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倘若东无?篡位夺权、杀父弑君,再扶持一个无?权无?势的?长公主,确实能给他带来一点好处。长公主会成为?他的?棋子?,在他的?操纵之?下,直接或间接地?影响朝野的?局势。
东无?的?这一番谋算,让若缘胆寒。如果她忤逆东无,她必定?会遭受极大的?折磨。
若缘听说过东无的一些事迹。
东无?杀妻杀子?,残暴不仁。他曾经将仇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他的?道理就是法理,他的?命令就是严令。若缘根本不可能违抗他。
若缘捡起了匕首。
天光依旧明媚,和煦的春风吹进了室内,散乱的?发丝在若缘的?耳边拂动着?。她毛骨悚然,耳朵被针扎似的?,隐隐刺痛起来。她又感到头晕目眩,胸口更是闷得厉害。
若缘把匕首举得更高,锋利的?刀尖正对着?卢腾。
卢腾什么话?都不会说了。他眼含热泪,脑袋也往下低,他还听见东无?的?声音:“尽快动手,皇妹。”
若缘嘴角一动,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和卢腾毕竟夫妻一场,请皇兄见谅,我会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杀了卢腾。”
她跪坐在卢腾的?面前?:“你还有什么遗言?”
卢腾的?院子?里种满了山茶树,只?有一株山茶树的?枝杈上悬挂了几朵花蕾。
卢腾原本还想着?,等到?山茶盛放的?时候,他便能走出这一座院子?,继续与若缘平静度日,看来他永远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呢喃道:“对不起,阿缘。”
若缘颤声道:“对不起……什么?”
卢腾与她面对面地?说:“我没用,我保护不了你。”
他一眨眼,泪水滚落:“我走了以后?,你仔细照顾自己。你小时候在皇宫里过得那么苦,却从?没告诉我,是我没用,我保护不了你……我什么事都办不成,爹娘也觉得我没出息,但我,但我……”
他紧抓着?她的?腕骨,把她抓得生疼:“我和你成亲以来,高兴得像是做梦一样,我不会后?悔,阿缘,哪怕重来一次,我还是想……还是想和你……”
“我骗了你,”若缘在他耳边轻轻说,“我选你做驸马,不是因?为?我中意你,只?是因?为?你的?家世清白,人?也清白。你的?心思太简单了,皇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若有下一世,你不要再被我这样的?恶人?欺骗了。”
她的?眼泪冰冰凉凉,接连落在他的?颈侧。
她说:“你恨我吧,死后?也别忘了我。”
“我不恨你,”卢腾坚持道,“我真?的?……”
他尚未吐露自己的?真?情,锋利的?刀尖插入了他的?心脏,越插越深。剧烈的?疼痛击溃了他。他眼前?一片模糊,鲜血如泉涌一般流淌着?,血水浸透了若缘的?衣裙。
卢腾深陷无?尽的?痛苦,又仿佛从?痛苦中解脱了出来。当他活在世上,那些烦恼、恐惧、惭愧、担忧的?情绪,总在折磨他。濒死之?际,他如释重负,可还是有些悲伤。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我、我给你雕刻了一幅画,连理枝,比翼鸟……”
“我看到?了,”若缘双手抱着?他的?肩膀,“你的?手艺真?好啊。”
他说:“你、你……喜欢吗?”
若缘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喜欢啊,傻瓜。”
“不傻,”他的?声调越来越低,“我知道……你迫不得已……”
若缘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唇,听他发出轻微的?气音:“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好活……我、我不恨你……你别哭……”
不知为?何,若缘忽然想起来,去年冬天,她和卢腾一起走在宫道上,鹅毛大雪悄然而至,她打趣地?说,他们二人?白头相守了。他竟然回答,他这辈子?和她在一块儿,下辈子?也早早地?等着?她。
他的?心跳停止了。
他已经死了。
他是她亲手杀的?第一个人?。
垂在门前?的?竹帘微微摇动,又被一阵风吹得颠来晃去,此时的?风里掺杂着?山茶花的?香气,血腥味似乎变淡了一些。阳光并不浓烈,空空寂寂,悠悠荡荡,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过来,照出了竹帘的?阴影。
若缘怔怔地?望着?那一道阴影:“我的?驸马卢腾,刚刚去世了。”
东无?站起身?来,缓步走向门外:“是谁杀的?他?”
“不知道啊,”若缘的?嗓音带着?一点笑,“我的?公主府里,突然来了一批刺客,我的?驸马死在了刺客的?剑下……”
东无?和他的?侍卫终于离开了。
若缘精疲力竭。她仰面朝上,躺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卢腾的?尸体就在她的?身?旁。她换了个侧躺的?姿势,背对着?他,哂笑道:“我什么都能忍,我真?贱啊。”
她和卢腾闲聊:“这世上肯定?没有鬼,也没有神,有人?比鬼更可怕,有人?比神更可畏……”
卢腾再也不会回复她。她不知不觉便昏睡了过去,又做了一个混沌的?噩梦。
她梦见,她走在一条殷红的?血河中,她的?兄弟姐妹都跟在她的?背后?。他们手握着?刀剑,不断地?戳刺她的?皮肉。她忍无?可忍,抢过一把匕首,毫无?犹豫地?捅死了他们,奇怪的?是,最后?一个死在她手上的?人?,竟然是华瑶。
若缘和华瑶没有任何过节。若缘不该憎恨华瑶。但她越来越渴望掌权,渴望专政,渴望主宰自己的?人?生。她的?一切悲哀都化作了愤怒。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舍去,她不会输给自己的?兄弟姐妹。
*
正值初春时节,秦州的?彭台县也有一片大好风光。
田间的?禾苗冒出了翠绿的?尖角,集市上的?野菜、野蘑菇多了起来,街巷中的?茶馆酒肆又开张了,高挂的?青帘随风飘摇。
闹市里的?吆喝声、马蹄声、喧哗声此起彼落,外地?人?都慕名而来,彭台县仿佛是一个从?没经历过战乱的?世外桃源。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华瑶的?声望越来越高。她并不经常露面,彭台县的?民众仍然狂热地?追捧她。她在一天之?内解救了彭台县的?数十万人?。有志之?士都想为?她效力,却苦于见不到?她本人?。
这其实是因?为?,华瑶还没养好伤。
华瑶精力不济,气力不足,每天至少要睡七八个时辰。
当她清醒的?时候,她会躺在靠窗的?一张软榻上,翻阅一沓折
子?。这些折子?有不少是沈希仪送来的?。华瑶一边看,一边说:“沈希仪的?本事真?不一般,让我大开眼界。”
谢云潇正坐在华瑶的?身?边。华瑶扯住了他的?衣带,他也握住了她的?手腕:“沈希仪与杜兰泽相比,谁更胜一筹?”
华瑶随口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她们都是文臣,没有强弱之?分。”
第118章 何当酩酊 厉害一百倍
谢云潇听出了?华瑶的言外?之意。
华瑶似乎觉得,沈希仪的才学?与杜兰泽不相上下。
谢云潇也没有挑明,只问:“沈希仪能不能为你所用?”
华瑶认真?道:“她和我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她比我更了?解秦州的形势,我想利用她,她也想利用我,我的军队留在彭台县,才能保住这一方安宁,她当然不敢得罪我。”
谢云潇提醒道:“近几?日?天气放晴,叛军可能会卷土重来。”
华瑶并不惊慌。她从容不迫:“我从虞州、沧州借调了?六万五千石粮草。彭台县的地势很不错,易守难攻,只要?我粮草充足、弹药齐全,肯定可以抵挡叛军的进攻。我会在秦州、虞州各地招兵买马,逐渐发展壮大。”
谢云潇沉思片刻,又?问:“六万五千石粮草的总重约有一千万斤,你打算如何运粮?如果朝廷发现你私藏千万斤的粮草,朝廷会立即出兵讨伐你。”
华瑶含糊道:“秦三和白其姝负责押运粮草。她们前天就?从秦州出发了?,等?她们回城之后,你可以问问她们是如何办成的。”
华瑶打了?一个?喷嚏,仿佛突然受了?冻似的。先前她失血过多,元气一直未能恢复,内伤还在隐隐作痛。她困倦不堪,却又?不想睡觉。
谢云潇扶起她的胳膊:“你的身体还没有康复,千万不能劳累过度,我抱你回房休息吧。”
华瑶道:“我才刚和你说?了?几?句话,我一点也不觉得累。”
谢云潇搭住她的脉搏:“你的脉象略显虚浮,脉搏跳动比平日?里更缓慢些,气血亏损,还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华瑶不甚在意:“小?伤而已。”
谢云潇道:“不是小?伤……”
华瑶道:“嗯,这点小?伤,值得你如此担忧吗?”
她抬手搭住他的肩膀:“你整日?忧心忡忡的,我倒要?心疼你了?。你往好处想,等?我收来了?粮草,恢复了?元气,皇兄皇姐也拿我没办法了?。”
谢云潇抱住她的腰肢:“东无的手段残忍凶狠,你的心性比他纯善许多,你打算如何与他对抗?”
“纯善?”华瑶轻轻地笑了?笑,“你并不是很了?解我呢。”
谢云潇忽然把她抱到了?他的腿上:“东无做过的那些事,你大概做不出来。”
华瑶道:“我是做不出来,可我并不怕他,他算什么东西?披着人皮的恶狼罢了?。”
谢云潇道:“也是,他终归是不得民心、不通人性的昏庸之辈,他的品行和才智远不如你。”
华瑶忍不住又?笑了?一声:“我真?喜欢听你讲别人的坏话,特别是讲东无的坏话,哈哈。”
谢云潇也笑了?。他把华瑶抱得更紧了?:“你喜欢听我一边骂他一边夸你?”
华瑶道:“你太了?解我了?。”
谢云潇道:“你并不经常对我说?你的心里话,我觉得我还不够了?解你,或许是因为你生在皇家,你不会对任何人放下戒心。”
华瑶亲了?他一口,小?声说?:“人生在世,总会有很多烦恼的。假如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驸马,我们在乡镇里做小?本?生意,每天也有办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除了?进货卖货、算账打杂,我们还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若是不小?心得罪了?贪官奸商,或是惹怒了?地痞流氓,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谢云潇不假思索:“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我会把他们杀得干干净净,再和你去山林里隐居,远离尘世,过上与世无争的生活。”
华瑶笑了?一下:“嗯,你的胆子真?大啊,不愧是勇猛无敌的小?谢将军。”
她话中一顿,轻声道:“假如我们都不会武功,我们岂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你杀不了?地痞流氓,我当然也不会狠心丢下你,无论我们遭遇了?什么,我总是会和你一起面?对的。”
谢云潇的右手从她的腰间向上滑,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周围的空气万分燥热,热得她心烦意乱,谢云潇还在自言自语:“卿卿。”
华瑶也不想故意吓他。她扒开他的手,坐到了?一旁:“别担心,我总有办法转败为胜。”
谢云潇心想,确实如此,华瑶聪慧过人,心性坚韧。他停顿片刻,提议道:“我猜你是想说?,改革法制,完善吏治,才能解决你最?担心的问题。”
华瑶连连点头:“你真是我的知己。”
窗外?树影婆娑,镂空绣花的窗帘被衬得半明半暗,华瑶玩闹似的扯了?扯窗帘,细碎的日?光晒到了?她的脸颊。她的双眼流光闪烁:“快到午时了?,浴池已经备好了?热水,池水里泡着草药,有助于补血养气。”
华瑶有理有据:“昨天我泡澡的时候,你去巡城了?,正好今天你有空,我要?你陪我鸳鸯戏水。”
谢云潇略微偏过头,避开了她灼灼有神的目光:“现在就?去吗?”
华瑶道:“嗯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谢云潇不自觉地说出了实话:“我和你在一起时,总是觉得很开心。”
华瑶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她笑着说?:“我也是。”
谢云潇笑而不语。
谢云潇没有回答华瑶的问题,华瑶反倒一下来了?劲。她牵着谢云潇走入浴室,蒸腾的水雾扑面?而来,浴室里飘散着一股浓重的草药之气。
烟岚般的纱幔隔着光影,悠悠地垂荡着,华瑶从纱幔间穿行而过。她脱去了?衣裳,跳进了?浴池,温热的池水浸润着她的前胸后背,她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谢云潇依然站在浴池的边缘,好似遥不可及的雪之神、月之仙。
渺渺茫茫的雾色中,他身上那一件白衣都有了?出尘脱俗的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