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刑
秦景又想起李启源,在李启源口中,秦飞白俨然成了一文不值的废物,当时他厌弃的表情不似作假。
但王勋的话还是给他敲响了警钟,有李启源这么个狂悖的娘舅在先,难保秦飞白不会生出什么祸心,他可不做那养虎为患之人,思忖片刻道:“你去派人盯着秦飞白,有任何异动,及时禀报朕。”
王勋恭敬道:“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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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絮回去后,沈府内的一片狼藉,还不曾收拾干净,她问着管家:“沈鹤知人呢?”
管家如实答道:“主子受了伤,这会儿正在房里。”
“受伤?”秦香絮惊讶道:“伤在哪儿了?可严重?大夫来了没有?”
她连着问了三个问题,管家一一答了:“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秦香絮:“......”
管家指了指手上的东西,露出个为难的笑:“小的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公主您要是担心主子,便自个儿去主子房里看吧,小的先走了啊。”
说完,他也不待秦香絮是何反应,提着桶就一溜烟儿地跑远,笨重的身子此刻敏捷异常。
秦香絮只得抬步朝沈鹤知的房间走去,一路上,虽然不少东西被损毁,但还是能依稀看得出被用心布置过。
朱阁绮户,雕甍绣槛,檐下一盏盏的灯笼,正摇曳辉映,连成一道明亮的红线,彩缎红绸处处挂遍,映着通透的琉璃瓦面,更显靡丽。
秦香絮看着看着,突然顿住步子。
因为她意识到了沈鹤知对今日有多么的憧憬。
出于这份憧憬,他即便知道婚仪会被逆贼毁得体无完肤,也还是会固执地将府内布置。
从前这样,现在也这样,他永远不舍得她委屈,什么都要给她最好。
明明过了这么多年,他却什么都没变,依旧如从前一般留在原地,守着她,守着他们的女儿。
秦香絮心中蓦地涌上一股愧疚。
双儿见她久久地站着发呆,不由得提醒道:“公主,沈大人的房间就在眼前了,您怎么不进去?”
她这话把秦香絮的心思唤了回来,她阖了阖眼,忍住眼泪,尽力装作平静的模样,才说:“这就进去。”
双儿上前敲了敲门,不多时,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打开。
李成弓着身子行礼,随后让开道路,让秦香絮进去。
房内与外边一样,是热烈而又显眼的大红色,华灯错出,把彩绘映得熠熠闪光,与珠箔银屏渗融出一股脉脉的温情。
沈鹤知倚坐在床,染血婚服早已被换下,他只着一身轻薄的雪白寝衣,乌顺长发则以木簪轻挽,昳丽的眉目配着淡白的唇色,别有一股柔弱清丽。
见秦香絮来,他抬起眸朝她微微一笑,但还未及得上说什么,手臂便被人握住。
秦香絮低头看着他尚未处理、仍在渗血的伤口,又是焦急又是不解道:“大夫呢?大夫不曾来看过吗?”
沈鹤知定定地望着她,答说:“在路上了,许是马上到。”
“谁伤的你?”秦香絮握着他的手,又看了好几眼伤口,不满地说:“我若是你,早让李成在那人身上加倍砍回去了!”
李成低了低头。
沈鹤知反手握住她指尖,轻声道:“没事。”
“还没事?哪里是没事,你没瞧见伤口还在流血吗?”秦香絮不高兴地看他一眼,囔囔道:“大夫是不曾来不错,但你府中就没有些治外伤的药吗,怎的就由着伤口这样流血下去。”
沈鹤知咳嗽了一声。
秦香絮闻声便紧张道:“是不是房内炭火不够,冻着你了?”
她话音刚落,外头的张禀山就突然大吼道:“让开让开,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令狐率几乎是被推进来的,一进门,他站都差点没站稳,身子晃了好几下。
秦香絮看见他,很是讶异:“您是怎么从宫里出来的?”
令狐率讪讪一笑,解释说:“家中有事......告假几天......”
秦香絮没怀疑他话中真假,欲要让开位置,令他瞧瞧沈鹤知的伤口,但沈鹤知却牢抓着她的手,出声道:“就这样。”
她只得重新在床畔坐下,但为了让令狐率看病方便,还是稍稍侧开身子。
令狐率低头看了两眼沈鹤知的伤口,摸了摸胡子,轻蔑的笑容正要露出,对上沈鹤知阴冷的视线,立马皱眉咬牙,面露难色道:“此伤古今未有,实在不好治啊!!”
秦香絮被他突然提高的声调唬住,信以为真道:“这伤真这么严重?”
她有些担忧地看向沈鹤知,对方弯了弯唇,朝她温和一笑。
令狐率双手负在身后,不停地在原地踱着步,作沉思状,煞有介事道:“人体经脉千折百转,轻易不可损坏,公主瞧这只是区区皮外伤,实则贼人刚好砍在了大人经脉联结之处,治疗过程若稍有不慎,大人怕是要受害终身!”
秦香絮心头一颤,急忙道:“那可怎么办是好?”
令狐率叫她放宽心:“此伤虽然难治,但有我在,定不会让大人出事。”
事到如今,秦香絮也顾不得别的,松开沈鹤知的手,站起身让开位置:“您快给他看看吧。”
沈鹤知看着变得空落的手,抿了抿唇。
令狐率对上他冷凝的视线,硬着头皮上前,准备把谎给好好圆起。
他装模作样地耍了几招假把式后,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长出一口气道:“公主放心,待我开几服药,大人的身体便没什么大碍了。”
秦香絮跟在他后头松口气,“太好了。”
令狐率以取药为由,暂且离去。
秦香絮重又在床畔坐下,按着沈鹤知的肩膀,就要把他按躺下,说:“既然你受了重伤,就别坐着,好好休息休息。”
沈鹤知顺从地被她摁着躺下,动作间衣领大开,乌顺头发下那点露出的肌肤,欺霜赛雪,惹眼十分。
秦香絮心思却没放在这上头,还是只顾着低头看沈鹤知手臂略显狰狞的伤口。
他本来只左手手腕处有伤口层叠,右手尚完好无损,但今时今日,那些完好,也要没了。
细细想来,他两手的伤口,似乎都与她脱不开干系。
秦香絮说不出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只觉舌尖泛起苦涩,她看着那伤,想触摸又不敢,只得远远观之,而后问道:“疼吗?”
沈鹤知原先是想说疼的,但瞥见秦香絮低落的神情,话到嘴边转而变成:“不疼,一点都不疼。”
可惜秦香絮不信,笑得反而勉强,“我知道你疼,你不用忍着。”
沈鹤知还欲说什么,此时,令狐率取药归来了,他将几个瓶瓶罐罐的置于桌面,一一朝秦香絮说明道:“这是止血的,这是疗伤的,这是防留疤的,每日按照次序涂抹,不出一月,大人的伤便
能好全了。”
他说完,多问了一句:“公主您可记清楚了?”
秦香絮颔首两下,说:“我记着了。”
“记着就好,记着就好。”令狐率示意道:“那您请吧。”
秦香絮愣了下:“啊?”
令狐率也愣:“您不亲自给沈大人上药吗?”
“不该你来吗?”秦香絮说:“他伤的那样重,哪儿能由我这种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人来给他抹药,万一治伤不成,反致其害可怎么办。”
令狐率瞬时失了主意,呆在当场。
秦香絮没工夫在这儿与他耗着,把瓶子一股脑塞到他怀中,朝沈鹤知那儿偏了偏头,说道:“令狐大夫,您请吧。”
令狐率只能抱着药瓶,一步一顿地朝沈鹤知那儿去,等到了床畔,他打开瓶子取药,犹豫好半天,才尝试着去抹药。
他手刚伸过去,还没碰上,沈鹤知忽然就低低地“嘶”了声,长眉微蹙,显出点痛苦的神情。
秦香絮看见,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沈鹤知朝她看去一眼,简短地回了个:“痛。”
秦香絮立马皱眉对令狐率道:“您力道就不能放轻点?”
令狐率如今是有苦难言。
他的力道当然能放轻,但关键,放轻的前提得是他先碰着人,他还没碰着就开始喊痛,这叫个什么事儿。
只是他再有怨言,也只能压在心中,背对着公主,朝床上“柔弱至极”的男人使着眼色,意思是公主都这么说了,您老就老老实实地让他上药,别再装模作样。
使完眼色,令狐率才又准备涂药,本以为沈鹤知这次能安分,谁料刚伸手,他就又发出阵闷哼来,比方才的“嘶”大声多了。
秦香絮听着这声,便迈步上前,站到床边,问着令狐率:“您力度不能再小点吗?”
令狐率默了默:“......要不还是公主您来吧,您来,沈大人肯定怎么都不痛。”
语毕,他便将药瓶递到秦香絮手中,然后以飞快的速度后退。
“诶,这......”秦香絮握着药瓶,正要拒绝,令狐率已跑远,站在远处,目光坚定地朝她摇头。
秦香絮只得握着药瓶,看向李成。
李成低头,开始扣手。
她又看向双儿,双儿刚准备过来接,身后的沈鹤知立马道:“我不要她。”
秦香絮提议道:“那我再去找旁人。”
沈鹤知:“女的不要。”
李成立马接话:“男的也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要怎样?”秦香絮有些生气:“你都到什么地步了,还在使性子,难不成你想一辈子抬不起手吗?”
沈鹤知垂着眼睑,沉默不言。
秦香絮意识到她这话许是说得重了,便软下声调,劝说道:“旁的我什么都能依着你,唯独抹药一事不行,你的伤那样重,若不好好治,真就要遗憾终身了。”
她觉得她的话大抵起了作用,因为沈鹤知抬起头时,沉静的眼眸中有了点亮色。
秦香絮欣慰道:“只要好好治,伤一定能好全的,你要相信令狐大夫。”
但沈鹤知开口说的话,却与治伤全然无关,他只是确认般地问道:“什么都依着我?”
秦香絮点头:“本公主一言,驷马难追。”
沈鹤知抬了抬眉,爽快地朝令狐率伸手:“给我涂药。”
秦香絮可算劝动他听话,松口气的同时,还不忘与令狐率交代道:“切记要放轻力道。”
令狐率:“您放心,这次沈大人一定不痛了。”
真如他所说那样,涂药过程中,沈鹤知半个疼字都不曾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