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刑
沈鹤知叹口气,说:“外头冷,你还是去房里吧,好不好?”
闻言,秦飞鸿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他见惯了沈鹤知说一不二的姿态,哪儿见过他软下态度,跟人打商量的模样,这会看见,跟被人闷头打了棍一样,眼睛看得发直。
但这是能暂且放置一边的,真让他觉得刺眼的,是妹妹与沈鹤知“恩爱”的模样。
妹妹先前说他无理取闹,秦飞鸿已然有点委屈了,这会儿见他俩又把他当作空气,旁若无人地说话,就更忍不住了。
他明明才是先来的那个,这会儿却成了局外人。
秦飞鸿用力地握了握拳,放着狠话道:“我以后不管你了!随你便了!”
他气呼呼地来,又气呼呼地走。
不过来时是为着沈鹤知生气,现今是为着自己。
秦飞鸿想他今日就不该来这儿,没教训成沈鹤知不说,自己还憋了一肚子火气。
他越想越不高兴,直冲冲地就往外头奔,小厮都要跑才能跟上。
秦香絮见状,就知秦飞鸿心情差到极点,但他在气头上,定是不愿听她说话的,她就是想安抚他,也不能挑现在的时辰。
只好叹口气,默默无言地看着他远去。
沈鹤知对秦飞鸿生气无甚在意,只提醒道:“走吧,进去。”
他熟稔地扶着秦香絮的肩膀,想要带她往里。
秦香絮注意到,动了两下肩,示意说:“他走了,咱们不必再这样,怪累人的。”
沈鹤知得了她的提醒,却没有第一时间撤手,还保持着原先的动作。
秦香絮偏了偏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沈鹤知清楚如今不是急的时候,一切得慢慢来,就说了声好,神色如常地把手放下去。
到了正堂,他就吩咐着管家:“太冷,多加些炭火。”
管家照做,喊来家仆,额外添了几盆炭火。
原冰冷的正堂,转眼就和暖如春。
秦香絮脱去她的赭霞色雪披,连带着面纱也揭下。
她马上就要成婚了,那些繁文缛节,在外头还需恪守,在沈府就不必,毕竟谁也不会没眼力见地指责女主人的不是。
秦香絮乐得自在。
她的外貌结合了秦景与姚文心的优越之处,是实打实的漂亮,无论淡妆还是浓抹,总是适宜。
一双烟水濛濛的眸子顾盼生辉,肌肤细腻白皙,有若质地上乘的美玉,还泛着层浅淡的润光。
乌顺的长发流水般顺滑,衬得露出的一小截脖颈,也是纤细精致的好看。
室内的炭火扑棱着浅红的光,漾漾地散开,倒映在秦香絮精致的脸庞上,越发显得她美得不似真人。
李成只见过公主的画像,他从前觉得画中人已然美得脱俗出世,这会儿真见到本人,才惊觉画卷竟不曾描摹出美人十分之一的神韵。
秦香絮等双儿接好雪披,抬眼就瞧见沈鹤知正定定地看向她,目不转睛的。
她直接地问说:“怎么,是被本公主的长相惊艳到了?”
秦香絮这话说得自负,世人谨绳墨、蹈规矩惯了,就算谁再有本事,在外人面前,总要摆出个谦逊虚心的态度来,不敢自夸什么。
她这话要是放在旁人口中说了,引得抨击声讨除外,估计还要被戴上顶狂妄自大的帽子。
可秦香絮说这话,世人只能看看她的脸,再咽咽口水,除了羡慕,半句指摘的话都憋不出。
秦香絮虽然知道她生得美,但也没指望过沈鹤知会被她的美色迷惑,说出些什么奉承夸赞的话,只以为他还会如从前一般,冷酷无情,开口就全是些不中听的。
但沈鹤知没有如她料想中那样坏人心情,他只是颔首,沉沉眼眸倒映着她的身影,轻声回道:“嗯,好看。”
许是他说话声音放轻的缘故,原清淩冷淡的声线,听起来竟像是微雨落琼楼,带起点润物无声,而又清浅细密的温和来了。
秦香絮险些以为这句是她幻听,可见沈鹤知还眉目平和,一派从容地盯着她看,就知方才没有听错。
她估摸着是两人如今结盟,乘着同一艘贼船了,他出于那点对盟友的关怀,所以耐着性子说了些顺她心意的话。
秦香絮想通就不再在此事上纠结,看着沈鹤知,说起正事儿,也是她今日来此最主要的缘由:“我想着办法了。”
“什么办法?”沈鹤知问道。
“就是......”
秦香絮低头看了眼小腹的位置,说:“脉案虽能托令狐率作假,但我没有孩子却是事实,等三月过
后,我不显怀,事情就瞒不住了。”
“所以我就想着,不如到时候装身子不适,从我母后宫里出来,再以养胎为由,找个偏僻的地方待着,等时机一到,就抱个孩子回来,跟父皇母后说是我生的,如何?”
秦香絮在长春宫待了这么些天,母后对她腹中并不存在的孩子有多么期待,她比谁都明白。
但她没有怀孕,满足不了母后的期许。
且她还怕痛,而生子恰巧又是世上最痛之事,所以她以后也不会有孩子。
秦香絮活至今日,生命中还未出现那样重要,以至于她可以为之忍痛的人。
所以她想,不如就干脆抱个孩子回来,一是遂了母后的心愿,二是也体验回教养孩子的乐趣。
她一直很羡慕沈鹤知将沈玲珑养得聪明懂事,但秦香絮觉得她也不差,若是她来,应当也能养育出个乖巧懂事的女儿。
便做了这个决定。
沈鹤知对此没有什么异议,只应声说:“但凭公主做主。”
“那到时候咱们内外接应,行事再小心些,应当就不会出差错了。”
秦香絮说完便起身。
母后虽是许她出门,但也严声说了不许她久待,语气中对沈鹤知的防备,就跟防贼似的。
不过也不怪姚文心这般态度,毕竟沈鹤知确实是在众所不知的情形下,从她手里偷走了盛乾朝最受宠的金枝玉叶。
沈鹤知见她要走,起身道:“臣送公主一程。”
......
到了府门口的位置,秦香絮开口说:“送到这里便可以了,大人回去吧。”
她说着转身欲走,沈鹤知却突然出声说:“公主且慢。”
秦香絮停下,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公主头发乱了。”他说。
秦香絮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髻,想着该不是穿脱雪披的时候,不小心碰着了。
雪披厚重,动作间牵扯到头发,是常有的事。
她正要开口让双儿替她整理,沈鹤知已经抬手,擦过她腮边,将一缕垂下的发丝,撩绕至她耳后。
他指尖微凉,从颊侧轻掠的力度很轻,像一阵微风拂过,卷起湖面微澜。
沈鹤知那张脸倏然间近在咫尺。
他垂着眼,细密的睫毛帘扇似的半遮着,薄唇轻抿。
因这举动,他的神情看上去多了丝认真。
秦香絮离他很近,近到都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不动声色地倾洒在她额头的位置。
那是与他指尖截然不同的,明晰灼热。
秦香絮抬头看了他一眼,正是这个时候,她对上了对方黑沉的双眸。
她从前就觉得沈鹤知生了双漂亮至极的多情眼,此刻更是如此。
他明明什么也未做,可那双眼还是犹若幽潭般,直愣愣地警示来人,不要看。
——因为多看一眼,就要陷进去,然后万劫不复。
秦香絮把头往后一仰,算是拉开与他的距离,泰然自若道:“这些小事,双儿来做便好了,何至于大人亲自动手呢?”
沈鹤知收回修长白皙的手,像是自言自语道:“也许......是因为情难自禁?”
他这话说的声音不算大,但秦香絮听着了。
可就在她听清的下一瞬,眼前那个风姿卓然的男子,转而说道:“做给外人看罢了,公主无须在意。”
秦香絮回神,望向身后的街道,果然见摊贩走卒虽是忙着手中活计,还是不忘用好奇的目光,偶尔朝他们所在瞧来两眼。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口:“明明是我先提的要求,没承想我竟是没做到的那个。”
沈鹤知难得宽容,没计较她的疏忽,轻描淡写地揭过:“没事,以后习惯便好。”
秦香絮轻点头,说:“我会尽力。”
她与之道别,坐上了马车,准备回皇宫。
马车悠然地行进着,在人群间穿梭,本来一切都很安稳,但在拐过一条街时,突然遇上了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
围观的百姓蚂蚁似的,黑压压地在两人不远处围出个水泄不通的圈,原本宽敞顺通可供马车行走的大路,瞬间变得拥挤十分。
随风勒住了马车缰绳,朝车厢说了声:“公主,属下去看看情况,很快回来。”
秦香絮应声说:“去吧。”
随风跳下马车,准备用公主的名号,令扭打的人停下动作。
他跃过人群,直到正中,皱眉看着那两人,正要开口,等看清其中一人的面容,脸上冷肃的表情就转成了惊愕。
秦香絮见随风很快回来,问道:“事情都处理好了?”
随风摇头,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秦香絮皱眉:“有话便直接说。”
随风道:“外头斗殴的不是旁人,是......是大殿下......”
“你说什么?”秦香絮坐直身子。
随风露出个苦笑。
“我要下去!”
秦香絮在双儿的搀扶下,缓缓从马车上下来。