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婚后的夜间私语,她曾在枕畔提起过几次,还说待到一起去碧胧峡走春时,可以好好介绍,让他和她从前的朋友相识。
走春时,他失约了。
如今来了,却再也不是可彼此介绍交往的身份。
谢璧心中蔓延出无尽的落寞酸涩,若无其事缓缓笑道:“我听江姑娘曾说起过。”
烛光中的眉眼甚是磊落,他是闻名遐迩的清正贵臣,磊落清正到无人会怀疑他们的关系。
果然,笛儿恍然,笑道:“原来你们一起来碧胧峡时在船上说起过我呀。”
笛儿又看向萧儿:“哥哥,你听谢大人的教导,可曾长进了什么?”
萧儿道:“那自然受益良多,你不总是说书院的书破旧吗,谢大人这番来,还带了几本适合入门的诗词小书……”看妹妹伸手就要摸,萧儿忙道:“轻些,这可是大人亲自从京城带来的!”
“从京城带来的?!”笛儿也吃了一惊,这些书都是初学用的,谢大人怎会特意带这些书?她讶然问道:“大人莫不成是算到会来碧胧峡,特意给孩子们带的?”
谢璧的眸光落在江晚月身上。
显然,她认出了这些书,可只是短短一瞬,她垂睫遮住了眸底的情绪,仍和方才一般安静。
她唯恐泄露丝毫情绪,让旁人知晓他们二人的关系。
谢璧唇角的笑意夹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苦涩,但也只是一闪而逝:“也许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放不下这些书,又机缘巧合到了碧胧峡,我也很感念上天这番安排。”
江晚月抬眸,两人视线对视。
烛光氤氲,一瞬凝眸后,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了别处。
第55章 第55章
谢璧回到房中,打开抽屉,拿出薄薄的纸笺默默出神。
她也曾那般默然炙热的心仪自己。
可那时的他,偏偏如无情朽木,丝毫未曾发觉。
谢璧望着那纸笺,在书房中独坐了许久。
雪影本想端茶进房,看到谢璧的模样,知晓郎君又在思念前夫人,她走到窗前站了片刻,又轻声回房。
天色缓缓暗下来,雪影走进房,从抽屉中取出帕子,缓缓打开,一时间,房内萦绕枇杷和春茶糅杂的甜香。
她侍奉谢璧时,也侍奉过江晚月,江晚月烘衣的香球是自带的。
她当时偶然留下了一颗,如今却别有一番用场。
琉璃灯盏发着晦暗的光,谢璧洗漱后躺在枕上,似有若无的香气隐隐传来,让人全身酥软昏昏入睡,明明是秋夜,谢璧却起了一股燥热。
之后这香似是远了,随着一人的脚步由远及近,另一番香气盈盈而来,谢璧在朦胧中闻到熟悉的气息,呼吸停滞,血液滚烫,一点点带出深埋骨子里的欲念,将他所有思绪蚕食。
这是江晚月衾衣的香气。
“晚月……”
似梦似醒中,他暗哑的嗓音吟出她的名字。
这一刻,谢璧才明白自己有多渴念她。
他闭目,下意识伸手想去扶她纤腰,绵绵热气扑面,他登时察觉到陌生的气息。
谢璧冷冷睁开眼眸。
面前的人不是江晚月,第一道助情之香仍浓烈,谢璧却瞬间褪下情思,彻底梦醒。
他沉冷幽静的眸光锐利逼人,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漠:“竟然是你。”
雪影怔住,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谢璧甩在地上,她猛然惊醒,跪在地上瑟瑟哭道:“郎君……”
谢璧喝了两口冷茶,平复翻涌的情绪。
唯有他清楚,方才自己闻到枇杷春茶香气时,有多渴望欣喜。
他竟对妻的身子如此着迷。
那是他自己都未曾直视过的……欲念。
谢璧负手立在窗边,任窗风吹进来,他冷声道:“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究竟为何要如此做?”
雪影怔了半晌,轻声道:“是奴婢昏了头,是奴婢下贱无耻……”
她本想等木已成舟后,再推说当时自己只是进门送茶,却被谢璧……谁知碧胧峡那香似是对谢璧无用,自己拙劣的把戏,竟当场被谢璧识破。
雪影自觉再也无颜见人。
“当年有人刺杀我父亲,是你父挺身而出,因此丧命,你侍奉我这些年,我念在你父亲的情谊上,不愿让你受委屈,但你行事不当,以后不可再侍奉我……”谢璧移开眸光,冷声道:“你走吧。”
雪影并未求情狡辩,磕了个头道:“我也自觉再无颜和郎君相见,只愿郎君保重自身,所愿皆成。”
谢璧背对雪影而立,未曾转身。
雪影擦干眼泪站起身,去偏房收拾行李。
竹西听闻风声后忙跑去,他和雪影一起长大,对雪影的所作所为,既讶异,也有几分气恼鄙夷,可看到她的模样,又说不出责怪的话,只连连叹气:“你真是……怎的这般想不开……再等一年半载,有老太太在……怎会少你个姨娘做……”
“你别说了,是我对不住郎君。”雪影凄然摇头:“家里人大多在蜀,我走以后,郎君就要靠你照顾了,你要记着郎君平日不能吃太凉的,尤其不能吃冷酒。”
“还有香梨定然要去了皮才能给他……有次郎君大意吃了便一直咳嗽……”
“还有,上次来碧胧峡是夏季,我记得郎君被咬了不少包,郎君最爱招蚊虫,碧胧峡树多,我从京城带的驱虫油,你收好,平日里可滴在窗台上,入了夏混在熏香里可一起燃了……”
雪影神色平静,细无巨细的交代着,竹西叹气着应了。
“还有……我看虽和离了,郎君却很在意夫人,你要机灵些,大事小事上助一助郎君……”雪影顿了顿,才低声道:“还有秦姑娘那边,这几日她总是邀我去秦家,似是对夫人很不满,还拉着我一起阻挠夫人和郎君重修旧好,你要让郎君多留心,切莫大意……”
她平素厌烦江晚月,但她已明白谢璧是真心爱慕,她也不愿江晚月受伤出事。
毕竟这等乱世,谢璧成亲后,也能多个体己人照顾陪伴。
竹西看她到了此时,也未曾为自己着想,反而惦记着谢璧的冷暖,心中愈发沉重。
竹西心里想着,等过几日谢璧气消了,就给雪影求个情。
谁知还没开口,已经有小丫头急急跑过来传信,说雪影在房内上吊了。
竹西赶过去时为时已晚,只能匆匆安葬了雪影,对外瞒了几日消息,只说是病故,雪影一向是谢璧身边最得宠爱的大丫鬟,知晓雪影自尽的几个人都叹息道:“谁能想到好好一个姑娘,这么想不开呢……”
雪影平日养得尊贵,谢璧从未对她疾言厉色过。
她受了奇耻大辱,再无颜面见人,仔细一想倒也能理解。
竹西将雪影之事禀告谢璧,谢璧静默良久,最终让竹西将她厚葬于梅林之中,竹西将秦婉之事也一同说了,事后,他的确在雪影的住处发现了不少和秦家来往的帖子。
谢璧思量着雪影的话,能让秦婉屈尊降贵主动结交雪影,恐怕不止是聚在一起发发牢骚宣泄不满这般简单。
想到此处,谢璧身上登时有几分寒意。
谢璧略一思量,叫来了银蟾,叮嘱她继续和秦家来往,务必要取得秦婉的信任。
秦婉若只是和雪影有私交还好,若真有谋划,恐怕是想通过自己的婢女做些什么。
银蟾是个机灵的,从前她侍奉江晚月,对寡言少语却心思良善的夫人甚是同情喜爱。
待到雪影的事情一平息,银蟾立刻去找秦婉道:“姑娘,雪影姑娘去了,如今我在郎君身边伺候,至于江家那妇人,雪影姑娘和我都甚是不喜,姑娘有什么心事,说与我也是一样,姑娘有什么事儿,也尽可交于我办。”
秦婉本来对银蟾也有几分不信任,但银蟾隔三差五的过来和她聊天,且每次都会带来不少消息。
虽然尽是些谢璧或江晚月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但秦婉还是很快信任了银蟾。
江晚月在船所渐渐度过了适应期,每日仍是早出晚归,和众人一起尽力造出适应战场和潭州地形水利的窄艇。
上战场的窄艇,第一便是要游刃自如,速度轻快,除此之外,还要兼顾战场特征,配备轻量武器。
窄艇和炮筒等结合,总是会出现船身倾覆歪斜,速度过慢等不同问题。
江晚月等人苦苦思索仍毫无头绪,江晚月忽然想起,父亲一直痴迷研究水利和船舶,带去东都的乌篷小船便是父亲亲手所造,除此之外,父亲还建了不少小船,如今碧胧峡采荷女用的采荷小舟,便是父亲独创。
父亲当时还有许多关乎造船的藏书,可惜后来都被外公老爷子封到了藏书楼。
外公说,父亲就是因了看这些书才心比天高,招惹了祸患,最后害人害己。
被封存到藏书楼后,父亲珍藏的书再也未曾见过天日。
江晚月忽然很想要去看这些书,也许自己如今苦苦追寻的答案,早已封存在父亲从前的书页里。
想到父亲留下的书也许会帮助到此刻的自己,江晚月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说来奇怪,从前她从未想过试图去翻看父亲留下的书,除了没有契机外,更重要的是,她不敢去面对。
哪怕在夜里疯狂想念,想要将父亲留下的书存放身边做纪念,但听到周遭人都将那些书视为罪魁祸首,避之不及,自己也忽然丢掉了再去翻看它们的力气。
可一心救人的父亲又有什么错?那些书也只是书而已,它们并无罪过。
甚至,她不再觉得父亲当时出事是因了违抗天意,毕竟碧胧峡流传女子不能上船的规矩,可最后查出来,那次翻船,不是因了女子,而是因为有人做了手脚。
父亲治河遇难,也许是方法不得当,或是旁的原因,但并非是旁人所说的上天降罚。
天意,天道是最好的借口和遮掩,遮住事情本真,甚至让人不敢去探寻所谓天机。
江晚月脑海里忽然掠过这句话,她怔了怔,才能想起这是谢璧曾经说过的话。
她也不知何时将这句话记在了心上,但谢璧所说所做,无疑给了她勇气,让她逐渐看清事情和人心的叵测,从而可以遵从内心所想,去做自己真心愿做之事。
从这点来说,江晚月甚是感激谢璧。
江晚月从船所出来,径直去寻秦朗用晚膳,秦朗看到孙女过来,自然甚是开怀,江晚月笑着和外祖父讲起船所之事:“外公教我的不少看汛期的法子,我去了船所都用上了,再呆一段,就能把咱们家跑船多年的技能全用上了。”
秦朗哈哈大笑,也甚是欣慰。
他跑船的技能可以用在国事上,自然也是安慰,可惜,江晚月并非男子。秦朗望着孙女的笑脸,也不由点头笑道:“船所事情多,你定然疲惫,千万要注意身子,平日多吃些好的,莫要累着了。”
江晚月笑吟吟:“放心吧外公,晚月好着呢,在船所吃了几日饭,还比从前多长肉了。”
江晚月莹润的面颊泛着光泽,比刚从京城回来时肉眼可见的圆润了些许,整个人精神奕奕,如向上生长的树木,一日日长成亭亭如盖的模样。
外祖父秦朗又是一阵唏嘘感叹。
若非战时,若非自己年迈……江晚月一直过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也不错……
江晚月看外祖父心情不错,便怀着忐忑的心思道:“外公,如今我在船所,遇到了一个难题,主要还是船身平衡的,我记得爹当时一直在看水利船舶的书,还有不少研究……”
秦朗立刻沉下脸:“你爹的那些法子,若是成功了还能勉强称得上一句经验,他闹成那个样子,命都搭进去了,可见那些想法害人害己,晚月,你可不能学他啊。”
江晚月强笑道:“外公,爹当时的想法和书籍很多,也不能一杆子将爹所有的想法都打死啊,外公,你让我进藏书阁吧,我如今在船所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已经晓得如何辨别了,我看看那些书,就择其善者而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