几个水泡罢了,你挑破就是了。我今儿带回来一捆最好的干腐皮,你明儿回家,道上再买点别的果子,也够看的。”
去蓝家那日,蓝盼晓和文无尽是坐着明宝清的小驴车同去的,明宝清与他们在路口分开来,还要去严家接游飞回来。
严观似是不在家,明宝清叩了叩门?站在外边等,过了一会,听见一个老丈在叫,“谁啊。”
若是那几个小子回来,绝不是这种有礼貌的叫门法。
明宝清想了想,称呼道:“吴叔,严帅和游飞在家吗?”
门?开后,露出?吴叔一张好奇的脸来,看清明宝清这人,他揣测了一番,脸上登时流露出?极为喜悦的笑容来。
他急忙往里退,见到她有驴车,又替她牵驴进来,引她进了院子,入了堂屋,上了清茶,欢欢喜喜立在一旁搓手看着她。
听明宝清又问一遍,吴叔才一拍脑袋,说:“他们不在家。”
明宝清把目光从满院摇曳的夏花上收回来,又听吴叔道:“我家小郎君带着?小飞去官署里试兵器了,应该也快回来了。”
“这么快就用?上兵器了,能不能驾驭?”明宝清只?怕少年人心性没修好,得了凶器会生事。
“小娘子放心,只?是叫他掂量掂量,心里有个数。”
吴叔似也是个练家子,但?上了年岁,面容和蔼,见明宝清总瞧着?院里的花,就道:
“原本这宅子里空落落的,那日不知郎君哪捡的花,七八盆呢。有些枝丫都断了,有些盆也碎的不成样了,不过花种倒是都蛮好的。牡丹、菊花、蔷薇、杜鹃,还有几盆小松树,他给种到土里去了。”
明宝清起身?站到门?边,往亭中看去。她没认出?那几株地栽的松树原是她养的,因为大?了两番有余,且养在盆里时枝干日日修剪成宝塔模样,还要铁丝缠绕已求定型。
而?眼下的松树早就不复当初的端雅,整个院子随它长,但?明宝清看得出?来,严观应该还是有稍加修剪的,只?是顺着?它的长势而?没有过多的禁锢,皮壳苍劲有力,枝干盘虬卧龙,隐隐有种一树冠顶的气?度。
“小娘子喜欢看花花草草吗?”吴叔试探问。
明宝清不知该怎么说,就点点头。
“可?惜花期过了,小郎君自己?院里还养了……
吴叔正说着?,就听见门?外有响动,“呀,是小郎君和小飞回来了。”
严观进门?时就看见小驴车了,所以再见到明宝清时也有所准备。
“大?姐姐。”游飞唤她时神色轻快,正是长个的时候,几日不见,似乎又变了点模样。
“回来了。”明宝清这句话令严观一阵恍惚,她的目光又在院中缓缓逡巡而?过,说:“这些,你养的很好。”
“吴叔的功劳。”严观轻描淡写地说。
游飞回房间去收拾东西了,吴叔给他买了一个小书包,一身?衣裳,还给他做了一对护腕。
他对这里有些不舍,吴叔也舍不得游飞。游飞在这的时候,严观每日都回来,家里会热闹很多。
“回去别忘了练功。”严观说:“同文无尽说,一个月他教,一个月我教。”
文无尽得了这句话,道:“我教的一个月,你可?以自己?练功夫,他教的一个月,你能自己?看书练字吗?”
“嗯。”游飞点点头,低头从小书包里翻出?自己?的作业来,说:“这回就带来了的,也练字了。严帅还说我的字很难看。”
他看看驾车的明宝清,又看看车厢里的文无尽和蓝盼晓,想听到不一样些的回答。
“是难看。”明宝清说。
“要多加练习。”文无尽算是委婉。
“你学?字不久,不必焦急。”蓝盼晓还是这样温柔。
游飞抱着?自己?的小书包,掀开里头一角字帖瞧着?,小声嘟囔,“不至于说难看吧。”
他偷偷看明宝清,明宝清唇角含笑,只?是下一瞬,她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眼神满是警惕嫌恶。
游飞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前方,就见前面驶过来一辆马车,车里的人刻意掀开了车帘,一只?手?搭在窗上,正在笑着?看他们,仿佛老友重相逢。
蓝盼晓和文无尽也看见了那个人,但?这里只?有蓝盼晓不认得那人。
她对于眼下忽然僵硬寒冷起来的氛围有些迷茫,不安地望着?明宝清,又看向文无尽。
“文秀才回来了,令慈安好?”邵阶平含笑问,似是才发?现?他穿得素净,尚在孝期,“歇一歇也好,否则又如那年一样撞见郭给事中做考官,又因避嫌把你涮下去,岂不可?惜了?”
蓝盼晓蹙起眉,就听文无尽淡笑一声,说:“邵少卿还有闲情管我的事?这车盖上全是香灰味,可?是从庙里回来的?”
“这话是怎么说呢?”邵阶平的目光从他面上移开,黏在游飞脸上,随意地问。
“做些法事,以求心安。”文无尽说。
邵阶平笑出?了声,用?一种令人作呕的缱绻口吻道:“我从未有过不安,我有的,只?是痛惜而?已。”
游飞用?那双很像苗娘子的眼睛注视着?邵阶平,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明宝清很担心他会突然暴起冲向邵阶平。
但?他没有,他只?是移开了眼,像苗娘子最常对待邵阶平的那样,无视了他。
邵阶平面上的笑容僵住了,然后消失了。
游飞不看他时,身?上就没有了一丝苗娘子的痕迹,他愈发?像游春生,额发?到鼻唇弧度都像。
他轻易让邵阶平想起了失去的那个孩子,那也是一个男孩。
邵阶平还看过那个孩子,他有些癫狂地认为那团血肉长得有些像自己?,也有些像苗玉颜。
就像游飞这样,是父母恩爱结合的证明。
“要知道,其实是我先认识她的。”邵阶平像是要证明什么,用?一种黏湿湿的口吻说:“我下山崴了脚,遇见了她,她为我捣药,为我敷药。”
游飞紧攥在一侧的拳头震动起来,但?又在明宝清冷冷淡淡,充满蔑视的话语中按捺住了。
“这不更?说明苗娘子与你不是有缘无分,也不是有份无缘,你们是无缘无分,在她眼里,你合该只?是个路人,错在她好心而?已。”
见邵阶平还要胡扯,明宝清更?说:“再者,老天爷偏让你三子你都输,你一个如此自以为是的人,不该自惭形愧吗?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冲着?我们自述那些可?笑无耻的意淫?不如自尽吧。”
文无尽和蓝盼晓不约而?同哼笑出?声,笑得邵阶平脸色愈发?摆不住了,寒声说:“想来明娘子在这两年里多有历练,非但?这般鸱鸮弄舌,连那借刀杀人的事情也做得如此顺手?。”
明宝清讥刺一笑,说:“少卿怎么说得这样难听,我都没说你罪有应得,活该遭受天谴,你还说我卖弄口舌?你轻声些,车夫是心腹还是聋子?褚学?士后日过生辰,你还是把自己?收拾得喜庆一些,别弄些不好的消息出?来,惹他心烦。”
游飞望着?明宝清,他听严观说了邵家碾硙被毁的事,他不知道明宝清为了这回的一场痛快而?在盘算了多少事,他眼下能做的,只?有感激。
邵阶平缓缓横拉车窗,脸渐渐被关得只?剩下一只?眼,那只?眼瞧着?明宝清,目光不善。
“我还是劝你收手?,再去褚氏那里搬弄是非,也要想想自己?眼下的处境,可?不是什么侯府长女了!”
游飞猛地转脸看向邵阶平,那双与苗玉颜极相似的眸子里射出?截然不同的愤怒来。
他的怒视里没有哀求,没有逃避,没有自厌,更?没有泪
水,只?有憎恶。
邵阶平关上了窗。
第078章 禾鸡
宇文主事允诺过?的那个槽碾在秋日里落成了, 位置在里正家与姜家之间?的一块无主空地上,顶上搭了个窝棚,遮出一片浓阴来。
碾槽是用?很多段石头槽拼起来了, 若是生凿, 只怕要坏石匠一套吃饭的家伙, 碾轮又大?又扁, 抻着转棍倚在槽里。
“宇文主事莫不是以为?我在碾轮上画花纹,纯是为?了好看来的?”明宝清有些无奈地说:“亏您还夸我蕙质兰心,聪明过?人, 原来都是虚词。”
相处了几回, 明宝清品出宇文主事是个务实忠厚的性子,略微玩笑几句,他?并不会?生气?, 反而?一本正经同明宝清赔不是。
“的确是在下一知半解, 自以为?是了。”宇文主事拱了拱手, 躬身捡起散在槽碾边的谷子。
严观见状快步走过?去, 同宇文主事一道拣谷子。
方才他?们拿了谷子来试磨,驴子蒙眼?转了几圈,宇文主事凑上前去看, 见好些糠壳已经浮出来了, 随后又瞧见槽碾边有谷子掉落,是被碾轮推高后从槽碾冒出来的。
‘不妙啊, 再垒高就不好转了。’宇文主事皱了皱眉,直起身看那光秃秃的碾轮, 想起明宝清画在上头的一圈谷穗和麦芒, 不由得一拍脑门,对严观道:“你竟然都看得比我明白。”
方才运送碾轮来青槐乡的时候, 严观遇上了,掀开瞧了一眼?,就问为?什么?没?有把明宝清画的纹饰也做上去。
宇文主事那时道:“雕饰无用?。”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无用?的人,到底是对女娘存了轻慢之心。
他?弯腰捡起一粒粒谷子的时候,脑海里忽然冒出自家弟弟靠在凭几上,散着雪白衣袍和墨色长发,懒洋洋说:“圣人是世上最英明,最尊贵之人,风月、权柄,她都能给我,阿兄问我为?何甘愿背负佞幸之名?因为?我本就甘之如饴,欲罢不能。”
宇文主事与弟弟差了好些年岁,正正经经是长兄如父,他?自认不算古板,但也很不应该养出这么?个明明能靠才学博得清名,却偏偏要爬上圣人床榻的混账东西。
“碾轮的尺寸磨得恰好,没?有余地挡住冒上来的谷料,倒是废了。”严观惋惜的话语响起,宇文主事回过?神来,说:“这是我自作聪明,这户部司里还有一个半成的碾轮,可以给你们。”
“明日方便去取吗?”严观道。
“方便倒是方便,我回去后让石匠把尺寸留好,细节就要你自己雕一下了,挂在户部司里,能雕细活的石匠都在替圣人千秋节雕东西,没?有这个功夫。”宇文主事说。
“多谢主事。”明宝清说:“方才都是玩笑话,主事看得上我胡想的东西,我心里很高兴。”
“这碾轮碾米碾麦合用?,你信不信,放在官窑碾细陶土,放在纸坊碾碎麻浆也很好用?。”
宇文主事又说了句话让明宝清听不太懂的话,“这一课是你教?我的,很受用?。”
明宝清道:“碾细陶土我没?想到,不过?碾碎麻浆我想到了,青槐乡产麻产竹,我之前与里正闲话时,他?也曾感慨纸价太贵,自家儿孙学字都不敢往大?了写,虽有意在这处设一个小?小?纸坊,但一时找不到人来落实。”
因为?这个槽碾只出了料钱,又是明宝清弄来的官匠,再加上宇文主事还露了面,同乡长吃了一杯茶,所以这个槽碾一半归了明宝清,一半归了未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