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夙
金桃回:“还是老样子,自从老公爷走后,老夫人?一直要病不病的,也不肯吃药,就?生熬着。”
江婉柔交代道?:“盯紧那个丫头,勿要惊扰老夫人?。”
心里一直恨一个人?是件很累的事,赵老夫人?是陆家三位爷的亲生母亲,是圣上亲封,开国的第一批诰命,她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
过去这么多年,她在佛堂生熬,半截身子快埋进土里,而?她正值年轻,即将养育她的第二个孩子,一切恩怨,都算了罢。
江婉柔眉间浮现一丝疲惫,她怀着身子本就?辛苦,又思虑这么多,金桃忙蹲下来给她揉腿。
江婉柔看着天色,轻叹道?:“这个时辰,他应该已经出京了吧。”
第37章 夜晚惊变
此时,陆奉和裴璋已经出了?城门?。
行囊已经遣人?提前送往通州,一行人?轻车简装,从卯时出发,一人?一骑,快马加鞭,已经出了?城外五里?地。
“嘘——”
前面的侍从勒住缰绳,策马回身?道:“大当家,前面有个茶肆,我们?是否前去休憩一番,喝口茶?”
陆奉本想说“不必”,余光瞥见裴璋苍白的脸色,他轻夹马腹,停了?下来。
“所?有人?听令,前方休整。”
裴璋拉紧缰绳靠近陆奉,苦笑道:“多?谢陆……君持兄挂怀。”
陆奉翻身?下马,沉声道:“你一介书生,跟现在已为不易,休憩罢。”
陆奉带的一行人?皆是禁龙司精锐,陆奉本人?骑射功夫自不必说,一路快马疾行,裴璋闷不作声,不叫苦叫累,也没有掉队,已让陆奉刮目相看。
马蹄声疾疾,一行人?高头大马,玄衣劲装,把茶肆老板吓得脸色煞白,原本坐着的客人?也坐立不安,起身?欲走。
“诸位,不要害怕。”
裴璋上?前,拱手行了?一礼,徐徐道:“我们?是路过?的茶商,有正经官碟在身?。路途多?劫匪,我与兄长?雇了?一个镖局为我兄弟俩保驾护航。路过?喝口茶,叨扰诸位,对不住。”
一行人?个个虎臂蜂腰,面色带煞,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只有裴璋这个“文弱书生”看起来斯文儒雅,茶肆老板直接略过?气场强大的陆奉,来到裴璋面前。
“叨扰说不上?,这位公子,我这……小本生意,能否让诸位的马匹……挪远一些,免得惊扰客人?。”
裴璋转头看陆奉的脸色,陆奉点头,道:“可。”
他大马金刀地坐下,把手中的长?刀放在外头支起的小桌上?,“上?茶。”
……
一行人?安顿好,裴璋这个“二?当家”坐在陆奉对面,手端一碗淡茶,道:“君持兄怎么不喝?”
陆奉面前的茶水分毫未动,他从腰间拿出一个水囊,“我习惯用这个。”
裴璋和他渐熟,略微知晓他的洁癖,他笑了?一下,眼神不由看向水囊口处,用红绳悬挂着铜钱大小的玉璧。
他道:“这玉质地不俗,君持兄挂在水囊上?,未免暴殄天物了?。”
“这个?”
陆奉哂笑一声,无奈道:“我夫人?为我求的护身?符。神神鬼鬼之道,也只有这种?没见识的妇人?信。”
嘴上?这么说,陆奉用手摩挲着,甚至舍不得用力。
他没有佩戴玉佩的习惯,外出赶路,最重要的东西便是水囊,他把它放在水囊处,每一次喝水,总能想起她。
裴璋眼神微黯,“君持兄和夫人?,鹣鲽情深,真让我羡慕。”
“璋弟何须妄自菲薄。”
此行扮做茶商,在外陆奉是“大当家”,裴璋是他的堂弟,两人?私下也以“兄弟”相称,多?了?分熟稔。
陆奉道:“听闻你夫人?多?年未孕,你也只守着一个,璋弟比我,不遑多?让。”
裴璋含笑不语,低头喝茶。
放下茶碗,他看向一马平川的远方,怅然?道:“前路迢迢,唯愿你我此行,能把陈王余孽彻底剿除,还江南百姓一片安宁。”
陆奉喝了?一口水,冷眸坚毅,“一定。”
……
队伍休整一番,陆奉看向裴璋,“快马加鞭,按我们?现在的脚程,还有两日到达通州,你能否受得了??”
裴璋笑道:“君持兄未免小瞧愚弟,我纵然?不如诸位兄弟们?健硕,也不至于拖诸位的后?腿。”
“兄长?,请。”
出了?巍峨森严的京城,裴璋言行不像在京城那般拘谨,君子如松,清风朗月,时而?又展示出豪迈的气魄,正好对上?陆奉的胃口。
他抬掌拍裴璋的肩膀,“贤弟,请。”
倏然?,陆奉轻皱眉头,“为何不穿软猬甲?”
南下一行,明着做“靶子”的许、刘两位大人?都是禁军教头出身?,只有裴璋是个文官。
裴璋道:“通州离京城不远,近年来从未有过?劫匪掳掠案件,等上?了?船,我自会保全自身?,君持兄放心。”
裴璋收到陆奉送来软猬甲,亲自登门?感谢一番,倒也没推辞。他知道自己的优劣,尽量扬长?避短,真动起刀剑,不让一行人?为他分心。
陆奉淡淡应声,“跟紧我。”
裴璋是个肱骨之才,真折在这里?,不仅圣上?,连他也觉得可惜。
裴璋似想到了?什么,忽然?一笑,打趣道:“君持兄竟和我那拙荆同出一辙。临行前,我妻同样?叮嘱我,说君持兄有大气运加身?,在你身?边,可保我平安无虞。”
陆奉挑眉,“令夫人慧眼如炬。”
裴璋抚掌大笑,道:“那这一路,愚弟全仰仗大当家了?。”
“好说。”
马蹄扬起漫天的黄沙,一队人?浩浩荡荡远去,其他客人?觑着他们?的身?影远去,才敢放声说话。
“嚯,不得了?,天子脚下,连茶商都有如此气派。”
“嗐,近来不太平,南边闹水匪,京城有个王爷犯了事,年前一直在抓人?,年后?又喊上?冤了?,似要翻案。”
“他王爷犯了?事,不还是王爷吗。今年米价又上?涨三成,只有咱们?老百姓,难呐!”
“勿议国事,勿议国事哈,大家吃茶。”
起风了?。
***
不管外头如何,江婉柔窝在锦光院这一方小天地中,安稳养胎。
转眼两个月过?去,院子里?的迎春花开了?败,池塘中的尖尖小荷逐渐冒头,伸展,如今荷叶田田,满目苍翠,秀丽的荷花大朵大朵绽放着,已经到了?炎炎夏日。
午后?,知了?声伴随着朗朗书声,从锦光院里?传出。
“好了?好了?,弟弟妹妹们?都听好了?,我的乖儿,你喝口水歇歇吧。”
江婉柔躺在树荫下的躺椅上?,身?边是手捧一本《三字经》的陆淮翊。他放下书本,皱起秀眉,道:“母亲,不要总打断我。”
江婉柔扶额,脑仁儿痛。
陆奉走时交代,让她多?听正经书,不要总听那些不知所?云的戏本儿,她嘴上?答应地好,心里?没当回事儿。
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陆奉一走,她就?是府中的“大王”,谁能管到她头上??
还真有,陆淮翊。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太医逐渐察觉出不对劲儿,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凑一块儿嘀咕半天,得出结论:是双胎。
当下最好的双胎怀相便是龙凤呈祥,两个男胎反而?不吉利。皇帝龙颜大悦,大手一挥赏赐许多?东西,旁人?捡着吉利话说,都道是一男一女。
陆淮翊按照父亲的交代,每日按时给母亲读一卷书。一听是双胎,思索片刻,自个人?儿悄悄加了?一卷。对江婉柔言之凿凿道:“圣人?云,君子顺时而?变。之前以为母亲肚子里?只有一个,如今徒生变故,自然?要见机行事。”
江
婉柔大惊失色:我的儿,算术不能这么算,你只读一卷,弟弟妹妹都听得到。
陆淮翊秀气的眉目轻拢,“母亲,弟弟的是弟弟的,妹妹的是妹妹的,你不能厚此薄彼。圣人?云:……”
“好了?好了?,你念吧。”
……
江碗柔经不住儿子的缠磨,每日听他跑过?来给自己念书。如今陆奉不在京中,陆淮翊的字在裴璋的指导下进步神速,他功课松快,有大把时间往锦光院跑,江婉柔就?没那么自在了?。
之前陆奉为她念书,她听得烦了?,朝他撒个娇,他言辞严厉,眉头紧皱,却拿她没办法。
夫妻之间如此,母子却不行,风水轮流转,如今没辙的人?成她了?。
淮翊年纪轻轻,倒把他爹沉稳持重的性?情学了?个透。天天板着小脸跟小大人?似的,陆奉念书她还能眯一会儿,儿子跟前连哈欠都不敢打。
淮翊这孩子执拗,不会把她晃醒,但会一直在她身?边等着,直到她睡醒。有一次她睡到傍晚,他就?等到傍晚,江婉柔心疼地不行。
等念完书回去,淮翊要完成他的功课,不管多?晚,有没有人?检查,他总要做完的。
他心气高,偏身?子羸弱,累着了?又生病,江婉柔打不得骂不得,真生了?个活祖宗。
江婉柔亲自起身?给淮翊倒茶,推过?去,“诺,多?喝点儿水,我听你声音沉闷,兴许是上?次的伤风没好利索。”
陆淮翊立刻垮下小脸,闷声道:“母亲,太医说过?,儿子已经痊愈了?。”
他表现地再老成也只是稚童,那苦苦的药,他不愿意喝。
江婉柔闻言睁大美眸,轻斥他:“你这孩子,听太医的还是听母亲的?”
“自然?是听太……听母亲的。”
陆淮翊一改方才的昂首挺胸,乖乖喝下江婉柔递过?来的茶水,锦光院里?的茶大都味儿淡,把陆淮翊喝得秀眉紧蹙。
江婉柔苦口婆心道:“等会儿让洛小先生给你把个脉,母亲让人?给你做你爱吃的小馄饨,晚上?做完功课,早些安歇。”
“前几日你父亲来信,问起你,我都不敢说你又病了?。你父亲在外刀光剑影,我却把你养得病恹恹,等他回来了?,你要母亲如何向他交代!”
江婉柔轻声细语,语气并无责备之意,却听得陆淮翊心中愧疚难安,忙道:“母亲,是儿身?子不争气,您千万别这么说,儿子惶恐。”
他时常觉得对不起江婉柔,明明是母亲生死一线生下他,又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因为他身?子弱,母亲反而?多?受诟病,何其不公!
世道就?是如此,对女子苛刻,孩子是从女人?肚子里?出来的,一切便都是女人?的错。凭什么别人?生得出来你不行?凭什么别人?能生出男丁你不行?凭什么别人?的孩子健健康康,你就?把孩子生得病歪歪?
皇帝对江婉柔的偏见一半来自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