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沈希仪察觉到华瑶对?自己的信任。她笑着回答:“微臣领命。”
华瑶站起身来,午时快到了,她准备去巡城了。
她留给?沈希仪一句话:“你要是?遇到了难题,可以去找朴月梭、郭灿亮,和?他们?商量商量。朴月梭善于?交际,郭灿亮善于?钻研,他们?各有所长,又和?你一样,都?出身于?翰林院,你们?沟通的时候,更容易相互理解。”
沈希仪双手交握,又露出迟疑的神色。
在华瑶鼓励的目光中,沈希仪坦白?道?:“朴月梭是?您的表哥,与您也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坊间传闻,他一定会嫁给?您,深受您的恩宠。他将来的位分,至少是?昭仪,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谢皇后。我不敢与他交往过密,还请殿下谅解。”
华瑶一听此言,顿时呆住了。
少顷,华瑶严肃道?:“坊间传闻,不必放在心上,你要记住,‘政务’二字,才是?我们?的头等大事,至于?男欢女爱,不值一提。”
沈希仪道?:“我自当谨记,请您恕我失言。”
华瑶满意地点了点头,脚步飞快地走出厢房。
此时此刻,正?有一辆马车停在大门之外。
华瑶头戴斗笠,手握长剑,只在刹那之间,她身形一闪,从楼梯上一跃而下,跳到了马车的车门前。
齐风拉开车门,把华瑶迎上了马车。
华瑶坐稳之后,齐风在车厢内躬身行礼:“参见殿下。”
华瑶顺手关紧车门,还问他:“你今天怎么了,不舒服吗?我看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齐风抬起头来,华瑶直勾勾地盯着他,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变快,焦躁的情?绪又突然涌上来。
那不是?他的愁绪,而是?燕雨的忧思。
他忍不住说:“殿下,求您……求您现在去一趟城门,宛城北方的左城门。”
齐风呼吸急促,双目微微地泛红,颈侧渗出了薄薄的汗珠,双手的指节也泛白?了。
齐风与华瑶相识多年,华瑶从未见他如此焦急,他独闯敌营的那一天,都?没流露出半分怯懦。今天,他倒是?有一种强烈的恐惧,仿佛快要大难临头似的。
华瑶立刻吩咐车夫,赶往北方的左城门,又撩起车帘,喊来两名侍卫,让他们?去军营报信,从军营抽调一支卫兵,守卫在城门附近。
做完这一切,华瑶才问:“北门发生了什么?”
齐风如实说:“燕雨可能在那里。”
其实华瑶已经猜到了大概。
齐风的情?绪起伏如此之大,必定与燕雨有关。
齐风和?燕雨是?一对?双生兄弟,他们?经常能感?受到彼此的情?绪,无论距离多远,他们?始终骨肉相连。
如今燕雨出现在北门,或许,杜兰泽也回来了。华瑶对?杜兰泽的思念与日俱增,她只盼望杜兰泽平安归来。
马车在街道?上飞驰,华瑶又渐渐冷静了。
不,不对?,如果燕雨和?杜兰泽平安归来,燕雨一定很高兴。再看齐风如今的神色,已是?万念俱灰,燕雨的状况不容乐观,杜兰泽恐怕也命悬一线。
华瑶的脑海中闪过万千杂绪,马车已经停在了北门之前。
华瑶又招来侍卫,命令他们?去城外一探虚实,齐风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华瑶坐在马车里,耐心等候片刻,只听侍卫回禀道?:“启禀殿下!燕雨真的回来了!他是?独自回来的,满身伤痕,半昏半醒,他一见到齐风,就倒在了齐风的怀里。”
华瑶心神一震,立刻吩咐:“快让齐风把燕雨送去最近的医馆。”
第161章 纵情一日欢 “我只想早点见到殿下。”……
距离北门最近的医馆,位于六里之外的一处军营中。
六里路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齐风丝毫不敢耽搁。他背起?燕雨,朝着军营狂奔,轻功也施展到了极致。
齐风一步跨过两?丈远,犹如风驰电掣,或许是?他跑得太?快,燕雨还喃喃道:“风太?大,我头晕。”
齐风道:“马上就?不晕了。”
燕雨道:“我死了……”
齐风焦急万分,心脏快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了。他用尽平生之力,向前猛冲,终是?在短短瞬息之间,跃过军营的围墙,飞到了医馆的门口?。
齐风一脚踹开?医馆的木门,汤沃雪正站在不远处,与?他四目相对?。他一边喘气一边说:“我的兄长……”
汤沃雪的脸色变了,变得有些苍白。她的医术十分高超,有时候,甚至不需要把脉,只是?听见?病人的声息,便能判断出?病情?是?否严重。
汤沃雪细听片刻,听出?了燕雨的心脉受损,瘀血凝滞,全身多处骨折。他的伤势比她预想的更?严重,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齐风把燕雨放到了病房的一张木床上。
这间病房干净又整洁,透窗的阳光照耀进来,空气中似乎没有尘埃,只有一股淡淡药香。
齐风不由得放松了些,又忽然惊觉,自己累得气衰力竭,站也站不稳,身形摇摇晃晃,最终摔倒在地上。
汤沃雪的学?生把齐风扶了起?来,汤沃雪也快步走到了床前。
汤沃雪褪去了燕雨的衣裳,只见?他浑身是?伤,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前胸后背,共有七十多处,十分之四结痂了,十分之六还在往外渗血。
汤沃雪立刻对?燕雨施用针灸,又亲手为他擦身敷药,他的头脑尚未清醒,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痛得发抖,痛得打颤,痛得冷汗直流,神思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了京城的公主府。他的穴道被封住了,铁鞭一道一道地挥下来,雨点似的密集,全落在他的后背上。
他哀求道:“别、别打我了,殿下……别打我,好痛,我不敢了,殿下……”
汤沃雪轻声道:“没人打你,你做了噩梦,醒过来就?好了,能听得见?吗?你并无大碍,我会把你救回来。”
汤沃雪又给他扎了几针,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昏昏沉沉的,察觉不到一丝疼痛。他不省人事,再也听不清汤沃雪的声音。
经过一刻钟的急救,汤沃雪保住了燕雨的心脉。她累得满头大汗,仍然不敢休息。她吩咐自己的学?生去煎药,又把药方详细说了一遍。
学?生走后,屋内只剩下汤沃雪和齐风两?人。
这时齐风已经缓过劲来。他坐在一把椅子上,目光直直地盯着燕雨,像是?要把燕雨的脸庞盯出?一个窟窿。
燕雨和齐风分别了七个多月,燕雨似乎清减了许多。他的脸颊微微地向内凹陷,眼眶也有一圈乌青,胸膛上的淤血凝成斑块,纵横交错,若隐若现。他不像是?公主的侍卫,倒像是?落难逃荒的流民。
齐风又等了半晌,还没等
到汤沃雪发话。他心中的焦躁之情?,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忍不住问:“燕雨能活下来吗?”
话音未落,这一间病房的木门又被推开?了,华瑶悄悄地溜了进来。
华瑶动?用了轻功,走起?路来,悄无声息,似是?一阵微风刮过。汤沃雪的衣袖摆动?了一瞬,她侧头一看,华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侧。
华瑶也小声问:“燕雨怎么样了?”
汤沃雪轻叹一口?气:“燕雨大概碰到了武功高手。他侥幸逃脱,却被对?方的剑气所伤,五脏六腑淤血凝滞,左手肘部、右腿膝部、右脚踝部严重骨折,双腿和背部的旧伤复发,内力阻塞不通,气血运行不畅……”
汤沃雪还没说完,齐风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他的嘴唇紧绷着,目光空空茫茫,全然无法?视物。他的神情?是?近似于麻木的悲哀,华瑶喊了他一声,他竟是?浑然未觉,仿佛此身已不在人世间,跟着燕雨一同去了虚幻之境。
华瑶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他的声调止不住地颤抖:“求您,求您救救燕雨……”
华瑶耐心地安慰他:“你别着急,别害怕,你听我说,燕雨的武功还可以,他的内息仍在运转,方才,汤大夫为他针灸,护住了他的心脉和丹田,他一定能活下去。”
齐风点了点头。
华瑶侧目,又见?汤沃雪排开?银针,准备再次为燕雨针灸。
汤沃雪的神情?异常专注,似乎找到了症结所在。华瑶也不敢打扰她,连忙拽住齐风的衣袖,把他从病房拖了出?去。
华瑶和齐风走出房门,静静地站在门外。
齐风沉默不语,华瑶也是一言不发。
窗外密布浓荫树影,好似一片绿云,正在风中缓缓摇曳。
夏日的暑气已然消散了,不知不觉中,初秋将至,凉风拂面。华瑶忽然想起?来,许多年前的一个傍晚,当时也是?初秋天气,她和齐风、燕雨一同在庭院里玩捉迷藏,输了的人要扮鬼脸。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抓了出?来,还问他们:“你们见?过鬼吗?知不知道哪一种鬼脸是?最真实的?”
齐风被她问住了,燕雨却敢胡说:“死了就?能看见?鬼了,您等我先死一回,我托梦告诉您。”
该不会一语成谶吧。
燕雨的伤势如此严重,倘若杜兰泽与?他同行,必然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华瑶的心跳也加快了,杜兰泽,杜兰泽,她不断地念着杜兰泽的名?字,又将她今日的所见?所闻反复推敲。
华瑶注意到燕雨的腰带上挂着一只荷包,正面绣着一株兰花,反面绣着一朵芍药。这荷包显然是?杜兰泽的私物,轻易不会送人。
倘若杜兰泽遇险了,燕雨伤势危急,燕雨也不可能抢到荷包。由此可知,杜兰泽根本没离开?京城。她没和燕雨一起?逃出?来。她必定使出?了奇计,趁乱把燕雨送出?了京城。
荷包上的“兰花”是?杜兰泽本人,“芍药”的别名?是?“分离”,杜兰泽把荷包交给燕雨,不仅辞别了燕雨,也辞别了华瑶。
怎会如此?
华瑶心神俱震。
这时,汤沃雪的学?生也赶来送药了,刚刚熬好的一碗药,正冒着腾腾热气。
华瑶顺手推开?房门,跟着学?生的脚步,走向那一张病床。她对?上汤沃雪的目光,仔细观察了片刻,汤沃雪虽然疲惫,眼神却是?明亮的。
汤沃雪用毛巾擦干了自己额角的汗珠,又转过头,看着华瑶,语气轻松地说:“没事了,我把他救过来了,他还要休养一段时日,至少一个月内,不能动?武,三个月内可以痊愈。”
华瑶感慨道:“你的医术出?神入化,堪称是?神医国?手。”
汤沃雪双手扶住燕雨,使他靠在她的怀里。她亲自喂他喝药,等他喝完了,她才回话道:“多谢殿下抬举,我今天也是?碰巧了。”
华瑶十分好奇:“什么意思,怎么个巧法??”
汤沃雪又把燕雨放平了。她坐在床边,轻声描述道:“我本以为燕雨失血过多、回天乏术,又察觉他丹田中还有一股真气,在他晕倒之前,他服用了至少四颗补血回魂丹,气血虽有亏损,还是?能补救过来。”
华瑶已经猜到了,补血回魂丹,肯定也是?杜兰泽预先准备的药品。杜兰泽什么都算到了,却没算到她自己的活路。
汤沃雪还在说:“燕雨的运气真好,您也别担心啦,我说他没事,他绝对?没事,您再等一阵子,最多半天吧,他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华瑶和汤沃雪的谈话声轻轻浅浅,隐约传进了燕雨的耳朵里。
燕雨的眼皮跳动?了一下。他似乎正在做梦,又梦到了华瑶和汤沃雪,泪水便从眼角滚落,沾湿了白缎包裹的软枕。
燕雨睁开?双眼,轻纱床帐遮挡了他的视线,穿透轻纱的日光也是?柔和的。他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只有一股积压已久的苦闷和委屈。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无父无母,除了齐风再没有一位亲人,因而?他很想逃离华瑶,逃往广阔的天地。
过去七个多月的经历,让他想通了一件事,他确实不愿意做奴才,可他早已把华瑶、汤沃雪,甚至是?谢云潇当做了亲人。
当他见?到她们,就?像回家了似的,他的情?绪不再压抑,纵然病痛在身,也不用担惊受怕,他的病痛也带着一丝安然和坦然。
他毫不犹豫地唤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