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渡水看花
戚夫人却一直凝神在听,听到崔彻这句,笑意淡淡,仍是一种对儿子友人的包容与宠溺。
崔彻继续道:“可到了前朝景明七年,戚衡的命运急转而下。那一年,扶风郡遭逢荒年,戚衡的家人除他妹妹戚鸾之外,都命丧那场饥荒。十二岁的戚衡,带着十岁的戚鸾怀揣着明亮的希望来安都投奔他们的舅舅,在明月桥下因一碗榆钱粥结识了姚家小姐,见识到了安都城最美好的一面。他想,如果日后他能一举登科,他想求娶的便是像姚家小姐这样的女子。可他没想到的是,好赌的舅舅把他骗进宫净了身。从此他从一个渴望建立功业的大好男儿,变成了宫中的一名内官。
他入了宫,无所依傍,在没遇到魏内官之前,因相貌绝美在内监中备受排挤和屈辱。所幸后来他遇到了魏内官,被内府局令收为义子。内府局的差事常常要跟后宫妃嫔打交道,而他生得太好看,魏内官担心他遭人觊觎,闯下祸事。为了保护他,让他任掌灯一职。是以他的作息和其他人刚好相反,晚上才是他当差的时候,却也落了个清静,在宫中冰凉的甬道,寂寥的长夜,点燃每一盏灯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谁也不曾想到,大兴皇帝的那座宫殿里,恐怕最美不胜收的不是雕栏玉砌,也不是六宫粉黛,而是悠悠永夜里一位内官的身影。
就这样,五年过去了,他在宫中遇见一位故人,当年施粥给他的姚家小姐进了宫,成了大兴皇帝的婕妤。姚婕妤淡泊安宁,既不获宠,也不争宠。于是,他们以银烛为某种约定的暗语,每个月末,她让自己的宫人向内府局讨要银烛,他亲自给姚婕妤送去,他们或遥遥相见一面,或淡淡寒暄几句,彼此救赎,互相砥砺,熬过在宫里的每个年头,一直到第十个年头。
那一年,姚婕妤已晋为修容,位列九嫔之一。姚家和顾家沾着远亲,姚小姐和顾齐顾大人是远房表兄妹,于是在顾大人逐渐受大兴皇帝看重之后,她被晋为修容。大兴皇帝逃离安都,姚修容因身怀有孕,没有跟随,滞留在后宫。
当时高祖兵临城下,宫内人心惶惶,对戚衡和姚荼两人来说,既是危机,又是生机。他二人想趁乱逃离,从此他们可以带着那个孩子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去别处安稳度日。可姚修容却死于难产,殁于顾大人献城的前三天。临终之际,她将孩子托付给了戚衡。
彼时,戚衡并不知道三天后顾齐将打开安都城门,可他知道前朝积重难返,大局已定。大兴皇帝的子嗣如果留在宫中,被高祖的士兵搜出来只能是被斩杀的结局。于是,他连对他的义父也来不及交代一声,便带着孩子连夜出宫,投奔顾齐。
无论是从顾齐当时的权势来看,还是从他和姚修容的关系来说,他都是当时可庇护孩子最适合也是唯一的人选。
戚衡这一生,遭逢危难时,一共投奔过两人,可那两人却都不是良人。顾齐觊觎他的绝世之容,答应和他一起藏匿大兴皇帝的子嗣,却以孩子的性命及人生胁迫他,是以他不得不屈服。
他容颜惊世,扮成女子也毫无违和,遂成了顾齐的继室。试想一下,顾齐的初衷是为新朝建立不世之功,然而到了后面,他怀揣两个惊天的秘密,第一是他藏匿了大兴皇帝的子嗣,第二是他娶了从前朝宫中出逃的内官。前一个秘密会让他仕途难测,性命不保,后一个会让他身败名裂,受世人耻笑。于是他急流勇退,在盛年时向陛下提出辞呈,从此和戚衡归隐避世。反正前朝宫中的许多宝物都被他搬回了家,家中富可敌国,关起顾府的大门,他虽没有帝王之尊,却未必没有帝王之实。
戚衡忍辱负重多年,直到那个孩子被陛下钦点了探花,一番缘故,他决定不再忍。于是,他用了家传绝技,也就是凌迟,对顾齐动了私刑,抛尸安都郊外的一所陋宅。他自信将本案做得天衣无缝,又拿出五万两银子悬赏凶手,然而,却不忍林老丈身死之后依然蒙冤,遂给当时的大理寺卿晏大人寄了一封‘林老丈不是凶手’的匿名信,为林老丈鸣冤。”
贺初不禁想,崔彻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戚夫人不是戚鸾,而是戚衡的呢?还有,他口口声声说的那个孩子,分明指向顾汾。可他明明说过,顾汾不是大兴皇帝和姚修容的孩子。再观戚夫人,她脸上自始至终都含着淡淡笑意,她对顾齐的恨,大概就只有用凌迟的手法才能消解,而唯有顾齐被零割碎剐一百零八刀,在最后一刀时才停止呼吸。既能看到整个行刑的过程,一边经历内心的极度恐惧,一边在惨痛中缓慢死去,她大概才能心平气和地活在这世间吧?
第42章 幽闭
“崔大人怎知那封信是我写的?”一把突兀的男音传来,不仅是崔彻二人,就连戚衡本人也吃了一惊。
戚衡久不说话,口齿和声调都显得奇怪,可尽管如此,他音色和润,语调缓慢,气度闲雅从容,一开口便让人渴望听下去。
贺初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围着一圈紫貂风领,今天也是。想必这是他一贯的装束,就算到了夏天,室内贮冰,也无不可。从前传出他嗓子受损,是以不能说话,大概没人会怀疑,那件风姿楚楚的饰物是用来遮挡男子喉结的。戚衡集男子的尔雅与女子的柔美于一身,根本雌雄难辨。她不能猜到,他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的扮相,都让人无法正常呼吸。那种美,遗世而独立,只因天地之间,唯他一人而已。
崔彻道:“我派人夜探顾府,取走戚衡君的手书,然后和那封匿名信做了比对。您日常的手书是草书,给晏阁老的信则是楷书。虽说风格不一样,可体势怪伟,秃毫飞动,一脉相承,我看得出来,是同一个人的字迹。”
戚衡淡淡一笑,“崔大人好眼力。”
“戚衡君给晏阁老写这封信时,想必心境复杂吧?一方面,您不忍林老丈死后仍蒙冤受屈,且想将顾大人的真面目暴露于天下;而另一方面,您又特意选了一张鸾纹纸笺,从那时起,您就想好了,要通过这个隐晦的细节,让我们毫不怀疑您的身份。”
戚衡冷声道:“我的妹妹阿鸾和我一起来安都投奔舅舅,饿死在半道上,我曾非常伤心。后来想想,那样也好。谁能想到,九死一生才见到的舅舅,到了他手里,反而会生不如死呢。像阿鸾那样的相貌,只会被他卖掉。其实他明明知道,我可以参加科考换来一个前程,保他下半辈子安稳无忧,可他一个赌徒不肯等,他要的只是一点蝇头小利,却从此葬送了我的一生。”
贺初忍不住道:“可我听扶风郡的安婆说,戚衡君的舅舅在家中还没有落败的时候,就是个纨绔。而后来,他虽保全了性命,回了安都,但因好赌,你们两家其实并不怎么走动。”
听她这么说,戚衡有点惊讶,又随即释然:“我母亲就是那样护短的一个人,就连街坊邻居都知道的事,我和阿鸾却从不知情。我是被舅舅卖到宫中的时候才知道他是个赌徒。如果一早就知道他的人品,我和阿鸾宁可饿死在扶风郡,也不会投奔他。”
贺初想,许多父母都这样,无所不用其极地维护自己的家族,到最后,没有真伪,不辩是非。
“扶风郡那边都以为我是阿鸾,崔大人是怎么发现我不是的?” 戚衡问。
“还是手书。”崔彻道:“从它的笔势、力道、态度来看,都不像是女子所书。我也曾百思不得其解。殿下甚至认为,我走偏了方向,且殿下始终认为,戚衡君在顾大人被害一案中是知情者,而不是凶手。
可也是殿下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她说,纵使戚家先人的技法是凌迟,那也应是传男不传女。正因这句话让我认定,在荒年中饿死的人,其实是戚鸾,而活下来的人,是您。
如果是这样,所有的事情就都能解释通了。
譬如,您的字气势凌厉,似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有愤懑悲忧,甚至,还有窘迫无计。这绝不是得夫君爱重,母慈子孝,生活无忧的一位贵夫人的心境。
还有,凌迟意味受刑人犯了谋逆或无道的大罪,您对顾大人用刑,一则,这本是戚家绝活,运用起来,得心应手。二则,您是在指控他犯了无道的大罪吧?”
“所以,崔大人其实早就知道汾儿并非大兴皇帝的子嗣,可大人口口声声这么说,只是想引我说话?”
唯有一把男音,才是最充足的证据。崔彻承认,“的确,如果我不质疑色清的身世,您又怎会说话来验证我的推断。毕竟本案并没有确凿的证据,那些手书、字迹、画像、安婆以及魏内官的回忆,都不能完全证明您到底是谁。而您到底是谁,才是顾大人一案的关键。唯有您是那个命运多舛的戚衡,才有作案契机、杀人动机,才能将我们先前的那些疑惑一一理顺。”
戚衡啜了口茶:“我不过是一残缺之人,一旦下狱,验明正身即可,大人何必这般周折。”
“可我向来就不屑于做那些事,但凡可以动脑的,何不动脑。更何况,您是受害者,而不是施害者,本就不该加以折辱。”
“大人是怎么断定汾儿不是大兴皇帝子嗣的?”
“您与姚修容情谊深厚,她在临终之际,诞下一个孩子,那孩子与色清同岁。而且,我们都不难看出,色清事母至孝,和父亲则不近不远关系一般。是以他难免不被怀疑,是大兴皇帝留存在这世间的唯一子嗣。
我见过大兴皇帝的画像,色清的相貌既不像大兴皇帝,也不像姚修容。当然,完全不像父母的孩子也是有的。但大兴皇帝的家族有一种遗传病,他祖父、父亲、他自己以及子嗣无一幸免,这是一桩很隐秘的事,当年我的叔祖精通医理,前朝皇室曾向他寻求过医治的方法。可色清没有这种疾病。是以我推测,他是在顾齐的安排下顶替了姚修容的孩子,他不是姚修容孩子的这件事,是您虐杀顾大人的根本原因。无道罪,是指杀害无辜的一家三口,在您的眼中,您、姚修容、以及姚修容的孩子,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吧?而这三人皆以不同的形式死于顾齐之手,我说得对吗?”
“晏大人离任的时候,我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松了口气,是因为我认为晏大人一旦离任,此案将成为悬案,无人再能破解。失落也是出自于同样的原因。可陛下用人得当,令人信服。崔大人的推断分毫不差。
在宫中的最初五年,我无时无刻不想到死。可我把阿鸾带了出来,她不在了,我活着,我总以为,这条性命不是我一个人的,而是我和阿鸾两人的。还有,姚荼施给我的粥……她家住在明月桥一带,在更早之前,那里是属于我外祖的宅子。那日,向她讨粥的人很多,我饿得奄奄一息,躺在一个角落里,根本无力讨要。是她救了我,她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子。一心求死,我总觉得辜负了当年姚家小姐的那片心意。
再见面,她是不争宠亦无宠的婕妤,而我是大多时候只出现在夜里,身体残缺的一名内官。我们的确以银烛的数量为约,彼此支持,相互砥砺。春天里,如果她让宫人去内府局要四支银烛,是在说,紫藤开了。如果我给她送去七支,就是在说,忙乘东风放纸鸢。到了冬日,三是说下雪了,而五是说安寝加餐饭……
后来,大兴皇帝逃亡江都,高祖一旦进了安都,姚荼的孩子性命难保。是以我们商定一起逃离皇宫,隐姓埋名,远走天涯。我们三人组在一起,听起来十分荒谬,一个是内官,另一个是君王的嫔,还有一个是君王的子嗣。可纵然我是残缺之人,且无权无势,他们也是我拼尽全力,哪怕是豁出性命也想要保全的人。
那时医官说,姚荼的孩子将在一个月后出生,可谁料就在我们准备出逃的前夜,孩子却提前出生了。她生下一个早产儿,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最后将他托付给了我。
后面就和崔大人预料的一样,我带着汾儿连夜逃出宫,连义父那边也来不及交代,却出不了安都城,只得去找顾齐,寻求他的庇护。宫中多年,他一直是姚荼和我最信任的人,可他却以汾儿的身世和性命为要挟,逼迫我留在他身边,最后成了他的继室。
就这样,汾儿长大了,中了探花,算是弥补了我对科考的遗憾吧。
可就在那时,我去断金坊探访义父,听见了几个老宫人的闲聊。他们说起大兴皇帝家族的几代人都有一种遗传病,可汾儿却没有。我便开始怀疑,在我和姚荼相约逃离的前夜,姚荼早产,孩子被调换,我向顾齐寻求庇护,以及之后他向高祖献了安都城,一切一切只是顾齐的设计。
我查了当年姚荼身边的医官、稳婆、以及宫人,发现他们被顾齐做了区别性的安置。凡是不知情的一律厚待,有的至今对他赞不绝口,感恩戴德。唯有一人在当年下了刑部大狱,有明确的罪名,后来被处死了。没有人会怀疑顾齐这么做的真实目的,还以为他只是在惩处那些在他表妹难产时,没有尽心伺候的人。
汾儿不是姚荼的孩子,可我们相伴多年,养育他,我此生无悔。可顾齐利用了一个与姚荼毫无关联的孩子,不仅欺骗我和姚荼,并挟制我多年。试问我如何能忍?!这些雕金砌玉的华屋、可笑大兴皇帝穷奢极欲却又带不走的死物,还有一个费尽心机算计我的人,统统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参加科考,继而入仕,成为陛下的良臣和造福一方百姓的好官。假使不能够,我退而求其次,愿余生好好守护姚荼和她的孩子。可我舅舅毁我一次,顾齐毁了我第二次。”
第43章 花泥
新月皎洁清新,照在碧色琉璃上。光影缓缓流动,幽兰翠叶纷披。室静兰香,却无人因这葳蕤的诗意和芬芳的气息而有丝毫的愉悦。
“那姚修容的孩子呢?”贺初忍不住问。
要论那人心机之深,他见所未见,却也秉性刚烈,一百零八刀,生生受下。不观行刑过程,只是用那双黑亮的眼,含着一贯放浪的笑意,默默瞅着他。戚衡道:“他至死也不肯说出孩子的下落。”
崔彻注视着他,其实,以他对顾齐的了解,又怎会想不到呢,只是不愿接受事实罢了。
“那孩子一出生恐怕就已经凶多吉少。顾大人的初衷,是要姚修容的性命,而非孩子的。但姚修容一旦早产,孩子的性命同样堪忧。是以他让人做了万全准备,一旦姚修容的孩子性命不保,就用他们先前准备好的孩子替换下来。他绝顶聪明,当然会想到用姚修容的孩子挟制戚衡君才是上上之策。只不过让姚修容提前产子的办法太过偏颇,以致于孩子保全不下来。所以多思无益,那孩子一出生,就已经离开了世间。试想一下,如果他还活着,他在二十三岁这年该如何应对身世的颠覆,大兴皇帝的子嗣又如何在本朝安身立命。他陪着他的母亲去了一个没有纷扰没有算计清清静静的世界,这样也好。”
戚衡听后,良久无语。一朵兰花摇摇欲落,他伸手过去,那朵晶莹的小花没有飘坠在他的掌心,却落在了里,像极了姚荼孩子的宿命。
崔彻又道:“昨夜我进宫,向陛下提出重查此案,陛下同意了。魏内官曾提出要为戚衡君赎刑,可是我想,戚衡君有脱身的方法吧?”
戚衡眼神茫然,他没想过要脱身,更不想打扰义父的生活,让义父为他赎刑。
“既然当年所有的事皆是顾大人的布局,那顾大人在打开城门之前,想必已经跟高祖谈妥了条件。闻说高祖赐过两道丹书铁券,可以免人一死,我猜,其中一道在顾府。”
顾齐临终前似有话要说,他以为顾齐要说的是姚荼孩子的去向,然而,却是丹书铁券的下落。
在他动手之前,顾齐闪着又黑又亮的眸光,笑意放浪,“阿蘅,我身上哪块肉你没见过,你舍得对它们动刀?”
在那人咽气之前,虽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想也能想得到,他是带着那标志性的眼神和笑意道:阿蘅,带着对我的恨好好活着。
“是,在我手上。”戚衡闭上眼,那般漂亮的一张男子面孔下,深藏的却是常人想也不敢想的一颗可怕的心。
崔彻暗暗松口气,不再追问,带着贺初向戚衡告辞。
顾汾果然给他们备好了食盒。
“一身的羊肉味,怎么面圣?”顾汾右手提着食盒,只觉得食物的气味一直往他右边的衣袖上扑。
“吃完先在风口处站一会,便能散去小半。还有,我调了一种香,能遮掩气味。”
顾汾:“……”
贺初:“……”
贺初注视着顾汾。世事无常,没想到顾汾的身世比她的性子还要无常。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会怎样?是伤心还是庆幸?
“几日不见,顾兄似乎清减了不少。”她嗓子干涩,神情不自然地说。
“你当人人是你,成日里没心没肺。煮熟的鸭子忽然飞了,是人都承受不了。”崔彻瞥她一眼,眼神比肃杀的秋风还凉,“身上少点肉又算得了什么。”
贺初:“……”
顾汾回视贺初,神情坦然,目光却深不见底,“那以后我多吃少思,必不让殿下挂怀。”
对着崔彻却不示弱,“裴微云要和师兄解除婚约,是不是也让师兄空欢喜了一场?往后,恐怕师兄的路更加难走,怎么还有空笑话我。”
听了那句“多吃少思”,贺初更加不知该如何应对。崔彻摇头道:“太坏了,看来你明知道那封信不可能是什么好消息,还跟只喜鹊似的带给我,我如今被动得很,想装不知道都不行。顾色清,你果然没安好心。”
顾汾在风中嗤地一声,悻悻道:“再难的事能难倒师兄?”
“当然能。”崔彻从他手中接过食盒,“顾大人一案,详细情形十分复杂,这里我就不多说了。只有一样,你要记住,劝说那位一直给你挡风蔽雨的人拿出丹书铁券,唯有铁券能保他性命。他命运多舛,陛下必然不会为难他,只要陛下开恩,从此他便能天高海阔,度平淡余生。”
*
马车上,贺初问:“姚修容的孩子真得不在了吗?”
崔彻点点头,“我的确这么认为,并非诓骗戚衡。”
“可既然不在了,顾大人为何至死也不说呢?”
崔彻从心底里叹口气,“他知道戚衡在意姚荼,在意姚荼的托付,是以他想让戚衡此生心愿难了。”
“他如此痛恨戚衡君,是因爱而不得吗?”
“恰恰相反,他只是要戚衡永远记住他。只要戚衡一想起那个孩子,想那孩子到底是生是死,生到底现在何处,死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为此辗转反侧,死不瞑目才好,如此便永远也忘不了他,便会时时刻刻想起他。他根本不在乎戚衡的恨,也不在乎那一百零八刀,他要的就是戚衡永远也忘不掉他,哪怕不是爱,那么,咬牙切齿的恨也好。”
贺初一时无言,本以为这样禁锢一个男子逼迫一个男子的顾齐是极其猥琐的,可偏偏又唾弃不起来。
“老师担心戚衡君不愿拿出丹书铁券,是以当时不多说,让顾兄去劝说?”
“嗯。”崔彻卷了衣袖,津津有味啃着羊排,一边道:“你想,顾齐既然知道顾汾不是姚修容的孩子,他并没有藏匿大兴皇帝的子嗣,又何须铁券保命?他是预料到有一日,戚衡发现了其中真相,一定会杀了他。所以,他向高祖开了一个条件,可保戚衡不死。
只是,戚衡未必愿拿铁券保命。试想下戚衡的感受吧,顾齐欺瞒他禁锢他二十多年,他最终杀了顾齐报了仇。然而,顾齐却早在二十多年前就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为保他性命,请高祖赐下一道铁券赦免他的罪行。换做任何人,心情很难不错综复杂吧?现在就要看顾色清能不能说服他了。不过顾色清巧舌如簧,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关于以上两点,老师是怎么想到的?为什么这件案子我看得没你清楚呢?”
“一方面,你被戚衡的容貌惑得五迷三道,自然看不清楚。”
“戚衡君雌雄难辨,美得心惊动魄,难道你能不为所动?”
崔彻凉凉看她一眼,“我不喜欢雌雄难辨的那种,反而是英气十足的女子让我另眼相看。”
贺初想:我不就是英气十足的娘子吗,也没见你另眼相看,你真懂得分辨吗?
见她不出声,崔彻道:“另一方面,我身为男子能深深体会到,顾齐想要什么在意什么。”
“照这么说,那戚衡君的舅舅……”
“其实青莲也不必找了,世上不会再有这个人。当年欺辱戚衡的那些内监和他那位好舅舅,其下场怕是比顾齐还惨。”
“顾齐做的?”
“嗯。在顾齐看来,这世上就只有他一人能欺负戚衡,而其他的人绝对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