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刑
他的面容笼在朦胧的黑暗中,影影绰绰,唯有线条流畅的轮廓清晰。
秦香絮看着他,看了许久,才稍稍凑近,在他光洁的下颌,留下一个小心的、谨慎的吻。
吻完,她立马后撤,生怕动作惊醒沈鹤知,定睛观察了他好半晌。
沈鹤知似乎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气息平稳,眼睫也不曾颤动。
秦香絮这才松口气,重新窝到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再次睡去。
而她睡着后,沈鹤知却睁开眼,眸中清明,毫无睡意。
他的视线在秦香絮脸上逡巡,像在轻抚,像在描摹。
沈鹤知搂着秦香絮的力道紧了紧,把她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几分,另一只手则往下,分开她的手,强行与她十指相扣。
......
秦香絮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床上半点余温都没有,想来人已离开许久,若不是那处的床单还留有褶皱,真是看不出半点有谁来过的痕迹。
双儿伺候她梳洗完,刚撂下梳子,沈玲珑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大喊着:“娘娘娘娘娘娘娘——”
秦香絮笑了笑,没忍住逗她道:“你是在喊娘,还是娘娘呀?”
“当然是喊的娘了!”沈玲珑说着转身,拿手一指张禀山,昂着下巴,满脸坦然道:“娘他欺负我!”
被指到的张禀山摸了摸后脖子,朝秦香絮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谁欺负谁都不用猜,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秦香絮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无非是玲珑想玩,而张禀山回回不肯,换在平时,她肯定会好好说玲珑的不是,把她拉回正道上来。
但一想又不行。
她昨日才说完会补偿,玲珑今早就跑过来说这些,显然是想体验有母亲撑腰的感觉。
秦香絮不忍打破沈玲珑的美好愿想,可真惩罚认真做事的张禀山又不行。
一或二,她选了或。
秦香絮引开话题道:“玲珑想不想出府玩?”
这话直戳到了沈玲珑的心尖,她马上就把跟张禀山的恩怨抛到脑后,惊喜道:“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秦香絮见她此状,心中难免酸涩,愧疚感更甚,但她强行压下去,露出个温柔至极的笑容来:“娘怎么会骗你呢,说要带你出去玩,那便是真带你出去。”
沈玲珑兴奋地搓了搓手,问道:“那我们要去哪里玩呀?什么时候走呀?”
秦香絮想了想,说:“一个特别漂亮的地方,咱们马上就出发。”
“漂亮的地方?”沈玲珑眼睛弯弯:“我喜欢漂亮的地方!”
秦香絮想带玲珑去的地方,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长春宫。
蒙骗母后的事,不管何时想起,她心里始终是有份愧疚在的,有了愧疚,自然便想要好好弥补。
她就寻思着带玲珑去见母后一回,顺带再问问婚事提前的进展如何。
北风摧剥利如刀,却割不尽长春宫的繁华热闹,这儿是与冷寂萧条全然无关的地方,天青云平下,有洒扫的宫人来往不绝,说话声、脚步声,未曾断过。
和暖的日光消融白雪,在碧色琉璃瓦上铺着一层清透的水光,倒映着世间景致。院内的天青釉的仰钟花盆里,栽了好几株名品梅树,披霜戴雪,独发寒日。
粗壮的根系纠缠成结,与其上斜身招展的花枝相衬,似矜颜色越发好,绯红、粉白各式绮丽,快要迷了人的眼。
秦香絮还未迈进长春宫大门,就闻到一股幽幽的香,猜的便是梅花,等进去看了,才发现当真如此。
姚文心站在院中,拿着枝剪在修剪梅树旁逸斜出的枝条,余光看见谁的身影,撂下剪子,看了没一会儿,凤眸就微微睁大,显出点惊喜的神色。
她看着秦香絮腿边行完礼就愣站着的小女孩儿,招了招手说,语调温柔:“玲珑,来本宫这儿”
沈玲珑没动,甚至还往秦香絮身后缩了缩。
秦香絮无奈地叹口气。
她早知道玲珑是个窝里横的性子,真出门见着生人了,她比谁都跑得快。
不过也难怪玲珑有此个性,沈鹤知常日把她看在家中,总是叮嘱她这个危险、那个不行的,她受此影响,待人接物的防备心可不就比寻常孩子重些。
姚文心没唤到沈玲珑,也不失落,脸上仍带着明艳的笑容,夸赞道:“这孩子模样生得标致,像你。”
蓝玉也在一旁感叹:“奴婢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呢。”
秦香絮看了眼缩在她怀中的小鹌鹑。
玲珑确实像她,但也像她爹,像她是像在眉眼,骨相则随了沈鹤知。
不过因着玲珑年龄小,还未曾张开,不细看,旁人就只觉玲珑的长相全是随了她。
秦香絮说道:“母后让小厨房去备些糕点来吧。”
姚文心了然,脸上笑意加深些:“原来不光是长相,连好吃点心也随了你。”
秦香絮叹息道:“母后您就别取笑儿臣了。”
“好好好,本宫不笑,
不笑,“姚文心转身吩咐蓝玉:“去叫人多备些品类。”
蓝玉躬了躬身子:“奴婢知道了。”
秦香絮带着沈玲珑进了后殿,在姚文心下首坐下。
姚文心又细细看了沈玲珑好几眼,感叹道:“果然是你与沈鹤知的孩子,就冲这长相,认错不了。”
沈玲珑虽才四岁,但眉眼精致,肌肤如玉,生得玉雪可爱,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忍不住要亲近。
只是旁人想亲近归旁人想亲近,沈玲珑只一心缩在秦香絮怀里当鹌鹑,还是等宫女端来了小厨房做的糕点,她才慢慢地转过脸,看了两眼桌子。
桌面被各式各样造型别致、颜色鲜亮的糕点挤满,香味很快以桌子为中心,开始往外溢。
沈玲珑看着糕点,揪秦香絮衣服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姚文心观察到她这小动作,捻起一块晶莹如琉璃的奶糕,凑到沈玲珑嘴边,温和问道:“想吃吗?”
沈玲珑第一眼看向秦香絮,等秦香絮与她点头,她才回答姚文心道:“想吃。”
因着畏生,她的嗓音便不似在家中与张禀山对话那样横,糯糯的,听上去比棉花还软。
姚文心是越看越觉着她招人稀罕,柔声道:“那本宫喂你好不好?”
秦香絮伸手阻止,“母后,您还是用筷子喂较好。”
姚文心说:“你不用担心,本宫从外头回来时净过手。”
秦香絮心说她担心的不是玲珑,而是您。
她怕沈玲珑虎食鲸吞的时候,不小心咬着母后的手。
姚文心不知她的心思,继续夸着:“这孩子文秀内敛,不似同龄人吵闹,举止又端庄得体,看来沈鹤知将她养得很好。”
秦香絮默了默。
这话可不能叫张禀山听见。
姚文心举着糕点,开始喂沈玲珑。
好在让秦香絮担忧的场面并没有发生,沈玲珑今日一反常态,吃糕点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的,十分文雅。
她想可能是玲珑被许多生人围着看她吃糕点的缘故,换作是她对着这么多双眼睛,估计也干不出那些掉架子的事儿。
姚文心满面笑意地喂着沈玲珑。
秦香絮在一旁看着,也没闲下来,问道:“母后,您与父皇提及儿臣要提前成婚的事了吗?”
姚文心颔首:“你放心,你的婚事,你父皇是全权交由本宫做主的,本宫只要与他说声准备齐全,他就会差钦天监择日子了。”
“那最快是什么时候?”秦香絮问道。
姚文心:“天象一事,向来玄妙,岂是旁人轻易可参透的,具体时日,本宫说了不作数,还是得等钦天监监正观星后,方能定下。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忧虑,总之日子慢不了,且一经定下,你父皇便会派人告知你们。”
秦香絮知道再急,该走的步骤还是要走,母后已经尽力。
正此时,外头突然进来个太监,跪在正中地上道:“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姚文心暂停下喂沈玲珑的动作,问道:“什么事?”
太监答说:“未央宫的李答应拒不喝药,吵嚷着要见大殿下,奴才们没辙,只好来问皇后娘娘。”
秦香絮自李佩兰被废,许久不曾听到她的消息,但印象中那位从来都是要强的性子,也惜命得很,怎么会闹出不喝药的事儿,就看了母后一眼。
姚文心叹口气,问她道:“你可听闻你大皇兄休妻一事?”
“他要休李凝艳?”秦香絮有些惊讶。
“是啊,”姚文心说:“连你听了都这样惊讶,一手撮合这桩婚事的李答应知道,自然更受不了,肯定要哭着喊着见她儿子,问个说法了。”
秦香絮皱眉:“他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要休妻?”
姚文心喟然道:“他们夫妻俩之间的事儿,谁又知道呢。”
秦香絮又问:“父皇同意了?”
“你父皇自是不同意,狠狠训斥了他一番,但你猜后来怎么着?”姚文心故意卖了个关子。
秦香絮:“怎么着?”
姚文心:“李国公携了和离书去养心殿,求你父皇首肯。”
秦香絮更惊讶了,“李国公可是将李家脸面看得比性命都重要,他这样的人居然会不惧流言蜚语,愿意让李凝艳和离?”
“本宫知晓此事时,也很难相信,但事实便是如此。”姚文心感慨万千:“许是两年时光,叫这对怨偶看清了什么,个中苦楚,他们自己明白,只是从前能忍,如今不想罢了。”
秦香絮不置可否。
姚文心说:“她不喝药,你们也不用逼着,只管将药放在门口就是,等她熬不住了,她自己会晓得喝。”
太监:“是,奴才知道了。”
太监走后,秦香絮又带着沈玲珑在长春宫待到中午,才以玲珑要午睡为由离开。
姚文心没多说什么,只叫她有空多带着孩子来长春宫。
沈玲珑来时还两手空空,等回去了,脖子上、腰上、手上,戴满了东西,要是这会儿把她拎起来抖三抖,掉下来全是昂贵的金银珠宝,随便一件都够普通人家几辈子的开销。
“皇后娘娘为什么要给我这些东西哇?”沈玲珑伸手扯了扯脖子上的玛瑙项圈。
秦香絮伸手稍微挡了挡眼,防止被金银的亮光闪着,解释说:“因为她喜爱你,所以才会送这些昂贵之物,来表达喜爱之情。”
“喜爱我?”沈玲珑歪了歪脑袋:“她才见我第一回 ,就喜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