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华瑶派人去厨房打了个招呼。没过多久,纪长蘅送来两份食盒。盒子里装着两碗鸡汤面条,配菜是凉拌黄瓜、清炒山笋。
纪长蘅面露难色:“请您恕罪……”
华瑶打断了她?的话:“可以了,你不必紧张,退下吧。”
纪长蘅如获大赦,放下食盒就离开了。
纪长蘅追随华瑶仅有不到一个月,她?从?没上过战场,更?不知道华瑶南征北战的这三年来,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对华瑶而言,鸡汤面条已是一顿美味佳肴,她?在沧州行军的那几个月,有时候甚至吃不上热食,只能在山洞里咀嚼冷硬的米饼。
华瑶和谢云潇一起吃完了这顿饭,又洗了一个热水澡,华瑶感?觉身体放松了不少。她?点燃了一盏烛灯,灯光满室,她?抱着枕头坐到了床上。
谢云潇坐在她?的身旁,用?一块湿布擦拭长剑。她?忽然开口:“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贼人要在此时拐卖妇女。”
谢云潇顺着她?的意?思问:“为什么?”
华瑶抬起手,指向窗外:“你看,河岸对面的高楼上,悬挂着不少桃木符,符文是朱砂写成,尚未褪色,崭新的。”
谢云潇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绣城百姓深信鬼神之说?。中元节将近,寻常百姓家里人口失踪,可以借用?鬼神之说?,把这些事?搪塞过去。”
华瑶严肃道:“这只是我的猜测。”
谢云潇道:“虽然只是猜测,却也有些道理。”
华瑶扔开了枕头,向后一仰,躺在了床上:“还?好,我们今日救出了二十七个人质,没有一人伤亡,这可比沧州战场好多了。”
沧州局势之所以危急,与东无也有几分关系。
谢云潇把长剑放到一旁。他依旧端正地坐在床边:“也许东无余党还?想造反作乱。你可曾考虑过,下令追查东无余党?”
“不行,”华瑶翻了个身,“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千万不能轻易下定论,免得?伤及无辜。我初登大位,不止官员想巴结我,官员之下也有不少人想巴结我。倘若我下令追查东无余党,那我的旨意?,就是党同伐异的工具。”
谢云潇看向她?:“陛下思虑周全,固然是深谋远虑。”
“不要恭维我,”华瑶伸了一个懒腰,“我只想听你说?真话。”
谢云潇握住她?左手的手腕,轻轻按在了柔软被褥上。他的食指探入她?的掌心,画了一个圆圈,又一个圆圈。
谢云潇道: “我只会对你说?真话。”
华瑶道:“真的吗?”又说?:“我想起来了,今天在船上,你舔了我的手心……”
谢云潇躺到了她?的身边。她?听见他吞咽了一声。她?转过头,恰好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她?毫无犹豫,抬手摸上他的喉结,又往下摸到了他的锁骨,一寸一寸慢慢抚弄,像是在把玩一块美玉。
谢云潇抓住她?的手腕,侧头轻吻她?的指尖:“也许可以暂时忘记烦恼。”
华瑶还?没回答,谢云潇含住她?的食指,极轻地咬了一下,又在她?指腹上舔了舔,诱发酥酥麻麻的痒意?。她?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
谢云潇抚上她?的侧脸,低头吻住她?的嘴唇。她?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他抱着她?滚进了床榻里侧,又一把扯下了床帐。帐幔垂落,挡住了风雨之声。
*
夜半时分,雨停了,云散了。
夜色深沉,若缘在侍卫的护送之下,走入街巷里的一条暗道。今夜,不知为什么,绣城忽然全城戒严,官府下达了“宵禁”的命令,沿河一带的商户全部关门了。
大街小巷,闭门关户,没有一盏路灯,只有更?夫提着灯笼,正在四处行走。巡夜的士兵人数不多,仅有四队,共计一百人,已从?南城转到了北城,暂未发现任何?异动。
若缘咒骂道:“全城一百一十万人,没有一个正常人。昨天晚上还?是热热闹闹的,今天晚上就像死人了似的,晦气。”
宋婵娟跟在若缘的背后,颤声道:“昨天晚上,你说?……”
若缘当然知道宋婵娟要说?什么,无非是要指责她?喜怒无常。她?承认道:“是啊,昨晚我骂人了,我嫌他们吵闹。今天他们就死光了。”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宋婵娟不会武功,胆子又小。她?不明白若缘为什么一定要把她?带出来,难道是要杀了她?,再把她?的尸体抛到河里去吗?只是这么一想,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别杀我。”
若缘阴测测地笑了:“你又哭了?”
宋婵娟哭声更?大:“别杀我……”
若缘道:“我还?以为你真想死呢,昨天你求我杀你。”
“我,我……”宋婵娟啜泣道,“我不想死,我想回家……我爹娘、爹娘还?在等我。华瑶平定了沧州战乱,我爹娘都活下来了,我是我们家里的独生女……当初要不是东无威胁我家人,我不会嫁给?他,我娘、我娘是最疼我的,最疼我的……小时候,每次我生病,我娘一整夜都不睡觉……”
眼泪越流越多,宋婵娟断断续续道:“我再不回家、再不回家……我怕我娘也撑不下去了……她?想我,我也想她?,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应该回家了……”
若缘竟然许诺道:“你跟着我,我总会送你回家。”
宋婵娟惊讶地问:“你不反悔?”
“不反悔,”若缘说?,“我也想回家,我娘也很?疼我。”
宋婵娟思考片刻,还?是泪如雨下:“你明白我心里是什么感?觉,为什么还?要折磨我?我想回家,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只想回家……”
宋婵娟憎恨自己的胆怯。可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若缘牵住了她?的手腕。她?们二人的手掌都是温热的,牵在一处,深夜之中,竟也不觉得?冷了。
灯光闪烁,提灯人正是霍应升。他体格高大,身材健壮,像是一头黑熊,挡在若缘和宋婵娟的身前。这一瞬间?,宋婵娟下意?识地问道:“你和他的武功相比起来,谁、谁更?高?”
若缘道:“我更?高。”
“霍应升是东无的侍卫长,”宋婵娟不停地重复道,“你不知道他武功有多高,他是自己练出来的……”
去年冬天,霍应升在永州追随东无围剿华瑶。当时霍应升身受重伤,勉强从?永州逃回了京城。今年春天,霍应升已经把伤势养好了,自从?他痊愈之后,若缘还?没与霍应升交过手。她?并不知道霍应升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又会用?什么招数,她?的心跳猛然加快了。
若缘停下脚步,环视四周。
约有四十个侍卫跟在她?的背后,都是她?器重的人,这些人都和她?一样,通过“洗髓炼骨”的方法获得?了高超武功。霍应升与他们不一样,他从?没遭受过“洗髓炼骨”,他的根骨是天生天养天注定。
霍应升察觉到了若缘的迟疑:“殿下,您跟我继续往前走,前面才是通向私库的那扇门。”
若缘心神稍定:“好,我跟你走。”
霍应升又把灯笼提得?更?高了:“东无在私库铁门之外设下了五行八卦阵,卑职愚钝,不明白这种阵法,只有皇族才知道破解的方法。”
“我要是把铁门打开了,”若缘忽然问道,“你会不会杀了我,取而代之?”
霍应升弯腰弓背:“卑职不敢。您是卑职的主子,卑职对您忠
心耿耿,绝不会做出叛主之事?。”
若缘并不相信霍应升的话。但她?打定了主意?,必须把东无的私库打开。东无在江南共有二十座私库,最大的一座就藏在绣城这一条小巷里。
从?前若缘还?想过要与华瑶一较高低,不过如今华瑶登基了,坐拥数十万精兵,若缘知道自己不可能撼动华瑶的地位。她?的那些小算计,落到华瑶身上,也只是以卵击石罢了,对华瑶没有任何?影响。
若缘认为自己是疯子,却不是傻子。她?审时度势,既不想屈服于华瑶,像琼英那样日日夜夜奉承华瑶,仰人鼻息,也不想继续违逆华瑶,做出诸如“率兵造反”之类的蠢事?。她?要是犯蠢了,招来华瑶的绞杀,那她?肯定活不长了。
若缘想要活下去。她?要继承东无的遗产,逃到容州,或者蓬莱岛上,去做一个悠闲快活的贵人。凭借她?的聪明才智,她?可以在当地掌权,也能做一个土皇帝,还?不用?为国事?而操心,或许她?的日子比华瑶更?自在,比琼英更?惬意?。
若缘的思绪已被她?规划的未来占满了。她?分神去看了一眼霍应升,像是为了表示对她?的忠心,霍应升把身体压得?更?低。他原本?比她?高了几寸,压低之后,他的脑袋竟然和她?平齐了。
“算你识相,”若缘冷声道,“你敢和我耍花招,我是不会绕过你的。”
霍应升谦卑道:“您是皇族,最高贵的皇族。您和东无一样,以高阳为姓氏,在卑职看来,您和东无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纵使给?卑职一万个胆子,卑职也不敢对您不敬。您的手段,卑职也见识过了,这世间?可没几个人能把洗髓炼骨的解药研制出来。卑职此前也不知道您精通岐黄之术……”
若缘道:“我在皇城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总要学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
“是,”霍应升道,“您是最聪慧的主子。”
他们二人的对话尚未结束,这一条小巷已经走到头了。霍应升敲响一面墙壁,按下机关按钮,那墙壁缓缓打开,露出一条更?深邃的暗道。
这一条暗道深不见底。宋婵娟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哭求道:“我在门外等你,我从?小就怕黑,更?怕死,别让我跟着你进去,我情愿一头撞死在墙壁上……”
若缘知道宋婵娟是真的害怕,本?也不想强求宋婵娟跟随自己进入库房。可是她?转念一想,万一库房有什么谜语,只有东无的枕边人才知道,那时候才反过来问宋婵娟,恐怕也来不及了。通往私库的暗道,一天只能打开一次,而且,今夜,很?不凑巧,绣城官府突然加紧戒备,全城上下戒严。虽然巡逻的士兵已经离开了此地,但是,把宋婵娟留在小巷里,终究不是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你必须跟我进去,”若缘淡淡道,“你要是不进去,我就在这里杀了你。”
宋婵娟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我恨你……”
若缘反倒笑了笑:“恨就恨吧,总比忘记我要好多了,不是吗?”
话虽这么说?,若缘还?没放开宋婵娟的手。她?把宋婵娟带入暗道之中,再往前走,果然看见了传说?中的东无私库。
库房门上镶嵌着钢筋铁板,机关重重,遍布五行八卦之术,正是若缘从?七岁开始学习的术法。除了皇族之外,普通人很?难理解这其?中的奥秘。
第253章 但令俊杰出 “姐姐会帮你报仇的。”……
若缘站在铁门之前,抬起双手,触碰门上浮雕。她旋转机关,铁门发出“咔嚓咔嚓”几?声响动,缓缓向两侧打开。
铁门之内,竟然?还有一扇铜门。若缘没来得及细看,隐约听见转轴声从门后传来,她大喊道?:“小心!”
铜门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圆孔,数百支毒箭一霎射出。
若缘挥剑抵挡,又把宋婵娟护在身?后。她使出毕生?功力,迅速斩断飞箭,在她快要脱力的时候,那飞箭终于放完了。
若缘看着铜门上的圆孔,只见圆孔排列也有规律。她思考了一会?儿,往铜门上踹了一脚,竟把铜门踢开了。
“快把灯笼拿过来!”若缘催促道?,“这里头藏了什么?东西?”
霍应升把灯笼挂在剑鞘上,向前一伸,探进了铜门里侧。
烛光明亮,照出一间?宽敞密室。室内摆放着数十个铁箱,其中九个铁箱敞开了盖子,箱子里堆满了金元宝,璀璨夺目。
若缘朗声大笑:“发大财了!!”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气息,隐含着一股铁锈味,冰冷诡异。若缘心里却有一把烈火正在燃烧。她要发大财了!黄金白银、绫罗绸缎,全是上天赐给她的宝物。她掌握了权势和?财富,众人都要对她俯首称臣。
若缘尚未迈进密室,耳边扫过一阵疾风,直戳她的头颅。她反转剑刃,接下那一道?杀招,剑上闪现几?朵火花,四处飞散,霍应升又朝她劈了一剑。
若缘向后一跳,急怒攻心:“你?造反了,霍应升!你?敢造反,我杀了你?!!”
霍应升满不在乎:“您的武功可不如我。”
剑光闪动,霍应升举高了剑柄:“弟兄们,跟紧我,把她杀了。库房最后一道?门打开了,咱们不用再?捧着她了。”
若缘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往脑袋上冲。她愤怒到了极点,心里充满了屈辱怨恨,浑身?颤抖得像是要爆炸了。她咆哮道?:“我是你?们的主?子!!”
另一个侍卫说:“你?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冷宫里长大的小玩意儿,就和?宫女太监一样,都是奴才命,不是主?子命!”
还有一个侍卫说:“您全家都被?咱们的弟兄杀光了,弟兄们跟您不是一条心……”
若缘打断了他的话:“你?们每个月都要服用解药,只有我能把解药调配出来。你?们今日敢造反,明日就要等死了。”
霍应升迈出一步,锋利剑尖直指若缘:“这就要怪你?自己不小心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京城医药局买入草药。我在医药局随便一问,就知道?了解药配方,得来全不费功夫。”
若缘这才明白自己犯下了大错。那一间?医药局曾经是晋明的私产。她通过岳扶疏的关系,占用了医药局,原以为自己行事隐秘,却不曾想,霍应升竟然?发现了她的行踪,还从医药局拿到了解药配方。
她不能再?用解药控制侍卫,她和?侍卫之间?的契约就废止了。她恨死了霍应升,更恨自己没早点杀了他。
“别?说废话了,”霍应升大吼道?,“弟兄们,杀了她!抢到财宝,咱们平分?,这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众多侍卫一拥而上,若缘拼命抵抗。她的武功也是极高的,除了邪功之外,她还练过佛门武功。邪功与佛功两相融合,聚成深厚功力,倾注在剑上,向着侍卫劈头砍去,砍烂了两个人的脑门。鲜血奔涌,溅到衣袖之下,从她手指缝里淌出来,她发狂般大笑:“杀光你?们!哈哈哈哈!!”
刀剑击撞之声接连不断,正当若缘砍杀侍卫之时,霍应升眼疾手快,搂住了宋婵娟的腰肢,把她从拐角处抱了出来。
宋婵娟又惊又怒:“你?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